陆书瑾回房关上门,摸出了书坐下来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突然被敲响。 陆书瑾转头看去,心念一动,随后又想起萧矜进舍房从来不会敲门,都是直接推门而入的。她敛了敛心神,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人是齐铭。 齐铭当时被揍得惨,经过几日的休养,脸上的青紫还未完全消退,手里提着两个红布包裹的盒子,站在门下对陆书瑾扬起一个笑容,“陆公子,齐某登门拜谢来迟,还望见谅,当日多亏是你,否则我少说也要断两根肋骨。” 他说完,将盒子往前一递。 陆书瑾却不接,只道:“齐公子说笑,当日我什么都没做呢。” 齐铭见她不收,便解开了其中一个红布,露出盒子来,将盖一掀开,里头齐齐摆着银锭子,他道:“齐某这次登门,不仅仅是为了致谢,还有一事相请陆书瑾帮忙。” 陆书瑾现在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已经毫无波动了,毕竟她床底下的箱子里还藏着一百多两呢。 她说:“在下一介书生,百无一用,恐怕并无可以帮到齐公子的地方。” 齐铭好脾气地笑了笑,“你莫着急拒绝,还请你先跟我走一趟,届时再决定帮不帮我这个忙,若是再拒齐某也定不勉强。” 陆书瑾抬头看了眼天色。齐铭就说:“保证会在入夜之前回来,不过多耽搁陆公子时间。” 事情算是谈妥了,陆书瑾点头,“好。” 她跟着齐铭出了学府,上了马车,前往的地方是城南郊的养猪场。 路途中齐铭几次与她搭话,像是试探她对萧矜的态度,陆书瑾拿捏着分寸,装出心情不好的样子没怎么深聊。 到养猪场时,天色还亮。那日在夜间没看清楚,如今在夕阳底下,陆书瑾看到整个猪场俨然变成了巨大的灰烬之地,如一盆天神泼下的墨水将整片地方染成了黑色,还能看见其中被烧死的猪的残体,远远看去形成无比壮丽之景,却也触目惊心。 猪场的外围站着一排高大的侍卫,皆腰间佩刀,面色冷峻。 旁处那些房舍有些被火波及,烧黑了一片墙体,屋外的地上坐满了人,皆衣着破旧垂头丧气,似苦不堪言。 齐铭指了指那些侍卫,说道:“你看,那些就是萧家侍卫。原本因我一时冲动得罪了萧矜惹得我齐家损失惨重,但齐家多年经商攒下不少家底,若是能将此处尽快修整一番,重建猪场,还是能及时止损的,但当日烈火被扑灭之后,萧家便派来了大批侍卫强行守在此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些原本猪场聘请的工人也因此断了差事,齐家现如今发不了工钱,他们便整日露天席地睡在这里。” 陆书瑾的目光缓缓扫去,将烈火灼烧后的猪场,并排而立的萧家侍卫和堆聚坐在地上的男人们收入眼底,并未说话。 齐铭又道:“这些人来此做脏活累活皆是为养家糊口,工钱不结亦不知道有多少家挨饿受冻,齐家为了先将工钱结清,找了四家银庄借银,如今只有王氏银庄肯借,但要求是看到齐家猪场修整重建,能够引进新的猪苗之后才肯借我们。” 陆书瑾说:“那齐公子要我帮什么忙?我可没银钱能够借你。” 齐铭笑了笑,说:“那倒不是为了借钱,而是希望陆公子能够帮我调走这批萧家侍卫。” 陆书瑾也笑了,“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齐铭道:“非也。陆公子有所不知,这萧将军与萧矜头上两个兄长常年不在云城,萧府亦无主母,是以萧府上下全是萧矜在当家做主,这些侍卫皆听他的调遣,而我听说陆公子先前为萧矜代笔策论,曾模仿他的字迹足有十成十的相像,若是你能仿着他的字体写一份手谕,定能调走萧家侍卫。” 陆书瑾沉默不语。 齐铭表情真挚,甚至有几分央求,“陆公子,昔日犯下的错我已吃了大教训,那日我放下尊严去求萧矜一是希望我能将功补过助猪场重建,减少损失,二则是不忍心见这些辛苦劳累的工人日日夜夜守在此处,只需你写几个字将这些侍卫调离即可,日后我亲自登门将军府求得萧矜原谅,必不会让此事追究到你的头上。” “若陆公子肯出手相助,大恩大德齐铭定当没齿难忘,若是你有何难处,我也定会全力以赴。” 陆书瑾没再说拒绝的话,但却也没有答应。 齐铭将她带到一处房中,里头摆着桌椅,桌上搁着一沓纸和笔墨,说:“陆公子可细细考虑,天黑之前我再来询问你的决定。”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顺道带上了门。 墨已经研磨好,笔就摆在纸边,陆书瑾坐着不动。 她的脑中开始浮现萧矜的身影,先是云城中关于他当街打人,旷学数日,喝花酒为歌姬一掷千金的各种传闻,又是他在玉花馆收拾青乌刘全,看到被抬出的官银时的讶异表情,再然后则是萧矜往死里打齐铭的画面,最后是烧为灰烬的猪场和坐在地上的那堆垂头丧气的工人。 这大半个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萧矜,与站在月光下朝着冲天火焰遥遥举杯的萧矜,画面交织错落,不断翻过。 陆书瑾长舒一口气,拿起了笔,在纸上落墨。 火焰烧到了云层上,整个西方天际被渲染得瑰丽无比,横跨半个苍穹。 季府,季朔廷书房。 外头不知道谁有吵起来了,女人的声音相互争着,下人们齐齐相劝,相当热闹。 季朔廷将窗子合上,走到躺椅便,把萧矜脸上盖的书拿下来扔到桌上,很不能理解:“那池子里养王八还是养鱼,这都能吵起来?一起养得了呗。” 萧矜手里捏了个金子打造的圆铜板,用拇指一顶就抛起来,然后又接到手里,再抛,给出真诚的建议:“我觉得养鱼比较好,王八太丑了。” 季朔廷绕到桌后坐下来,拿出了一块砚台放到桌上,叹息道:“拿去吧,你又猜对了,你与陆书瑾闹了冷脸,齐铭果然就去找陆书瑾了,还将他带出学府去了猪场。” 萧矜仍闭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着金币:“猪脑子,好猜。” “你说你把他牵扯进来到底是干嘛,平白让他惹上危险。” 萧矜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缓声道:“陆书瑾的记忆比寻常人好太多,我发现他记东西极快,有些内容他只看一遍就能背下来。” 季朔廷问:“所以呢?” 萧矜嗤笑:“这还用问?他有这般能力,参加科举不说状元,少说也得是个进士,入朝为官是铁板钉钉的事。” 季朔廷问:“又如何?” 萧矜瞥他一眼,“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危险重重你我打小就清楚,陆书瑾无人传授前人经验,假以时日他踏入官场,任何错误的信任和错误的决定都极有可能害死万千无辜百姓,或是把他自己的命搭进去,他必须学会如何分辨是非对错,有看清楚谁人真心谁人虚假的能力。” “这么说你已经打定主意让他日后做你的同僚了?” “他聪明,够资格。”萧矜道。 “若是他错信齐铭,做了错的选择呢?”季朔廷觉得好笑。 “错了也无妨,有我给他兜底,总要去做才能学会如何做。”萧矜站起身,将金币在修长的手指间晃了一圈,扔到季朔廷桌上,“这砚台我拿走了,金币就当补贴你的。” “滚,这砚台你拿一百个这玩意儿都买不到!”季朔廷心疼得很。 正说着,有人叩门,季朔廷喊了声进。 随从推门而入,颔首道:“少爷,事已办妥。” 萧矜偏头看去,“拿了什么东西?” 随从抬手奉上,“反复拷打审问那二人,只有这两块玉佩。” 萧矜定眼一看,当即气笑了,拿过一个捏在手中用指尖摩挲上头光泽的玉面,嗤道:“这个陆书瑾,坏心眼不少啊,专挑我最宝贝的两块。” “少爷,那二人如何处置?” “打一顿。”萧少爷一开口就是这个,但想到宝贝玉佩被这二人摸了便觉得仍不解气,又道:“扒光了上衣扔到街上去。” “扔到青楼门口。”他又补充。
第31章 假的,全是假的! 齐铭推开门进去的时候, 面上带着几分不大明显的喜悦。 他觉得陆书瑾天生就长了一副好骗的模样,方才在猪场的时候,眼睛里的不忍和怜悯几乎要溢出来,答应写手谕是十拿九稳的事。 他往屋里一看, 果然陆书瑾坐在桌前, 面前的纸上已然写上了字, 他笑着走过去一瞧, 笑容却顿时就僵住了。 只间那纸上的确是写了字的,但又被墨迹划掉, 加上字体的丑陋, 整张纸变得极其脏乱,他疑惑道:“陆公子, 这是何意啊?” 陆书瑾站起身, 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虽说我确实仿会了萧少爷的字迹, 但我却不能冒名顶替他发号施令, 此非君子所为。” 她这一句“非君子所为”,将齐铭噎得好久都说不出来话,瞪着眼睛看陆书瑾。 但陆书瑾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 颇有文人风骨,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齐铭只得扯动脸皮,尴尬地笑了笑, 说:“也是, 陆公子高风亮节,实在让人钦佩, 不过那些风餐露宿的工人该如何处理呢?” 陆书瑾说道:“就算我仿写的手谕能够将萧家侍卫暂时调离, 但萧少爷岂能不知自家侍卫的动向?用不了多久便会发现这件事, 从而怪罪到我头上。我掂量着,此事并不划算,我先前与萧少爷有些小误会导致了冲突,并非不可调解,回头待他消了气我再去认个错,就又能与他重修旧好。” 齐铭微微张了张嘴,约莫是没想到陆书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神道:“我还以为陆公子知晓萧矜是何种人。” 陆书瑾愁苦地叹一口气,拧着眉道:“你有所不知,我在云城无依无靠,自打与萧少爷攀上交情之后,学府之中无人敢欺辱我,平日里待我都和善恭敬,但与他争吵后的这几日,我不知受了多少冷眼苛待,日子还长,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被逼出海舟学府,不得不低头。” “这萧矜着实可恶!但他向来跋扈,应当不会轻易与你重修旧好。” “无妨,我多说两句好话,再不济我哭一场,总能打动他。”陆书瑾说。 齐铭这下没掩饰住,眼中流露出些许轻视来,话间不自觉带上些嘲讽,“想不到陆公子打算得如此清楚。” 陆书瑾抬眼看他,他便在一瞬又将神色敛去,清了清嗓子后说:“我能理解陆公子的为难之处,不过萧矜并非大度之人,你这段时日赶去认错,他极有可能打你一顿出气,我奉劝你还是过些时日为好。” “啊?这可如何是好!”陆书瑾低低啧了一声,懊恼道:“那早知我便不与他争执了,我先前与他同住舍房,一日三餐皆吃的萧家饭,如今我只得自己买饭,手上的银两所剩无几,怕是要挨饿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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