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伞面往上一抬,露出萧矜那张俊俏的脸来。 他显然是回去过一次,换了身衣裳再来的,屋里点着的光透过来,依稀落在他的面容上,他垂眸往陆书瑾鼓起的两腮扫了一眼,一边收伞,一边唠闲话一般随口问道:“在吃什么?” 陆书瑾匆忙咽下嘴里的面食,反问:“你怎么来了?” 萧矜跟进自己家似的,将伞倒竖在门口,走进来随手带上了门,说道:“你没回舍房,我只能来这里找你。” “啊。”陆书瑾愣了一下,说:“下雨了,来不及赶回去。” 萧矜走到桌边,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锦盒往桌上一放,往屋里扫了一眼,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你这屋里连第二把椅子都没有?” 他神色如此自然,仿佛这几日的视而不见和冷脸相待完全不存在,原本陆书瑾还想着怎么跟萧矜聊才能缓和气氛,但他显然没有这些别扭的顾虑,陆书瑾不知为何,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她走过去,声音有几分轻快:“那你坐,我坐床上就行。” “怎么我还能跟你抢这破椅子不成?”萧矜撩眼看了她一下,将桌上的锦盒盖子揭开,将瓷碟装的菜往外拿,三层的锦盒装了两碟菜一碗粥,搁桌上一摆还冒着腾腾热气,简陋的桌椅被这雪白印花瓷碟一点缀,也显得没那么破旧了。 他将那碗才吃了一口的面往角落一推,说道:“过来吃。” 陆书瑾微微睁大杏眼,讶异地看了看这散发着香气的菜和粥,“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个点还没吃饭呢?” 萧矜上哪知道去,弯了弯唇角道:“你若吃了,这饭菜就倒了呗,你若没吃就正好给你吃。” 陆书瑾一听,当即就十分不赞同他这铺张浪费的阔少做派,坐下来拿起筷子,倒没急着夹菜,而是抬头去看他,“有件事我想说一下,先前那日,是我不该拦着你打齐铭。” 齐铭这种人,披着伪善而可怜的假面,做着谋财害命的勾当,这种人莫说是断两根肋骨,打死都不足惜。 那日她出口相拦一事到底是不对,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陆书瑾认错认得很坦荡。 萧矜将旁边半人高的木架放倒,拉到桌子旁当椅子坐,听了她的话忽而弯着眼睛笑起来,没说话。 陆书瑾夹了个丸子,先吃了几口,才问,“你笑什么?” “我高兴。”萧矜憋了这几日,乍一见面,其实有很多话要说,但他须得慢慢说:“先前酒楼那日,我是故意挑你的错处与你争执,并非真的生你气。” 陆书瑾很自然地接话:“我知道啊。” 萧矜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问道:“你如何知道?说给我听听。” “猜到的。”陆书瑾说:“我后来想了想,觉得那日事情蹊跷,酒楼的包间门口分明有你带的随从守着,齐铭再大的力气还能挣脱两个人闯进来?应该是经过你的授意故意放进来的。所以即便我不出口拦你们打他,你约莫也是要找我其他错处的,为的就是让齐铭看到我们二人冲突。” 他越听,眼睛里的笑容越深,用右手撑着脸颊看着她,说道:“你这小脑袋怎么这么好使呢?这都让你发现了。” 陆书瑾与他对视一眼,低头喝了一口粥。 这句十分直白的夸赞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她能感觉到萧矜此刻的情绪很高涨,他说得对,他现在的确非常高兴。 “那日你跟着齐铭出学府,是干嘛去了?”他问。 “他要我仿你的字迹写一份手谕,将守在猪场的萧家侍卫调离。” “你写了吗?” 陆书瑾摇头,她仍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眼睫垂下去白嫩的脸颊鼓起来,不快不慢地咀嚼着,萧矜看着她吃,并不催促。 等她吃了几口后,才道:“我当时觉得不大对劲,就拒绝了,齐铭又说安排我去齐家猪铺做闲工赚些散银。” “那你为何又答应去了?之前你在我这里赚的银子可不少。”萧矜虽然说了个问句,但脸上没有半点疑惑的神色。 “不是得你的授意吗?”陆书瑾说道:“你计划与我当着齐铭的面冲突在先,又在学堂对我视而不见在后,不就是为了让齐铭来找我,写手谕一事我不答应是觉得没价值,但他要我去齐家肉铺,那我就有机会接触到齐家的猪肉,兴许能找到你火烧猪场的原因。” 萧矜道:“你找到了?” “我若没找到,你能来找我?”陆书瑾反问。 萧矜说:“不是你先跟着我的吗?” 陆书瑾说:“那你何故看见了我,却不理我?” 萧矜说:“人多眼杂,我又不知道你的事做到哪一步,怕扰乱了你的计划,我当你是遇到什么难处,这不入了夜就来找你了吗?” “我找到了账簿。”陆书瑾说:“按照你叫人给我递的信,译出上面的黑话,发现齐家肉铺把瘟猪肉当正常猪肉售卖,害得城西好几户人家染上怪病,不治身亡。你设下此局,就是想让我查出这些吧?” 萧矜看着陆书瑾,看到烛台在她黑眸中留下星光般的倒映,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他心间一晃。 先前陆书瑾总是装得呆笨,不喜欢与人说话,一整日下来说出的话不超过十句,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满脑子读书的书呆子。 但现在的她干脆不装了,半点不掩饰自己头脑的聪颖,将所看到的所猜到的全部说给了萧矜。 萧矜觉得,不该用“灵动”一词去形容一个男孩,但眼前的陆书瑾却又极其贴切。 他道:“并非如此。” “齐铭早前就开始打听你仿写我字迹一事,前两日去找你要玉佩的两个人,就是齐铭的内应,那日也是他指使那二人去为难你,不过反倒被你忽悠得团团转。”萧矜不徐不缓地说着,“火烧猪场那夜,我本是不打算带你去的。但转念一想,齐铭既然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那就迟早会对你下手,不如我就借这个此让他有机会找上你。” “一开始,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半只脚踏进去,尝试接触那些东西,锻炼一下分辨是非对错和识人的能力,若是你能识破齐铭的伪善就最好,但你错信齐铭也无妨,有我在,??x?总不会让你吃亏。”萧矜说:“但是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厉害,你不仅识破齐铭真面目,反而设计了他从而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萧矜是不吝夸奖的,他时常直白地给陆书瑾夸赞,说一些以前从不会有人对陆书瑾说的话。 尽管从他嘴里听过不少次,但陆书瑾还是羞赧,于是她低下头去吃粥,以此掩饰自己微红的脸。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之所以这次能够成功算计到齐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虽然她不断在怀疑中摇摆,但她心底还是偏向萧矜的,她潜意识里信任萧矜所为皆有因,所以本身对齐铭就多了一层敌对的戒备,警惕极高,将他说的话反复琢磨推断,所以才能很快地察觉齐铭话中的不对之处。 陆书瑾道:“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去呢?我不过是穷苦出生的寻常百姓。” “你日后不是要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吗?现在就铺路的最好时机,官场远比云城的明争暗斗危险得多,现在多学一点,日后就少吃一点亏。”萧矜笑着道:“且你我二人在官场上为同僚,也能相互照应。” 陆书瑾当下明白,萧矜像个兄长一样,对她耐心教导,将萧云业传授给他的东西慢慢分享给她,为的就是想将她培养为他自己的左膀右臂。 官场之上,单打独斗的人会最先退场,萧矜是官宦世家的嫡子,自然打小就明白这些,知道如何在官场立足。 陆书瑾怔然片刻,张了张嘴,没把那句我不参加科举说出来。 现在说出来压根没办法解释原因,只能暂时先瞒着,她低声道:“萧哥,多谢你用心良苦。” 萧矜一下子乐了,这下再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轻晃着,“现在知道叫哥了?你在学府后头租房一事为何不与我说?我给你找房子啊。” 他转动眼睛又在这房间扫了一圈,嫌弃之色溢于言表,“这地方确实简陋,离学府又远,你来回那东西压根不方便,不过学府附近的房子也不大好,小的伸不开腿,我可以给你找一处稍微近点但宽敞安静的住宅,如此你来回也方便。你过年回去吗?还是打算留在云城过年?” 他一连串地说了不少,唇角勾着笑,想着陆书瑾在家也是受尽苛待,回去指定过得不开心,便开始盘算着让陆书瑾过年别回家了。 陆书瑾看着他,桌上的烛台散发出温润的光芒,细细描摹他俊俏的眉眼,将白天里的那些锐气与锋芒敛起,覆上了柔和之色。 是了,萧矜根本就不会因为她要去外头租房之事生气,因为他自己都没打算在舍房住多久,且看样子也早有打算让陆书瑾搬出舍房,因为在他眼里,舍房实在是条件太过简陋,无法长住。 陆书瑾忽而弯着眼睛笑了,点头道:“我要留在云城过年。” “对,留在云城,哥哥疼你。”萧矜说:“届时带你去萧府过年。” 他说完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似打算要走了。 陆书瑾也起身,随手收拾吃完的碗碟,余光看见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好大的雨。” “嗯,萧哥回去路上当心些。”陆书瑾随口接道。 萧矜瞥她一眼,“刚吃完饭就翻脸不认人,我是自己来的,这样大的雨你让我怎么回去?” “不是有伞吗?”陆书瑾疑问道。 “呵,”萧矜嗤笑一声,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意图,“走不得了,我要在这里留宿。” 说着,他看了一眼床榻,问道:“你那床睡,两个人没问题吧?”
第33章 8000营养液加更! 陆书瑾的这个小屋子, 用简陋一词来形容都算是抬举了。 这屋子从左走到右统共十来步,当中摆着破桌椅,靠墙一个木架和一口水缸,再然后就是一张床了, 别的没有。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 发出咚咚的闷响, 在整个房中清晰地回荡着。 陆书瑾有一瞬间脑子是无法思考的, 她张了张嘴,直接说道:“睡不了。” 萧矜看着她, 眉毛轻扬。 她又找补两句, “这床窄小不结实,我睡的时候都吱呀乱晃, 撑不住我们二人的重量。” 萧矜听闻, 动身走到床边,忽而伸手按在床梆上, 用手这么一晃, 这小破木床果然响起了老旧的吱呀声。他有用手按了按,上下检查一番,随后转头对陆书瑾说道:“撑得住, 床确实老旧了些,但木架结构尚稳,不会那么容易坍塌。” 陆书瑾有些着急, 她咬了咬下唇, 说道:“我打地铺吧,你睡床。” 萧矜坐在床沿, 拧着眉毛看她, “干嘛, 我们还睡不得同一张床了,又不做什么,还能把床折腾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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