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日,萧矜仍不出,两个妾室实在坐不住,哭着喊着要萧云业去将萧矜劝出来,哭声震天吵得萧云业双耳嗡鸣,他被烦得不行,只好动身前往祠堂。 萧云业进去之后让下人关上门。 他在门边上站了一会儿,忽而动身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窗边,弯着腰撅着屁股顺着窗子朝外看,左右瞄了一会儿之后,才转头看向跪在祠堂中央的小儿子。 萧云业稍稍松一口气,走到萧矜边上,说道:“咱们这府里究竟还剩多少暗线?何至于你在这里跪三日不起?” 萧矜已有三日未进食,只喝水,只有如厕的时候会起身从祠堂的小门出去前往后面的恭房,其他时间皆跪在这里。 他面色极其苍白,唇上无色满是干裂的嘴皮,眉眼之中再没有平日里张扬的神色,像压上了沉沉浓厚的雾霭,藏了他的情绪,也藏了他的心事。 萧云业一看就知道萧矜这状态已濒临极限,他心疼得很,也半跪下来抚了抚萧矜的后背,低声说:“儿啊,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做戏也不必做得如此认真,这十几年不都是这么糊弄的吗?” 萧矜半敛着眸,恍然出神,并未回话。 “怎么了这小子?”萧云业摸了下他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厉害,啧了一声道:“听爹的话,快起来吧,有什么事跟爹说说。” 萧矜仍没有说话。 “你多少也为我想想,你再跪下去,春娘和萱娘能把我耳朵吵聋,时时刻刻在我跟前哭,不知道还以为我死了呢?”萧云业对这唯一的嫡子,自小便是尽心栽培,用心教导。 但也因为萧矜打小便肩负着很多重担,萧云业也尤其心疼溺爱他,尽管父子俩三天两头做戏给府中的暗线和探子看。 “快起来吧。”萧云业低低哄道。 “爹。”萧矜总算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如浸满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缓缓道:“我惦念上了一块美玉。” 萧云业只觉得莫名其妙,“看上就买呗,你这些年买的玉还少吗?” 萧矜听了这话,头低了下去,更显落寞:“买不得,也不能买。” 萧云业摸了摸下巴,便道:“那是什么品种的玉,你告诉爹,爹厚着脸皮去找皇上要赏赐去。” 萧矜说:“世间独有,再无第二块。” 萧云业道:“不可能,哪有玉是独一无二的,同样的品种更漂亮的玉多了去了。” 萧矜将唇抿得紧紧的。 过了会儿,萧云业叹了口气,半点没有大将军的样子,盘腿坐下来,道:“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憾事多到十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人生不如意本就十之八九,这世上求不得之人太多太多,你总要学会放弃,接受放弃。” 萧矜又何尝不知呢。 他跪在萧家祖宗的牌位前不起,从双膝疼痛难忍到双腿麻木无感,冬季夜间的祠堂冷如冰窟,萧矜跪上一夜身子就完全僵住。 他饿得肠胃痉挛,头昏眼花,却仍是咬死了牙关跪得笔直。 这自虐一般的行为无非就是为了消磨他心中那些不该出现的念想,将躁动磨平,将挂念撕碎,让自己的头脑重归清醒。 可纵然身体疲惫到了极限,心头也被撕扯得鲜血淋漓,只要萧矜神色有片刻的恍惚,他就能看到暗色中翩翩起舞的银色蝴蝶,看到陆书瑾身着雪白衣裙,黛眉朱唇冲他莞尔轻笑。 成了他不可磨灭的,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也见不得光的罪孽,甚至连最亲近的亲人都无法说出口。 他不是求不得,而是不能求。 他跪在祖宗牌位面前,企图用此来惩罚自己,涤清身上的罪,碾碎那几乎将他淹没的妄念。 无用,全都无用。 他就是想得到那块玉,做梦都想。 “我该如何是好……”萧矜低声喃喃,夹杂着飞蛾扑火的狂热与绝望。 “儿啊,想开点,你年纪还小呢,日后定会碰见更想要的,若每次都得不到,岂不是每次都要这般惩罚自己?”萧云业劝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跟自己过不去。” 只有这么一块,往后再也没有了。萧矜心里清楚。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最终因身体撑不住,双眼一花便晕了过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萧矜身子骨硬朗,一场病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吃了饭喝了药,不出几日就恢复如常,去了海舟学府。 丁字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吵闹,他一进去便立即有人像往常一样围上来,萧哥长萧哥短地叫着。 萧矜往日还能笑着应付一二,如今却是完全没有心情的,冷淡地回到位置上,谁也没理。 众人都以为是萧将军回来之后责罚了他,导致他心情不好才会如此,便也没再纠缠,各自散了。 萧矜落座时,季朔廷和蒋宿已经在座位上,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陆书瑾的座位投去目光。 那里平日里会摆着整齐的笔墨纸砚和书本,现在只剩下一张空桌子。 “别看了,人都走了两日了。”季朔廷拖着腔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去哪里了?”萧矜下意识问。 蒋宿扭过头来,撇嘴道:“他回甲字堂了,我和季哥挽留许久,他都没留下。” 萧矜收回神,只觉得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见他没什么反应,蒋宿又道:“萧哥,你去把他叫回来吧,陆书瑾那小子虽平日里看着老实乖巧,实际性子倔得很,只听你的话。” 这话像是往他心头上剌刀子,痛得难以忍受了。 萧矜就微微皱眉,说道:“他自有他自己的去处,何必妄加干涉。” 蒋宿泄气,将头扭回去,不再说话。 丁字堂再没有了那个会在闹哄哄的学堂里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看书的小书生,萧矜的目光晃过去时,也再也看不见她勾着头露出的白皙脖颈和小巧的耳朵。 起初萧矜极为不适,又要极力掩饰,心情一直处于低落状态。 过了几日,他渐渐习惯了这种钝刀划出的伤口,重新披上了伪装,变回从前的模样。 萧云业回城,萧小少爷自然收敛起来,不再去春风楼砸银子,也不再频繁旷学,只是身边终日还是围着一群纨绔子弟,走到何处都是众星捧月。 而海舟学府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丁字堂在甲字堂的北边,萧矜等人平日里不去食肆也不去舍房,并不会路过甲字堂。 但这日萧矜的饭菜在送过来时凉了,几人便决定去食肆吃一顿。 就这么往南走了一遭,便在石像前遇到了陆书瑾。 萧矜季朔廷蒋宿等人从食肆回去,往北走。陆书瑾则要去食肆吃饭,往南走,在石像的一前一后处正好碰上。 蒋宿先瞧见了她,咦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那是陆书瑾吗?” 很小的一声,却还是在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被萧矜捕捉到了,他立即侧目看去,就见陆书瑾从石像的另一头走过来。 她仍旧穿着雪白的院服,长发高束垂下长长的发带,鼻尖冻得通红。 如寒天下甘冽的清泉。 “陆书瑾!”蒋宿高声一喊,陆书瑾应声看来。 她脚步停得突兀,第一眼就对上了萧矜的视线。 下一刻,萧矜将视线移开了,头偏过去,没有丝毫波动和停留,如看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 算起来已有十日未见了,陆书瑾恢复了以前的日子,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为伍,先前那些心里翻涌的情绪已经逐渐平息,如烧干了烧尽了自己熄灭的火。 但现在乍然瞧见萧矜,只朝他漂亮的眼睛看了一眼,火骤然又烧起来,将她的心炙烤得疼痛。 陆书瑾想对蒋宿??x?笑着打招呼,像以前一样,但她却笑不出来,只对蒋宿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地寒暄,抬步便走。 萧矜也脚步未停,二人在石像的一前一后错身而过,背道相驰。 蒋宿伸长脖子扭头望了许久,约莫是有些失落,但也并未多说。 陆书瑾吃了饭,回到甲字堂看书,课前梁春堰问她:“陆兄家住何方?打算何日归家,若是顺路我们二人可结伴同行。” 她这才想起,海舟学府腊月初要休课。 她道:“我不回家,留在云城。” “不与家人团聚新年吗?”梁春堰惊讶道。 陆书瑾的脑中仿佛又浮现萧矜笑着让她留在云城过年的画面。 她心不在焉,无心多聊,低低应了一声。 梁春堰也有眼色,没继续追问。 仲冬结束,云城进入腊月。 舍房里许多人开始收拾东西,待学府休课便启程返家。 而陆书瑾在哪里都没有家,选择留在云城,先前她是与萧矜签了相当正规的租赁房屋纸契,是以仍能够住在他的那座小宅子里。 这半个月,叶芹也来寻了她几次,陆书瑾问了上次她喝醉之后的去处,叶芹只说自己醒之后就在家中了,其他一概不知。 叶芹身边带着不少随从,她们有时去陆书瑾的那个小宅院里,有时候会去茶楼雅间或是张月川的铺子,陆书瑾慢慢教会她写一些简单的字。 陆书瑾也一直在忙活字画的事,赚的银子越来越多,她不放心存在银庄,便全放在箱子里藏在小宅院的房中。 张月川跟着她赚钱,原本生意萧条的铺子进账越来越可观,心里也高兴得很。 一户姓王的男子找上门来,说要代东家购扇子五十把,字画七十幅,交了一部分定金。 是一笔不小的生意,张月川隔日就跟陆书瑾说了,陆书瑾听说来人姓王,便多问了一嘴:“那人是从何地而来,若是地处偏远人口稀少,买这么多恐怕很难销空。” 张月川说不知,看着陆书瑾凝重的神色,便问道:“那咱们这生意还要接吗?” 陆书瑾皱着眉犹豫了片刻,心说应当不会这么巧,便说:“自然要接,何来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不过你转告他,交货之期恐怕要等到年后。” 张月川喜滋滋应了。 腊月初二,海舟学府正式休课,陆书瑾请了人帮忙将部分日用东西搬到小宅院,从海舟学府离开。 小宅院里的东西置办得极其周全,全是些奢华之物,仿佛处处有着萧矜的影子。 陆书瑾看了,时而觉得心中烦闷难受,时而又眷恋满足,总之不舍得搬动任何东西。 她鲜少出门,一连几日都在家中,知道梁春堰找上门来。 陆书瑾很是惊讶,“我还以为梁兄已经启程回家。” 梁春堰温柔笑道:“我爹娘皆来了云城,今年便留在大伯家过年了,闲来无事,便来寻你解解闷。” 陆书瑾正好也闲着,便将他迎入正堂坐着闲聊,没多久叶芹也来了。 她这几日来得不多,且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是以每次走时都依依不舍,今日却没有多留,而是拿出几份洒了碎银的烫金帖,说道:“过两日我妹妹及笄,我爹要大办宴席,我便朝哥哥要了几分邀帖,想问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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