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披衣贴近屋门细听,原是圣上派人往各宫送了新制的胭脂水粉,好让嫔妃们明日观戏都盛装打扮。 眼下初桃不在,有人想把东西抢着呈给白芷,办一件长脸的差事。 那个宫女趾高气扬道:“这些本就是我先接下的,怎么我就不配往娘娘屋里送?” 有人厉声驳她:“论资历!我比你入宫还早两年!初桃姑姑既在小厨房忙碌抽不开身,你们就得听我的!” 前面的也不肯相让,抬高了嗓门:“资历算个屁!自己犯懒不肯早起,错过了差事就是活该!” 双方争执不下,喧嚣声愈渐鼎沸,余下的几人越劝越乱。半晌,终有一个声音,稚嫩却坚定道:“姐姐们的道理并不是娘娘的道理,娘娘从前只让初桃姑姑一个人进屋服侍,你们若为着抢功进去,只会冒犯了娘娘。” 反应快的已冲她骂道:“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谁不知道你最爱巴结人!初桃姑姑脚受伤的时候,你最殷勤!我看你是想拖到初桃姑姑回来,把这差事分给你吧!” 此言一出,附和声众多,所有人的矛盾转瞬对准了她。 而她并不畏惧:“姐姐慎言!我只知道揽月轩的主子是容嫔娘娘,娘娘不喜欢旁人进屋,这便是规矩!” 这话落进白芷耳中,暖人心肠,这是揽月轩里唯一一个把她的喜好挂在心尖的人,年岁不大有胆有识,她更是心生怜爱。 白芷听闻众人已有动手的意图,正欲出声训斥,幸而初桃已赶了来,众人当即噤了声。 初桃冷脸的模样像半个沈煜,她们嚣张的气焰悉数湮灭,恰如霜打的茄子。 眼见初桃便要带她们下去领罚,白芷忙拿捏着主位娘娘的口吻,故作深沉道:“且慢,有一个小丫头没闹事,你领她进来。” 白芷端坐在罗汉榻前,见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初桃手中的托盘是清粥小菜,小宫女则端着胭脂水粉。 她瘦小单薄,手腕子细的可怜,脸深深埋着,身在初桃身后对自己恭敬行礼。 这孩子心直口快,又守规矩,应是受了许多冷眼,白芷感同身受,忙让她起身,道:“你敢顶撞她们,胆子倒是不小。” 芸芝青涩又拘谨,支吾了半天,道:“奴、奴婢没、没想那么多。” 初桃边伺候白芷用膳,边道:“回禀娘娘,奴婢前阵子腿脚不便,正是芸芝前后帮衬。奴婢觉得她做事踏实,本想带她来娘娘跟前,可这孩子却说这只是她分内的事,不值得叨扰娘娘。” 初桃是宫中老人,连她也赞的人,白芷更是高看一眼,实则她亦早想再选个称心的人服侍。 白芷微微一笑:“初桃操持上下,很是辛苦,芸芝日后跟着本宫,也算为初桃分忧。” 芸芝万份惊喜,又很是惶恐,忙连连叩头:“奴婢多谢娘娘!也多谢姑姑!” 她磕头如捣蒜,笨拙的模样倒是可爱,白芷更是喜欢,瞧她衣着朴素,配不上眼下的地位,便对初桃道:“一会儿给她领套新衣服,再去本宫的妆匣里取那根和田玉簪给她戴上。” 芸芝是否可堪大用,白芷还需时日细察。 毕竟,她的盘算不止与眼前,若日后想跟宫外传信,打听父母的消息,少不得要亲信跑腿,而初桃听命于沈煜,她也是时候培养一个真正的自己人。 * 隔日清早,东方既白,月亮衬得越发单薄。 白芷因记挂着今日要防备圣上与李犇,无甚睡意,早早便唤来初桃、芸芝梳洗。她打扮与寻常无二,梅花暗纹裳配着百褶如意裙,发髻梳得低矮,簪着锦缎绒花,戴一对素银耳铛。 芸芝为她打理衣裳,初桃为她上了层淡妆,烟色的眉,桃色的唇,这是御赐的粉黛,白芷多少也得用些。 待收整妥当,她吩咐芸芝守好揽月轩,带着初桃往烟雨楼的戏台赶去。 此去路途遥远,许多嫔妃都传了轿撵,她却不愿,一路上都在琢磨李犇的算计。 白芷赶到时,烟雨楼已聚满了人,圣上久病大愈,仍兴致勃勃与嫔妃们嬉闹调笑,他憋闷了太久,在百花丛中流连忘返,很难注意到白芷。 沈煜就立在一旁,站姿如临风玉树,她遥遥一眼,就望见了。 白芷动了动唇,想问他今日的对策,可人多眼杂,只得转了个方向,朝后排的座位而去。 他却轻嗤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她走来。 他的身影将她轻易裹住,低声道:“娘娘,您坐错了位置,臣带您去。”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的人都瞧过来,白芷红了红脸:“有劳厂公。” 她心弦紧绷,心道沈煜借机与她耳语李犇的事。是以,她跟的很紧,忙不迭捯饬起碎步。而他竟然真的只是把自己带去座位,还道:“今天的戏不错,对娘娘精进大有益处。” 这人神色寻常自如,满场不见李犇的影子,圣上沉浸在旖旎中,白芷暗想,莫非是隐患已被沈煜拔出了。 不待她多想,沈煜已走到圣上跟前,道:“启禀圣上,为庆祝龙体康愈,几位娘娘特意排了这出戏,还请您一观。” 圣上左拥右抱,甚是忙碌,忙不迭赞道:“也亏得美人们,今日正好热闹一番!” 有人得脸,便有人失落,周遭隐隐传来私语声,白芷竖耳细听,才知今日这出戏,是几位嫔妃特意给沈煜塞了重礼,求他安排的,只为了争宠。 白芷暗暗瞪了他一眼,在心中多记了阉狗一笔以权敛财的罪。 戏台上的鼓点忽然急促起来,就见四云旗簇拥着一个提剑的女子款款而来。 这女子梳了个大头,脑后垂着线尾子,头顶戴个红色璎珞子,衬了件白素褶子,配白色绣花长裙,外面披件白绣花帔,蹬了双坠着蓝色流苏的彩鞋。容貌俊美,脂粉清丽而不浓艳,眉眼高高吊起,柔媚中显露出英武之气。 亮相之后,便是一阵舞蹈,动作干净,柔中带着一股子力道。 女子舞了一会儿,渐渐收住动作,朱唇轻启,缓缓念唱起来,声线靡靡,又是春词艳曲。 曲调婉转,圣上开怀大笑,与怀中美人们举止亲密,与唱词“相得益彰”。 白芷眉心一跳,好在这些路数她已不觉得怪,只一边寻摸李犇的身影,一边喝茶取暖,许是今日穿的不薄,她的唇瓣却总不觉冷颤。 隔着袅袅水雾,只见台上的女子唱至动情处,扭起身段,玉指翻动,竟当众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一件一件,如花瓣剥落。圣上瞧得目不转睛,连怀中人也推到了一边,他身子前倾,愈发着迷,见女子婀娜如出水芙蓉,顾盼生姿,许久才回神赞了声:“甚好!甚好!” 凛冬逢春,还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旖旎,嫔妃们面露羞色,纷纷低下了头。 白芷吓得连舌根都发麻,眼皮跳个不停,怪不得沈煜方才说与她“大有益处”,这人果然是憋了蔫坏。 圣上已朝戏台而去,她连忙低下了头,生怕瞧见ʟᴇxɪ不堪入目的事,脑海不知怎地,又闪过一幕幕被沈煜这般、那般的模样,白芷闭上眼,一心摒除杂念。 而一声惊呼搅乱了方才的一切,圣上大声呵斥道:“你怎么躲在台下!还不给朕滚远点!” “奴婢本躲在行头箱里,想趁戏唱完再出来见您。”那人语气惶恐,连连磕头道,“圣上,莫要被沈煜这个小人蒙骗了!!!” 这咬牙切齿的恨唯属李犇一人,白芷唇畔不住打颤,她抬眼细瞧台上的情势,紧绷的心弦一瞬断了,大珠小珠噼啪散落一地。 李犇竟憔悴着这般模样,他势必要与沈煜鱼死网破。白芷捏紧了衣角,惶惶不安,又只能任由事态发展。 沈煜快步赶去,沉声吩咐左右:“来人,李秉笔殿前失仪,把他请出去。” 而李犇死死扣紧地面,神色急切,已至声嘶力竭:“沈煜才是最会演戏的人!他与容嫔才是最会演戏欺瞒您的人!圣上!” 内侍们已架住了李犇,不容他挣扎,朝外拖拽,众目睽睽之下,李犇发疯了一般踢踹挣扎,怒眸圆睁,高声喊着:“奴婢要告发沈煜与容嫔私通!”
第34章 李犇的嘶喊声响彻戏台之上, 盘旋回荡,久久不散。 白芷耳畔嗡鸣不止,再听不进旁的声音, 她心头一滞, 眼前的景儿恍惚起来, 宛如置身万丈高崖, 若不是初桃搀扶,险些跌倒。 满座嫔妃神色各异,兴致比观戏高涨了千百倍,她们睨着眸子上下打量, 耳语着怪不得白芷能逃过冲喜,原是有人擎天护持。 “我与、厂公、没、没有……” 白芷下意识反驳, 忽而发觉自己竟发声困难,不止嘴唇渐没知觉,连舌头都打了结。她与初桃四目相对, 皆是无措与惊恐,若口齿不清, 该如何分辨。 讥笑声不绝于耳,诸如“对食”“菜户”的字眼频频出没,敲打每一个人的耳膜。 圣上对美人已全无兴致, 他脸色铁青, 边用发颤的手指着沈煜,边对李犇哑声吼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若有半句虚言!朕砍了你!!!” 这声音如滚雷震动, 看热闹的人都噤了声, 生怕被殃及。 李犇非但不怕, 还梗着脖子去够圣上的靴面:“奴婢若是欺君, 愿受凌迟!让阖宫共睹!” 说罢, 李犇已是声嘶力竭,眼眶猩红。 圣上凝眸打量,心知此誓于李犇而言,是毒上加毒,他把颜面看的比命重,在众目睽睽下被一刀刀片死,如同让他死了百八十回。 圣上疑心更重,甩袖大步朝软椅而来,台上的众人也紧随其后,他行至座旁,眸光狠绝压在白芷身上:“你!坐朕旁边!”又转头吩咐沈煜,“你!站近些!” 白芷压住恐惧,只得照做,一旦靠近圣上就百般不适,如同置身冰窖,又像被架在火上煎烤。 圣上的脸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盘布在云层之中,随时会兜头而来。她明知沈煜在身后,却不能回头,一瞬间许多想法涌入脑海——李犇捏了什么证据?沈煜究竟有对策吗?自己又该如何周旋? 这必然是一场恶战,白芷定了定神,她逞强打起精神,咬紧了舌尖。 圣上阴着脸缄默了半晌,才堪堪压下怒火,冲李犇道:“你和沈煜明争暗斗,朕都知道,今天这事,你若拿不出证据,只是为了拉踩,别怪朕不念旧情!” 李犇愁容满脸,笑意悲苦:“自刘德全一事后,奴婢便失了势,只有几人不忘奴婢提挈的恩情,肯出手相助。证据皆在他们手上,还请圣上派沈煜亲自去御马苑把人带过来。” 李犇直言要沈煜亲走一趟,若证据被毁,沈煜难辞其咎;若他潜逃,更是坐实罪名;若想多活几刻,沈煜唯有硬着头皮把人领来。 可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么。 李犇只怪当年手软,没把沈煜和他那个穷酸师父一道处死!自从这只臭虫爬到圣上身侧,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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