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得了吩咐即刻照办,圣上虽爱瞧美人落泪的模样,但疑心并未消散,目光不由转向那对夫妻。他是个帝王,亦是男人,自然会以狭隘的贞洁桎梏嫔妃,他眸光晦暗,厉声问:“这两个人,你如何分辨?” 这两个人当真是她乳母的儿子、儿媳,可从前他们游手好闲,只在缺钱的时候才上门搅扰乳母,断不会为了乳母去寻自己的下落。 况且,乳母知晓她把生机留给了堂妹,此处自是漏洞百出,白芷有心拆穿此事,又不知该如何遮掩那两年的折辱,不觉犯难。 圣上见状,冷哼一声,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说不出来?!李犇同朕说过,验身一事是沈煜办的,你若身有瑕疵,他因何偏为你遮掩?你们是不是真有私情!” 白芷颤栗,虽说她是完璧之身,但若请宫嬷再验,无异于宣告众人,她从未侍寝。 哑口无言之时,沈煜忽而开了口:“启禀圣上,臣也请了人来,与这两位是旧相识,不如让他们见一见。” 说罢,便朝一旁的小内侍递了个眼色,那人捯饬起脚步往院门外去,不多时,带回了一位中年妇人。 她相貌平凡,身着简朴,一副宫嬷扮相,但白芷还是遥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乳母?她心弦崩裂,美眸圆睁瞧了许久,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白芷偷瞥沈煜,他亦不着痕迹,承接了她的惊讶,这人勾了勾唇角,是得逞的顽劣笑意。 原来,他按兵不动,是早有打算?可他怎么寻来了乳母? 沈煜出手令白芷心安了许多,阖宫众人,皆隔岸看戏,只有这个仇人,能指望一二。 乳母走近了些,目光看向她时,含着热泪,转瞬瞧见身侧的人,眼泪当即收了回去,行礼道:“给圣上请安,老奴是容嫔娘娘的乳母,亦是这两个混账的娘!” “我儿与儿媳从不正干,更不会在我跟前尽孝,是只会打秋风的蝗虫!倒是容嫔娘娘对我这个老婆子十分体贴。” “前些日子,竟有人出钱他们还清了多年债款,他们游手好闲,哪来的钱换人家,定然是收了谁的好处,干了昧良心的事!” 她儿子驳道:“你胡说!你怎地这般说自己亲儿!” 乳母斜了他一眼,满眼悲愤:“你也知道是我亲儿!欠了钱就躲到一边,债主上门欺负我一个老婆子,你两个又在何处逍遥!”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道,“这是老奴多年记下的欠账,请圣上过目!各位主子大可去老奴村里打听,皆可作证!”ʟᴇxɪ 说罢,沈煜已取过账目呈给了圣上,一笔一笔记录详尽,且纸墨都经年尽的痕迹,有几分可信。 圣上又想到些什么,剃了沈煜一眼:“你如何未卜先知寻来了容嫔的乳母?难道你知道李犇今日的盘算?” 沈煜不慌不忙:“启禀圣上,并非如此。容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大都欺辱她无权无势,不肯尽心伺候,臣到底收过她的点心,吃人嘴软,也得替人分忧。” “娘娘的乳母一早已到了,尚在学习宫中礼仪,是以臣并未告知娘娘。她入宫一事有相应登记,圣上可一一验查。” 他言辞笃定,白芷却不信他有这般好心。 他定然安插了耳报神盯着李犇的举动,可为什么一直按耐不动,白芷顿了一息,猜出了缘由——沈煜与李犇再想扳倒对方,也得师出有名。 而她,就是两人最好的由头。 台下又来了一行人请安,原是太医院的院判与两位副判,几位太医只听说是圣上传召,来了才见到这胶着的局面。 沈煜道:“诸位太医,容嫔娘娘涂过口脂后,便觉得不适,还请几位诊一诊。” 院判不愿卷进麻烦,硬着头皮上前,道:“娘娘得罪了。”说罢,取出一根银针在她唇瓣刮蹭,放在鼻下嗅了嗅。 他不肯独断,又让两个副判也查验了一番。 三人意见相合,院判这才有分寸回话道:“圣上,容嫔娘娘的口脂上确有少量大月芝的花瓣粉,只是剂量尚小,臣等一时也分不清是南大月芝,还是北大月芝,若是南边的,便无大碍,就像吃了胡椒,口舌犯麻。可若是北边的,便是有毒,剂量大些,足以致哑。” 白芷哪肯放过,忙跪求道:“圣上,当真有人要害臣妾!此事必得彻查!” 好在,去搜宫的宫嬷们不多时也已赶回,她们呈上一个帕子,其中沾了些桃色膏体,道:“圣上,老奴们在揽月轩的树根底下瞧见了翻动的痕迹,挖出些许口脂的膏体,与妆台上那盒口脂的痕迹恰能对上。” 无需吩咐,太医已上前查看,他扣取了些许软膏化在水中,水迅速变浑,生热,有絮状物随之析出。 太医把握十足,道:“圣上,正是北大月芝!其花瓣中有涩碱之物,遇水便会发热,所以入口会接触唾液,就会刺痛口舌,让人难以说话。若量再大些,足以致哑!” 白芷闻言不禁后怕,她忙向初桃递了个眼色,初桃心领神会,字字恳切道:“口脂送来时,只经了芸芝的手,她极有可能是刻意接近娘娘,好伺机投毒。求主子们彻查芸芝的底细!” 李犇的人证接二连三露了马脚,圣上青筋跳动,抬手一挥,已有人疾步上前,将她拖走严审。 满座神色各异,半日之间,情势翻转,方才的冷嘲热讽渐都对白芷另眼相看。 白芷眉宇微蹙,盈盈歪跪,哭诉道:“圣上,李秉笔一通状告,人证物证皆漏洞百出,显然是有意加害!” 沈煜哀叹了一声,一副深知大体地口吻道:“不过是借娘娘刁难臣罢了。臣年纪轻轻又在圣上跟前的脸,他早有不服。求圣上与娘娘莫怪旁人,只怪臣不懂得收敛锋芒。” 这人比自己的模样还凄惨百倍,狭长的眸满是愁色,白芷暗自在心中淬他,这狐狸非得十万火急了才跟出手。 圣上嘴唇紧闭,不理众人,若论证据,他更信沈煜与太医,可要让他发落李犇,属实不易。在位几十年,李犇是唯一跟在他身侧的人。 是以,李犇犯下大错,他比起愤怒,亦有失望。 李犇当真变了,从前他事事以自己为重,如今在他心里,自己已屈居他之后。他说白芷私通,就是让龙颜扫地,他替刘德全喊冤,就是在质疑圣裁。 圣上咽了咽喉,沉声道:“他从此不再是朕的大伴,也不是什么秉笔,只在宫里做一个末等太监……” 白芷凝神,确信自己未听错,圣上并未有赶尽杀绝之意,竟心软了? 李犇对自己杀意十足,若留他一命,岂非后患无穷?既然要不了他的命,就得让此人时刻在自己眼皮下过活。 李犇狠心算计在前,她何必仁慈。 白芷请旨道:“圣上,想必李秉……李公公太在意圣上,才犯了糊涂,既然今日之事因他怀疑臣妾而起,不如就让他留在臣妾宫里伺候,眼见为实,臣妾相信他会消除疑虑,明白臣妾的为人。” “随你。”圣上摆摆手,只觉得疲累,好好的戏没看成,还窝了满腹的火。他越想越气,必得寻个地方发泄。眼睛扫过一众嫔妃,花枝乱颤,浓妆重抹,看得他眼烦。 倒是白芷,一副清水芙蓉的模样,百看不厌。她既是被诬陷的,他仍愿意好好疼她。 圣上一指白芷:“今日的事因你而起,你还不预备侍寝赔罪!”
第36章 “臣妾遵旨。” 众目睽睽, 白芷只得应罢,腹诽糟心事当真是接踵而至。 圣上已无心逗留,冷哼道:“这一地鸡毛!容嫔你自己看着办!沈煜你帮着料理!” 李犇几次想跪爬上前, 都被左右内侍拦下, 圣上对他的哭诉充耳不闻,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身侧人潮向背, 圣上的銮驾消失成一个小点,唯有沈煜和白芷还留在原地。 李犇扯出自嘲的笑,自己竟然输给了那个从前只会侍弄花草的小内侍,和一介命如浮萍的落魄千金。真是可笑至极, 他们两个从前可都是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蝼蚁! 如今“蝼蚁”遮天蔽日,而他是下跪的败寇。 旁人都好发落, 最让白芷头疼的还是李犇,野火烧不尽,杂草便会蓄势待发, 李犇这般算计,圣上只是降职, 都没舍得杖责。 他活着便是自己的隐患,说不准还会有后继者效仿他,弄不死沈煜, 就来欺负自己。 他得死, 得有个惨烈的结局,才能打消旁人算计她的念头。可他究竟得犯下什么罪过, 才能让圣上痛下杀心。 白芷深深吐纳了一口气, 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比李犇的命更要紧的, 自然是圣上自己的命。 思及此,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在沈煜身边见得多了,自己的心也跟着狠厉。 可她不为自己筹谋,难道等着被人害死吗? 思及此,白芷命宫人们看押住众人,引着沈煜朝另一侧走去,确信避开了耳目,才低声道:“厂公,此人借我害您,又是翻我的旧事,又是在宫里搜罗,不知揽月轩是否还有他的细作。” 沈煜答道:“娘娘不必多虑,他从前的动向,臣基本清楚。今日他为了咬死咱们,更是掏空了家底,臣会把他的人挨个踢出去,娘娘不必多虑。” 这倒是奇怪,她不谢自己找来了乳母,不怪自己冷眼旁观了许久才出手,也不为晚上的侍寝惶惶不安,偏说起李犇的事。 沈煜挑眉,端详着矮了自己大半截的小娘娘,他自己瞧得出她的面上风波虽过,内里暗潮汹涌,逞强佯装的平静,总藏匿着猛烈的波澜。 他一时想不出白芷真正的打算,只听得小娘娘一字一顿道:“圣上顾念旧情,只把他降为了末等内侍,可他活着便是余孽的一杆旗,树倒才能猢狲散,依我的愚见,李犇的命留不得了。” 沈煜眯起眼,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白芷嘴里说出来的,她起初只会啼哭,后来学了些小伎俩,如今算的愈准愈狠,野心愈发藏不住了。 面前白芷的身影变得模糊,与十多年前的他自己融为一体,心里一个声音得意道,你瞧,她和你多么像。 沈煜道:“娘娘这么说,是已经有了打算?” 白芷笑了笑:“厂公也该用一用我这把温柔刀了。” * 天色尚不算晚,承恩的轿撵已从揽月轩启程,容嫔娘娘抱着手炉,端坐其上,身穿华彩衣着,面色如玉,美目流盼,嘴角微微荡漾,噙着朦胧笑意。 宫人们如目睹落尘天女,只敢凝望,不敢亵渎,而目光顺着容嫔娘娘往后看,便瞧着随行的除了有掌事姑姑初桃,竟还有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李秉笔,哦不,如今是小李子。众人掩齿而笑,讥讽肆意。 白芷余光瞥了眼李犇,他脸上忽红忽白,斑斓精彩。 “小李子,别哭丧着脸,本宫瞧着晦气。”她话已出口,才惊觉自己这幅隔岸观火的模样,像极了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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