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忽然想起了那天,他在弄月殿的暗道看到的。 她擦洗着心口的樱桃红酒,怀里抱着小耗子,小耗子顽皮而懵懂,去吃那抹兔儿眼睛…… 裴肆呼吸沉重,他也去吃。 春愿疼得哼了声。 在这瞬,她似乎清醒了片刻,依稀间,她看见眼前有个男人,周遭太黑了,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便用力往开推他。 裴肆紧张得要命,坐着不敢动,她,她清醒了?怎么可能。 “是谁?”春愿颤声问。 泪眼模糊间,她看见男人肩头纹着条长了獠牙的黑蛇。 是他。大人。 春愿精神松懈了,瞬间,她又被火吞没,疯了似的去抱住这个有黑蛇纹身的、熟悉的男人。她很爱他、又恨他,也想他。 “你怎么,不亲亲我?”春愿吻着他的耳朵。 “你希望我亲你么?”裴肆嗅着她头发的冷香,手指卷住她颈后系着的肚.兜带子,慢慢地抽开。 不等春愿回答,他捂住女人的眼睛,一把将油灯熄灭,俯身下去。 小屋顿时陷入片黑暗当中,惟有地上的小小炭盆,绽放着微弱的红光。 外头寒风肆虐,将梅花树枝吹得左摇右摆,枝折花飞。 里头也差不多。 …… 过了许久。 久到风渐止,久到月西沉,久到炭盆里的炭火熄灭,屋中又寒又静,床边的脚蹬上散乱着衣物,厚重的床幔落下,遮掩住春光。 床榻上,两人共盖一席棉被。 只是一夜间,裴肆眼里不再阴邪冰冷,略带点疲惫,不过更多的是狂喜和满足。小春愿就像呆呆笨笨的小耗子般,头枕在他胳膊上,后背紧贴着他,蜷缩在她怀里。 她身上的药劲儿还没有彻底散去,哪怕昏睡过去,犹难受得小声哼唧,秀眉痛苦地蹙起,冷得发抖,霸道地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 裴肆大拇指轻轻揩着她小腹的那道刀疤。 他发现她有个小习惯,怕痒,会不自觉地身子往后躲。 等她往后躲的时候,那么他就往前迎。 裴肆吻了吻她后肩的那朵小小梅花纹身。 他从六岁遇到义父以后,性命前程就由不得自己了,及至十六岁入宫后,彻底失了自我。 如今,他总算放松了片刻、做回了自己,甚至,找回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欢愉。可他心里清楚,这份短暂的欢愉是偷来的,用肮脏手段算计来的。 他甚至不明白这半年自己是怎么了,就跟着了魔似的。 从对付首辅党开始接触她,到周予安告密,慢慢地查她、在暗处观察她、了解她。 她是个骗子,可她不骗感情。 她出身卑微低贱,可她却有高贵的忠诚品质。 她看似娇媚柔弱,性子却像玫瑰的刺一样。 在这座长安城,虚伪和狠毒可以活的潇洒而自在,有多少醉生梦死的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他裴肆是这样,唐慎钰、周予安是这样,夏如利、万潮都是这样……自私点、狠毒点、装糊涂,就会活得很舒服。 可偏偏。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选择活得清醒而痛苦。 她与这座城,格格不入。 裴肆绝不承认自己喜欢她,他只不过是在玩弄所谓的公主,在宣泄,在报复唐慎钰当初掌掴他之仇。 他紧紧抱住女人,抱住天亮后就不属于她的女人。 “要怪,就怪你那天给我撑伞。”裴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头埋进她的黑发里,轻声呢喃。 正在此时,外头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 裴肆瞬间回复那个冷漠的提督,他迅速穿上中衣,替春愿盖好被子后,一气呵成地下床,弯腰拾起地上的大氅。 他匆匆穿上大氅,大步朝外走去,刚打开门,刺骨寒风便迎面袭来。 裴肆担忧地朝后看了眼,赶忙关上门。 朝前瞧去,邵俞手里打着灯笼,携带雾兰走了进来,就只他们两个。 雾兰精神萎靡,头发散乱,眼睛几乎哭成了肿桃。 裴肆轻咳了两声,将大氅裹紧了些,看向邵俞,问:“解决了?” 邵俞颔首,看了眼黑黢黢的纱窗,挑眉一笑:“屋里冷么?” 裴肆冷哼了声,转身便往屋里走。 谁知就在此时,雾兰忍无可忍,“你站住!” 裴肆一愣,转过身,立在木台阶之上,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秀美文静的女人。 腊月罡风直往人裤管里钻,裴肆搓了下发凉的胳膊,大步走向女人。 雾兰只觉得一股迫人的寒意迎面袭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头发稍有些凌乱,身上带着股浓郁的酒味,还有殿下素日喜欢的苏合香味。 这不是她认识的提督,他是高高在上的青松上的雪,从不沾尘,怎么会做这样可怕又无耻的事! 雾兰身上的迷香并未彻底解了,头还有些昏沉,她含泪,愤恨地瞪向他。 “怎么了。”裴肆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 “你对她做什么了!”雾兰手指向屋里,压声嘶吼。 其实她心里清楚,过去两个多时辰了,提督脖子上有三道明显的指甲抓出的血痕,左手的小指上,戴、戴着殿下脚趾上的那个小金环。 雾兰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嫉恨,她才是提督名正言顺的妻子啊,可她又不敢说出口,只能指责他:“她可是公主。” “那又怎样呢。”裴肆嗤笑。 “我要带她走,我要去向陛下告发你们!” 雾兰手捂住口哭,恨得浑身发抖,闷头便往里冲。 可走到门口,她猛地停下脚步,扭头望去,邵总管怀抱着汤婆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而提督,他很平静,甚至面含微笑,静静地立在原地,寒风吹来,吹起他身上裹着的大氅,他里头穿得中衣薄而透,雾兰惊诧地发现,他是男人。 裴肆发现雾兰的惊慌,他淡然地将大氅重新裹好,笑着问:“怎么不进去了?” 雾兰泪如雨下,双臂无力地垂下。 其实早在提督第一次主动来公主府探望她,同她说话十句里有九句有关公主,那时她就该明白了。 雾兰纠结得想死,里头是主子,外头是提督,她进退两难,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抬眼瞪着裴肆:“如果我进去,坏了你的事,你不会放过我家人,对么?” 裴肆摇头讥笑,迅速与邵俞交换了个眼神,大步朝屋里走去,在路过雾兰的时候,特意停下,故意问:“现在,我又要进去了,你要管么?” 雾兰手攥住衣角,只是低头哭,一句都不敢说。 “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所以,你后半辈子会过得很好。” 裴肆推门而入,在关门的时候,他食指按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低声道:“不要吵,我们累了,要休息。” 等门关上的瞬间,雾兰的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她几乎站不稳,扭头,愤怒地瞪着黑乎乎的门,数次想要冲进去,却因为懦弱和“清醒”,而选择了沉默。 可她还是恨。 于是,她带着满腔怒火冲向邵俞,一把揪住那位殿下最信任的大总管的衣襟,压声叱问:“你早都和裴肆勾结在一起了?!” 邵俞双臂摊开,将灯笼伸远些,以防在肢体冲突间把灯火熄灭了。 雾兰双眼布满了血丝,唇剧烈颤抖着:“她待你不薄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邵俞笑笑,那张圆脸不论什么时候都看上去干净而富态,只不过眼睛里却尽是狡诈,揶揄道:“那么你呢,兰姑娘,她待你更不薄,还想法子疏通关系,赦免了你娘老子的罪,把二老接回京都,让你一家族团聚,甚至为了你着想,和裴提督定了个一年之约。她那么好,你怎么不去救她?” 雾兰:“我、我……” 邵俞挥开雾兰的手,将身上穿着的厚披风整了整,笑道:“咱们三个是同年进宫的,怎么你还没学会宫里的生存之道?忠诚是什么?良心是什么?人和人之间最不堪一击的,就是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利聚而来,利去而散罢了。” 说着,邵俞困得打了个哈切,望向边上的耳室,手按住雾兰的肩膀:“其实你早就懂了,当初鸣芳苑马球会,我伸脚绊了你一脚,你把樱桃酒撒在了殿下身上,紧接着提督晚上就去找你,暗示你不该说的不要说。” 邵俞斜眼看女人,讥刻笑道:“若是你忠诚,早早跟殿下告发我,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可是,咱们都是深宫里出来的人,良心早都被狗吃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6 22:32:20~2022-12-18 01:0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城十八93瓶;moon 14瓶;小可爱呗10瓶;sxy 6瓶;闷、海灵儿1瓶;
第110章 只要您不接近她,她是不会伤身的 裴肆就这般抱着春愿,听微风低语。 等腊月初一的夜褪去,等初二凌晨悄悄爬上西窗时,门外再三再四响起了催促的敲门声。 裴肆叹了口气,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女人,他迅速穿上自己的衣裳,刚打开门,就瞧见雾兰手里端着盆热水,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 此时天还未大亮,刮了一夜北风,刚长出来的腊梅花吹散了一地, 雾兰一直低着头,形容憔悴。 裴肆瞥向女人,发现她忽然哭了,眼瞅着泪就要掉进铜盆里。 裴肆手疾眼快,用袖子给她拂去。 雾兰怔住,颇惊讶地望向他,他是在关心她?觉得愧对她?所以才给她擦泪? 裴肆端走雾兰手中的铜盆,转身进屋了,顺便用脚将门关上。 雾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明白了,失笑,手捂着口失声痛哭。 原来,他怕她的眼泪掉进去,弄脏了那盆水。 …… 裴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将铜盆放在方凳上,然后从枕头地下翻出瓶“安眠散”,帕子托在她的下巴上,一点点给她喂。 后头嫌喂不进去,便自己喝了口,给她往过渡。 她宿醉,又中了媚药,需要睡一个好觉。 裴肆起身,用袖子擦了下自己唇边的药,在这将明未明的昏暗中,看着她。 她昏睡着,眉头依旧痛苦得皱成疙瘩,眼缝中残存着泪。 裴肆手探过去,替她揉平眉头。 她发着烧,不清楚是毒性未散,还是着了凉。 大概,着了凉吧。 裴肆揉了揉发酸的后腰,抱歉一笑。 他从铜盆中拧了个热手巾,斜坐在床边,掀开被子,轻轻地给她擦拭清洗身子。昨夜太黑,未看得起,只能用手探查,那是具玲珑而年轻的酮体。 而今黎明来临前夕,便能看得清了。 裴肆也不知怎地,他很多年没掉过一滴眼泪,忽然就哭了,宫里十多年虚情假意,早都磨灭了他的情和欲,原来,和心动的女人在一起,是这般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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