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等你。”唐慎钰将帕子揣进怀里,望着纤弱孤单的她,“天冷,记得穿厚些再进宫。” …… 卯时,裴肆外宅 书房里清冷昏暗,外头雪倒是不下,又刮起了,呜呜咽咽的。 阿余蹲在地上,用铁筷子疏通刚搬进来的炭盆,被烟气呛着了,眼睛酸得直掉泪。用余光瞧去,提督这会子坐在书桌后头,他穿着大氅,戴着暖帽,瑰姿艳逸,活脱一个王孙公子。 裴肆觉得有些冷,搓了下手,他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 水是昨儿的,沾惹了风雪气,冰冰的。 裴肆从袖中掏出盒胭脂,用小银勺往杯子里刮了些,慢慢地搅拌匀,喝了口,眉头顿时蹙起,淡淡的艳俗香气,入口寡淡至极。 他厌烦地把水泼了,疲累地歪在扶手椅里,满脑子都是公主府的事。 真的想不通,她分明那么厌恨唐慎钰了,为什么要给唐慎钰贴身用的帕子?又为什么记得清唐慎钰休沐的日子?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雾兰温和娇弱的声音: “我来给提督送些热水,有劳公公进去瞧一眼,看看他睡下了么?” 守门的太监低声打发:“呦,我们哪儿敢打搅提督,姑娘回去罢。” 裴肆给阿余使了个眼色。 阿余会意,起身打开门,掀起厚毡帘,温声笑道:“提督还没就寝,姑娘进来吧。” 不多时,雾兰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木盆进来了,盆边搭着条雪白的手巾,她已经换了衣裳,头发还梳成宫人的样式,眼睛红肿得像桃核,一脸的凄楚,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眼打量上首坐的男人。 “提督。”雾兰蹲身道了个万福,将木盆放在地上,拧了个热腾腾的手巾,小步走上前,“昨晚您送公主入宫,估计又忙乱了许久,奴想着您应当没功夫洗漱,快擦擦,祛一祛身上的寒气。” 裴肆没有接,淡淡问:“你等了一夜?” “嗯。”雾兰点头,唇抿住,她双手攥住热手巾,鼻头发酸,你身上脸上的酒气未散,那是她给你的,你舍不得擦吧。 雾兰跪下,默默淌泪,哽咽道:“奴对不住您,在公主府冒犯了您。” 裴肆垂眸,他腿边放着个铺了貂皮的食盒,里头蜷缩着只白色小猫。 他俯身,从后颈子抓起小耗子,放在自己腿面,轻轻地摩挲着受惊尖叫的猫儿,微笑道:“你做的没错啊,奴婢是该对主子忠诚。” 雾兰抽泣着:“奴被公主赶出来,可还想继续伺候她,求提督放奴婢回去……” “纵使我松手,可公主容不下你了呀。”裴肆俯身,他捏起雾兰的下巴,一分分凑近女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难道不想留在我身边?” 雾兰动都不敢动,她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像冷茶般好闻。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愿意的。”裴肆一笑,指尖轻划过女人的头发:“这里是我的私宅,没人知道,回头我买两个婢女,专门伺候你。” “是。”雾兰心砰砰狂跳,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可她有些害怕。 “东西都从公主府搬出来了么?”裴肆又问。 “嗯。”雾兰点头。 十多年也奴,命比草贱,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搬。 裴肆亲昵地拍了拍雾兰的脸,柔声叮嘱:“你安心住着,短什么知会阿余,让他给你置办。这个宅子你哪儿都能去,但不要进这间书房。” “好。”雾兰忙点头。 她在大内侍奉了十多年,本能地察觉到股危险的味道,“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您。” “说。”裴肆坐端正了,把小耗子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只篦子,仔细地给猫梳毛。 雾兰壮着胆子问:“昨晚您在小佛堂和公主说话,为,为什么容许奴婢在旁边听着?” 裴肆手停下,轻轻摩挲着吓得瑟瑟发抖的猫,笑道:“我和她最见不得光的私事你都知道,还有什么可避讳的,你是自己人。” 雾兰隐约觉得脖子发凉,她拼命稳住心神,问:“那奴婢今、今后能回家探望爹娘么?” 裴肆嗯了声。 昏暗的烛光下,男人的脸显得有几分邪气。 裴肆笑道:“我给你父母重新置办了个宅子,三进三出的,很宽敞,他们前儿已经搬进去了。” 雾兰心如同沉到深渊般,这事她不知道。 “那……”雾兰眼前阵阵发黑,“那奴婢能不能回去探望公主?” “不可以。”裴肆果断地拒绝。 雾兰四肢乏力,三魂六魄没了一半:“奴婢愧对公主,她这打半年前小产后身子一直虚,奴不能侍奉她身侧,可不可以逢初一十五去庙里替她祈福。” 裴肆犹豫了片刻,“可以。外头乱,这个月十五让阿余陪你去一回就行了。” 雾兰瘫坐在地上,去一回就行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忽然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一直想知道,你是不是爱上了公主。” 裴肆避开雾兰那双通红的眼,嗤笑:“爱对于咱们这种身不由己的人来说,太可笑了,也根本没什么意义。”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雾兰执着地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费那么大劲儿欺负她?” “因为我厌恨唐慎钰,满意了吗?”裴肆将篦子狠狠按在桌上,巨大的声音把猫儿惊着了,喵呜叫了声,跳桌子逃了,一溜烟钻进床底。 “我知道了。”雾兰唇角勾起抹报复般的嘲笑,“那提督估计会一辈子厌恨唐慎钰,因为公主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是唐……” “滚!” 裴肆喝止女人的话,冲阿余喝道:“把她弄出去。” “是。”阿余忙应了。 一天一夜未合眼,裴肆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眼小憩。 他听见阿余送雾兰出去,又温言劝了那贱婢几句。不多时,他又听见关门声,阿余走过来,给他腿上盖了块驼绒毯。 “提督,要不去床上眯一眯?” “不了。”裴肆疲惫道:“眼瞅着天快亮了,且有的忙呢。” 阿余站在主子身后,替他捶肩,“周予安这头怎么办,这人阴险刁钻,奴婢怕他出卖了您,咱们什么时候送他升天?” “明儿吧。”裴肆舒服地哼了声,:“小侯爷不堪表哥毒打身死,云夫人手握辛密为子报仇。咱们就躲一边看他们自己人火并,唐慎钰这一条绳上系着的蚂蚱可不少……” 忽然,裴肆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睁眼,左右乱看,四处找寻:“我的小耗子呢?” “可能钻哪儿去了,奴婢这就去找。” 裴肆伸了个懒腰,“以后估计没什么理由去公主府了,我素来不喜欢这种带毛畜生,养几日,还是给她送回去吧。对了,照咱们暗中查的消息,她的生辰应当是年三十,得给她送份贺礼,但又不能太刻意。” 忽然,他想起今晚从佛堂偷拿的那个废纸团,忙从怀里掏出来,原想观摩一下她的字,模仿模仿笔迹,兴许日后派上大用头。谁知刚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工整清秀的字体,上头是一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裴肆心里堵得慌,直接把这张碍眼的东西揉成团,扔进炭盆里烧了,骂了句:“不知羞的淫猫,一刻都离不得男人。” 他今儿使计阻止他们见面,可不能次次都能阻止。
第126章 生辰礼 :生辰礼 春愿陪宗吉说了半宿的话,次日一块用了早饭后才出宫。 她并未回公主府,叫邵俞安排了辆轻便马车,悄悄去了唐府。 还下着雪,车子吱呀吱呀地摇晃着,忠武祠巷这边多是官邸,街面上人烟稀少,清静得很。 春愿困得眼皮打架,她将汤婆子搁到一边,把那个装了卷宗的黑色包袱放在腿面,指尖轻轻摩挲着。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是真的身心俱疲了,今儿务必要和他商量出个结果。 这时,马车停了,邵俞掀起帘子:“殿下,咱们到了。” 春愿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幢幢错落有致的青瓦高房,唐府西角门就在数丈之外。 门外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扫雪,是管家福安,他看见了贵人来了,忙掩唇,扭头朝里头重重咳嗽了声,眨眼间,唐慎钰就出来了,立在台阶之下,警惕地左右瞧,招手示意春愿快些过来。 “主子小心脚下。”邵俞一手拿着礼盒,另一手撑伞,笑中含着歉意,“奴婢罪该万死,若奴婢昨晚在,也不至于让您身处如此难堪之地。” “别多心。”春愿温声安慰,“你侄儿的病情要紧,若是外头的大夫不中用,那就以我的名义给孙太医下帖子,请他去瞧瞧。回头你去衔珠那儿支上一个月的月银,就说是我赏的,缺什么药了,自己去药房拿。” “呦,奴婢多谢主子大恩。”邵俞顺势作了个揖,嗔道:“今早裴提督派人将小耗子给您送回来了,说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哼,本就不是他的东西,瞎惦记什么。” 他边说边打量着公主的脸色,叹了口气,埋怨道:“就是雾兰……陈银公公临出京城前,再三托您费心照看他的这位干女儿。您对雾兰也真够宽仁宠爱的了,可这丫头真是个糊涂的,一心惦念着裴提督那块冰疙瘩,当晚就跟人家去了。如今年关近在眼前,府里各位姑姑管事忙得脚不沾地,她倒清闲享福去了,哼,她还有好多事没交割清楚呢。奴婢盘算着,要不咱们再将雾兰要回来?” 春愿淡淡道:“这是她的选择,我能拦一次两次,可不能拦一辈子,以后不要再提她了。” “是。”邵俞心里已经有一杆秤了,知道雾兰以后再无权可倚、无山可靠,这辈子的路,怕是到头了。 这时,主仆几个走到了后角门。 邵俞满脸堆着笑,忙给唐慎钰见礼,殷勤非常:“大人万福,今儿要来您府上,公主一早就让奴婢给夫人和少爷们预备下礼物……” “哦,辛苦公公了。”唐慎钰语气不冷不热,直接从邵俞手里拿过礼盒,略点了点头便算见过,侧身让出条道,迎公主入府,顺口嘱咐管家福安,“天气严寒,我在东仙居定了桌切白肉,你带邵总管和这几位侍卫小哥去吃一杯。” “可……”邵俞小心翼翼道:“公主身边得有个,” “你们去吧。”春愿打断邵俞的话,“我许久没见唐夫人了,想同她老人家说几句话。” 言罢,春愿随唐慎钰进去了。 意料之中,府里静悄悄的,不许下人随意走动,各处都有积年的老仆把守。 院子里积雪堆得老厚,脚踩在上头,连响儿都听不见。 春愿把眼偷偷睃唐慎钰,他面容冷峻,仍穿着昨夜的那身衣裳,显然许久未眠,眼里有血丝,老半天没言语,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整个人散发着股欲喷发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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