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灯火辉煌,守夜的奴婢们对于唐慎钰的深夜到来,早都见怪不怪了,殷勤地行礼打灯,生怕从哪里冒出来一只黑毛耗子,惊了驸马爷的大驾。 唐慎钰掀开厚毡帘,弯腰而入。 他朝前瞧去,阿愿此时仍穿戴齐整,还未卸妆,正坐在书桌后抄佛经,只邵俞近身侍奉。这邵俞还像往日般,眼角眉梢堆着分寸的笑,勤谨地弓着身子,麻利地将一大张宣纸对折四次,用小刀沿着折痕裁成小块,谄媚地夸公主的字越写越好看了,已经有了风骨。 听见门口的动静,邵俞抬头,喜道:“呦,大人回来了。” “嗯。”唐慎钰笑着嗯了声,一边解披风,一边朝妻子走去,立在她身后,仔细端详,连连点头,“确实进步很大,再练个两年,保准要超过我了。” 春愿心里甜滋滋的,“就你那两笔狗爬字啊,也好意思说比我强。” “嘿。”唐慎钰拿起支笔,蘸了墨,在空白纸上写了个韩字,笑道:“我的字可是首辅亲自指点的,瞧瞧,这才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春愿媚眼横了下他,忽然闻见他身上味儿很冲,酒味、胭脂味,还有股子臭药汁子味,混杂的味道从四面八方袭击她的鼻子,一下子就把她弄恶心了。 “你今儿去哪里了。”春愿别过脸,秀眉紧蹙,“衣裳沾了什么味儿,难闻死了。” “啊?”唐慎钰提起胳膊,闻了下袖子,他就怕阿愿闻到什么,所以一路顶着寒风策马过来的,照说早都将什么酒啊、药的气味冲散干净了,怎地这丫头还能闻见。他笑着打趣:“你这鼻子,简直比你府里的巡犬都灵。我今儿确实出去见了个旧友,吃了几杯酒。” 春愿转身,仰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手成乞讨状,“你不是说,晚上回来的时候给我带豆沙糕么。” 唐慎钰一愣,拍了下脑门:“事太多,给忘了!” 春愿顿时扁起嘴,跟他撒娇撒赖,打了下他的胳膊:“你不把我的话放心上,我生气了!” 唐慎钰噗嗤一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轻拧了下妻子撅起的小嘴,一脸被欺负的“无可奈何”,宠溺笑道:“您公主娘娘吩咐的,微臣哪敢不照办哪。原本是忘了的,走到门口忽然记起了,赶忙又跑去宋记,谁承想人家关门了。” 春愿着急忙慌地打开包裹,连吃了两只,嘴里填满了点心,含含糊糊地问:“那你怎么买的?” “我使劲儿敲他门啊。”唐慎钰拿起桌上的水杯,给她递嘴边,怕她噎死,忙喂了她喂了几口,偷偷掐了下她的背,委屈不已:“一开始店主还不肯,我可是花了三倍的价钱,才央的他现做了些。三倍银子哎,心疼死了!” 一旁侍立着的邵俞看见两位贵人正火热地调情,十分知趣地躬身退下。谁知刚退到门口,唐大人忽然叫住了他。 “先别走。”唐慎钰自行宽衣解带,下巴努向立柜,笑道:“你家公主嫌弃我身上有味儿,烦请总管替我拿件干净的袍子,我换换。” 春愿刚准备说,大半夜的换什么,可想起就在片刻前,慎钰掐了下他,最近风声鹤唳的,慎钰看上去一直和她蜜里调油的,可每到夜里就偷偷出去办事,天擦亮才不动声响地回来。 他要换衣裳,或许有别的用意吧。 想到此,春愿十分自然地接话茬,“去给他拿吧,就那身新做的袍子,紫色、有缠枝花花纹的。我手上沾了黄豆粉,你替他换上,若是尺寸不合适,赶明儿叫人再改改。” “是。”邵俞将拂尘插.到腰后头,从柜子捧出那套紫袍,替唐大人更衣,他单膝下跪,双手抓住袍子低端,轻轻地往直拽,不禁夸赞:“简直太合身了,大人这副身材,什么样的衣裳都能穿出不一样的精神气,真好看。公主先前特意吩咐过,说冬日里天寒,特叫裁缝往袍子里填充鹅绒,比棉絮轻薄,还暖……” “这袍子真不错。” 唐慎钰点头,张开双臂,左看右看欣赏着自己的新衣裳,扭头望向春愿,用最家常不过的语气道:“我刚不是说去见一个老友,喝了几杯么。” 春愿点头:“是啊,出什么事了?” 唐慎钰垂眸,目光锁住正替他擦靴子的邵俞,唇角浮起抹意味难明的笑,“我那个老友,其实是我的发小,和我姑妈是邻家。他看我升的快,就不服我,后头想早点出人头地,总撵在周予安屁股后头奉承,时不时的跟我寻点晦气,我俩经常打架干仗。” 春愿问:“最后你打赢了?” “不,他赢了。”唐慎钰看着邵俞,“我知道他以前给我使了点绊子,但我还把他当哥们,让了他一步。后头有一日,他家走水了,火势太旺,而他父亲瘫痪在床,逃不了,没人敢去救人。我往头上浇了桶水,闷头冲进去,把他家老爷子背出来。那时他正好匆匆赶回来,抱着老爹嚎啕大哭,给我磕了三个头,说从前都是他的不对,打今起,我就是他亲兄弟,愿为我两肋插刀,让我原谅他从前的不是。” 春愿道:“你原谅了吧。” “对。”唐慎钰看着邵俞,“只要说开了,就那么点小事,没什么过不去的,都是兄弟,应当相互坦诚。” 邵俞品出来了,唐慎钰这厮在点他,他将擦脏了的帕子塞回袖中,仰头笑着问:“殿下前不久还叫人给您做了几双新鞋子,您要不要试试?” 唐慎钰摇了摇头,一阵失望,面色如常,“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是。”邵俞行了个礼,躬身退了下去。 春愿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她拍去手上的点心屑,起身去拾掇慎钰换下的衣裳,见他袖口沾到块黑乎乎的污渍,闻了下,药味儿,轻声询问:“你的那位发小生病了么?” 唐慎钰最近一直紧绷着,惟有到了阿愿跟前,才能稍稍松喘口气,他坐到圆凳上,脱掉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不,是瑞世子,晚上我瞧了眼他。” “呦。”春愿忙问:“他现在身子怎样了?” 唐慎钰疲惫地搓脸:“不太好,病的厉害,都瘦脱相了。我问过给他瞧病的太医,说再恶化下去,怕是,怕是不行了……” 春愿知道瑞世子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疼爱慎钰的人,她走过去,按住丈夫的肩膀,柔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左右神医就快来了,他医术通天……” 唐慎钰猛地捂住春愿的嘴,一个健步冲到房门口,顿了顿,忽然哗啦声打开房门,见邵俞躬身在门口立着,唐慎钰脸色不太好,冷冷问:“你这是做什么,听我和公主说话?” “不不不。”邵俞吓得连连摆手,忙跪下,头拨浪鼓似的摇,“殿下还未更衣梳洗,奴婢们不敢擅离职守。”他咽了口唾沫,小声嘟囔:“从前也是这样的啊,您里头和殿下说话,奴婢外头守着。” “不必了。”唐慎钰打断邵俞的话,“今晚我替公主卸妆,你们都不必在这里伺候了,下去。” “是。” 邵俞行了个礼,拂尘扫了圈底下侍奉的婢女太监们,带诸人退下了。 唐慎钰深深看了眼邵俞,关上门,一口将冷水闷光,嘱咐妻子:“从现在起,你一定要小心,除了我,谁都不要信。” “嗯。”春愿给他倒了杯热的,带他去里间,坐床上,温声安慰:“这门沉的很,咱俩刚说话声音小,他听不见,再说我只说了个神医,又没说姓甚名谁,什么来路,他听见又能怎样。别担心啊。” 春愿摩挲着他发凉的手,蹙眉道:“因着年前要修花园子,府里采买了一堆东西,现在又不修了,邵俞最近忙里忙外的跑动,把能退的都退了,这些账目回头我都要看的,我也当给他一个机会,看他会不会把贪下的银子补回来些。今儿晌午他回来,说在外头听见个风声,说什么近来忽然有言官弹劾我,参我大修土木,仗势逼迫忠勇伯迁府。” “裴肆搞出来的。” 唐慎钰平躺到床上,拍了拍旁边,让妻子过来,累得打了个哈切:“不光弹劾你,还有我哩,不过主要还是针对首辅。” “那怎么办?”春愿侧躺到他身边,急道:“可这园子是陛下修的,而且我早都劝陛下停工了啊。我知道灾民艰难,年前几乎把家底掏光,全捐给灾民,这些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瞎给人泼脏水呢。” 唐慎钰搂住女人,笑道:“这你可说对喽,就是泼脏水,放心,我们这边也在给裴肆泼呢。” 春愿恨得牙痒痒,大口啐骂:“这下三滥,死绝户,早知道当初真给茶里搁点鹤顶红,直接毒死他,也省了这么多麻烦!” 唐慎钰吻了吻妻子的香面,眼睛盯着床顶,“快了,他就快死了。”说着,他凑到春愿耳边,轻声道:“过几日可有好戏瞧,你得帮我个忙。” “好。” …… 几日后,正月初十。 天灰沉沉的,正酝酿着场雪,鸣芳苑地处郊外,更是冷冽。 春愿抱着汤婆子,坐在铺了厚虎皮的太师椅上,腿前摆了燃的正旺的炭盆,倒也不冷,就是饿。许是和慎钰拜了天地,近日诸事顺遂,她胃口也开了,以前不喜食肉,这几日顿顿要吃,昨儿还吃了炖羊肉,今儿又让厨娘现烤了羊肉和牛肉,多撒些辣子,啧啧,甭提多好吃了。 没想到吃多了,竟上火了,口里长了个溃疡。 “殿下。”衔珠搓着手上前,轻声询问:“这都酉时了,陛下会来么?” 春愿吃了块燕窝糕,望着远方:“陛下素来担心我,我派人去宫里,给他说我晕倒了,他肯定会快马加鞭过来的。” 没错,初六那晚,慎钰让她帮的忙,就是请宗吉出长安,到鸣芳苑来。 这几日,慎钰真的很忙,具体的细节她不清楚,但大致知道些。 初七一早,慎钰在百媚楼的线人——秦瑟姑娘只携带了金银收拾,避开人,悄悄去了相国寺。而后,相国寺那个偏僻无人的后山别院忽然发生了件“可怕”的事。四个看守高僧的驭戎监卫军和善悟大师,竟被人暗中在茶饭中投了毒,几个人睡死过去,直到傍晚才醒。 醒来后发现,那位俊俏的莲忍大师卷了细软,逃了个没影,大师还留下张字条,说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封爵当官的美事了,他和善悟肯定会被灭口。他才二十三,还想活命,赌咒发誓说绝不敢泄露半句宫里的事,还请提督大人放他一条生路。 谁知这位莲忍大师运气不大好,和相好的名妓逃到罗海县,恰好遇到外地办案子归京的巡捕营总捕头——韩是非。韩捕头见这对年轻男女行为鬼祟,男的戴个帽子,似乎没头发,女的面容甚美,俩人还时不时地争吵。 出于职业习惯,韩捕头便上前盘问了两句,问他们哪里人氏,有没有路引。 哪料莲忍大师吓得惊慌失措,顿时就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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