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钰忙道:“我们能有什么说的,实是……” “没有最好。”夏如利整了整衣襟,淡漠道:“我现在得赶紧置办棺椁和寿衣,大行太后总不能一直躺在地下。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 “瑞世子没了。”唐慎钰鼻头发酸,哽咽着说。 “啊?”夏如利一脸的震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上。”唐慎钰低下头,却暗中观察着夏如利的一丝一毫细微表情,他抽泣道:“我昨晚去王府,给他磕了头,世子妃和孩子们哭的可怜……” “哎!”夏如利深深叹了口气,拱手朝长安的方向拜了拜,“他疾病缠身,还战战兢兢地接受宫里每月数次的“探视查访”,走了也好,也算解脱了。” 唐慎钰悲痛万分,不动声色地试探:“瑞大哥生前和您关系不错,人都说落叶归根,他现在没了,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送他的棺椁回幽州。” 夏如利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喽。” 唐慎钰双手抓住夏如利手,神情悲切,言辞恳切:“您到时候一定要帮他说句话啊,世子爷生前待我极好,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我现在被陛下厌弃,实在御前插不上嘴,也不敢在恩师跟前提。” “那你就让我提?” 夏如利甩开唐慎钰的手,尖刻道:“唐子,今儿咱们索性把话说清楚。之前我和老瑞关系不错,那也是因为小时候他在上书房当皇子伴读的时候,我伺候了他几日,再加上宫里也要派人不断地查看他的状况,这才走的近些。如今朝廷削藩的声音正大,我从去年夏天开始就已经躲着秦王府了,你现在让我替他说话,这不是毁我么。” 唐慎钰忙道:“利叔啊……” “别叫利叔,叫掌印。”夏如利摆摆手,痛苦地别过脸,叹道:“唐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人都是自私的,都要学会自保。瑞世子那里我怕是去不了了,回头你替我烧几炷香,也算全了我们相识一场了。好了,我得忙去了。” 说罢这话,夏如利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如利一直铁板着脸,等稍微走远后,这才龇牙咧嘴地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唐子愁闷地往偏殿去了。夏如利唇角上扬,心里得意,暗骂:小兔崽子,就你那点道行,还想和你利叔斗,三两句就把你顶回去了。 傻孩子。 夏如利摇头笑笑。 不过唐子方才说的也在理,最近得准备一下,让朝廷里的人上书陛下,尽快送老瑞的棺椁离京了。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奔来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太监,正是夏如利的心腹兼干儿子——夏清。 “掌印。”夏清深深恭了一礼,亦看向远处,“那是唐大人么?” “嗯。”夏如利微微活动着肩颈,问:“事都办妥了么?” 夏清道:“差不多齐了。大行太后崩逝的急,京中没有现成的相应规格的棺椁,再说万潮昨儿下令,最近京都戒严,城门也早在酉时就下钥,为的就是一定程度封锁消息,但又不能特别惹人注目。给太后运送棺椁的动静大,怕是未及出城就会被龙虎营的人扣下。我们紧着在别宫附近的村庄和县城跑了圈,总算弄到了副还算可以的楠木棺材,寿衣也备下了,方才已经拉上山了,现在就看陛下让什么时候入殓。” “做的不错。”夏如利点头,吩咐道:“你们找几个人,伺候在陛下跟前,盯着些万潮,别叫这老东西在陛下跟前胡吣。” “是。” 夏清应了,正准备走,忽然想起什么,凑上前道:“掌印,儿子方才看见唐大人,猛地记起,昨儿咱们在宫里的人飞鸽传书,说唐大人这两日一直在外头奔波,像是在查什么,而且他还暗中花银子,向司礼监的人打听了一堆有的没的,最近宫里的可有什么大事发生,陛下有没有提驭戎监以后谁监督,还有您前些日子的行踪,在宫里还是外头。” “他打听这些闲篇做什么。” 夏如利一开始没当回事,忽然倒吸了口冷气,猛地回头,望向唐慎钰离开的方向。 这小子打听他前些日子的行踪? 夏如利是机警敏锐之人,拍了下大腿,先是一笑,后又骂:唐慎钰这王八小子,还真他妈的鬼,也忒会装模作样了些。方才痛哭流涕地问他那些事,瞧着是担心自己和公主的地位前程,其实是疑惑太后的死因了吧。 也是,郭太后那种强悍的女人忽然自尽,长脑子的人都要疑几分。 夏如利耸了耸肩,暗骂自己多心。忽然,他心砰砰狂跳,头皮也发麻,王八小子求他能不能替瑞世子说几句好话,让瑞世子的棺材将来回幽州,这什么意思。 好像没什么意思啊。 夏如利眼珠左右转动,多年来深宫潜伏,让他本能的拥有一种对危险的嗅觉。 他娘的! 唐子怀疑他了,来此地必定跟他老师商量对策,可能要坏事了! 夏如利打了夏清一耳光,低声喝:“你怎么才说他问我之前行踪的事,差点被你害死了!”夏如利一把将夏清扯到旁边,低声问:“信鸽在跟前么?” “在,在。”夏清被打懵了,忙点头。 夏如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飞的快么?” 夏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快,比马快多了,往京城送信,至多两个时辰。”
第165章 他到底去哪儿了! : 这边。 唐慎钰和夏如利说罢话后,就赶紧去偏殿侍疾去了。 皇帝悲伤过度,加之身上有娘胎里带来的热毒,一时间人没能扛住,昏了过去。三位太医一齐医治,喂皇帝吃了清心解郁的药,总算转醒。但是即便醒了,状况也不好,他不让给郭太后穿殓服,非逼着太医去救治太后。 闹腾了一上午,直到晌午才消停。 灰沉的天似乎也在为逝者哭,下起了雨夹雪,很快就将干枯的山打湿。潮气和冷气层层叠叠涌上来,山里积起层白雾,坐落在山巅的汉阳别宫便如同云中的天宫般。 屋里有些昏暗。 唐慎钰坐在张木椅上,他前面放了个铁桶,桶里的木柴燃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他简单地清洗了下右手,往破处撒了些止血的药粉,熟稔地用纱布缠过住,牙齿咬住一头,很快包扎起来。 抬眸瞧去,恩师万潮坐在对面的的炕上,手肘撑在炕桌上,默然不语,似在筹谋什么,劳累了两日,恩师眉心的川字纹越深了,嘴唇也干起了皮。 这时,万府的主簿颜从渊端着两盏热茶上来,分别递给首辅和唐慎钰。 万潮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唐慎钰,关切地问:“手上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唐慎钰强笑着挥了挥手,往铁桶里扔了几根柴,问道:“那会儿忙忙乱乱的,老师,郭太后到底怎么死的?” 万首辅双手捧着茶,望着越烧越旺的火,“据汉阳别宫的侍卫说,初五那日,胡瑛过来耀武扬威了通,狠狠羞辱了郭太后。郭太后气的没用晚膳,发了好大的火,摒退所有人,不许任何人打搅她。第二天天还未亮的时候,小宫女进去送热水,忽然发现郭太后吊死在房梁上。原本,这些事要立即上报朝廷。可这些宫人知道大娘娘自尽,他们肯定会以侍奉不力被赐死。于是就有人生出逃命的想法,偷盗了蓬莱殿内的首饰金银,又放了把火。可也有人害怕,不敢逃。吵闹打架间,惊动了外宫巡守的侍卫。侍卫们第一要务肯定是救火,其次斩杀胆敢造反逃跑的太监宫女。哎!” 唐慎钰身子前倾,摊开手烤火,“老师,您相信郭太后是个会自尽的人么?” “不相信又能怎样。”万首辅喝了口热茶,叹道:“当时我赶过来后,让颜主簿偷偷看了眼尸体,从渊,你给钰儿说说。” 这时,侍立在旁的颜主簿行了个礼,上前道:“下官在追随首辅前,曾做过两年仵作,大娘娘舌头在齿后,脖子上伤的位置在下颌骨,符合自缢的特征。” 唐慎钰看了眼颜主簿:“先生只做了两年仵作,经验还是太少,本官办案数年,见过不少伪装成自缢的谋杀。” 唐慎钰斩钉截铁道,“我想验尸!并且我还要查验蓬莱殿,若是有凶手,一定会留下证据。” 万首辅蹙眉:“你怎么验?陛下绝不会容许你碰郭太后的凤体,而且现在夏如利派人在殿外严防死守。你别忘了,初六早上走水,蓬莱殿烧毁了一半,即便有证据也没了,你能查出什么?” 唐慎钰拳头砸了下腿面:“水火最能湮灭证据,怎么偏偏就走水?怎么又因械斗死了那么些个宫女太监?” 一时间,三个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那铁桶里的青松树枝遇火,冒出特有的香气和灰白烟,树皮上的油脂也烤出来了,滋滋作响。 万首辅揉了下发酸的眼,大袖挥了挥扑面而来的松烟,忽然问:“钰儿,你昨晚和颜主簿一块去秦王府探丧,瑞世子是真死了么?” “嗯。”唐慎钰红了眼,低下头。 昨晚颜主簿举着蜡烛去瞧瑞大哥的遗体,确认世子真死了。 可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又不敢肯定了。 从血缘亲情上,他不愿相信。 从存在假死药这种东西的角度,他不能轻易下决断。 要不要和恩师说一下他的推测? 唐慎钰顿时陷入了两难。 如若说了,那么恩师必定会采取措施,严厉打击幽州和京都秦王府! 可如果不说,万一秦王真的有反心,那他岂不是枉为臣子? 这时,铁桶里的火燃烧的正旺,一粒火星子迸溅出来,落在了万首辅手边的布包上,顿时燎开个窟窿。 万首辅急忙扫开火星,将布包打开,原来里头是几本书,最上面的一本封皮刚才被烧了点。 唐慎钰见恩师如此紧张这些书,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是《农桑辑要》。”万首辅摩挲着书,笑道:“我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让人编纂农事方面的书。天不佑我大晋,去岁接连发生旱、蝗二灾,徐州、蓟州几乎颗粒无收,江、幽等地又有流民暴.乱。老百姓何辜哪,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顶着杀头的风险落草为寇呢!眼瞧着过了二月,天就一日日暖了起来,是得派出官员去受灾的地方,一则派粮救济百姓,二则将先进农事方法教给他们,让他们学会更有效的种地方法,把自己肚子填饱,不要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说起百姓的时候,万首辅眼睛红了,不禁落泪。他叹了口气,拱手朝蓬莱殿的方向拱了拱,“我现在只希望陛下能快快好起来,将来多留心于民生大事。” 唐慎钰身子一震,他觉得自己好糊涂啊! 幽州那位征兵剿“匪”,匪是谁,匪就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百姓!而恩师却一直心系百姓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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