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吉用眼神安慰裴肆,怒瞪向唐慎钰,喝道:“你现在死到临头,开始疯狗乱咬人了么。” 唐慎钰拳头攥住,冷静地阐述自己的推测:“当日审问邵俞,陛下也在场,您应该知道臣当年和邵俞暗中将犯官白太医从诏狱救了出来。臣识人不清,不知赵宗瑞装病逃离,以为其真重病垂危,便将化名为老葛的白太医请回京中,谁知,老葛竟被赵宗瑞收买。老葛善制假死药,臣承认,当日设下了鸣芳苑之局,用从老葛那里取得的假死药救走名妓秦瑟。而此后在兴庆殿上,臣奉命杖责裴肆,只打了十几棍,夏如利忽然冲出来阻拦,裴肆在当时也离奇暴毙,死相和服食假死药非常接近。之后,夏如利更是命人赶紧将裴肆火化。裴肆身受重伤,臣推测亦是老葛为其救治,他才得以活命。” “你胡说八道!”裴肆怒喝,他没想到,唐慎钰聪明至此,竟推测的丝毫不差,“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攀篾我!” 唐慎钰不理会裴肆,抓紧时间阐述他的推测:“之后邵俞给公主下毒,毒物是慈宁宫的千日醉,而这些年奉太后之命给懿荣公主下千日醉毒的,也正是裴肆。想来是裴肆将此物交给夏如利,再由夏如利转交给邵俞,逼迫邵俞下药,紧接着邵俞吐出李福。臣虽未查阅李福的卷宗,但大胆猜测,卷宗内并未提及裴肆半句不是。太后崩逝,夏如利和赵宗瑞叛逃,裴肆正巧出现,独揽权势。” “你放屁!” 裴肆这会儿真有些慌了,他急忙跪行到皇帝跟前,抓住皇帝的衣角,对天发誓,“陛下,小臣是被心腹阿余所救,这些日子一直养伤,您看看,小臣头发都病白了,哪有那个时间谋划这么多事,这分明是唐慎钰为了逃脱罪责,故意报复小臣。” 裴肆深知皇帝的心病,准确地去戳:“您难道忘记了,当日唐慎钰千方百计诋毁大娘娘的名誉,小臣为了维护娘娘和您的颜面,数次与其斡旋,却次次败落,最后被他们在兴庆殿上当众验明正身,他还违抗您的旨意,强行打死了小臣。” 宗吉往前走了两步,将裴肆护在身后,他冷冷道:“唐慎钰,是非曲直,朕看的明明白白,你口口声声说裴肆和夏如利勾结,证据呢?” 唐慎钰低头皱眉,他的这番推测,当初在长安时就隐隐约约有了些,而后在潞州,老葛走前的那句话,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老葛在京城的时候,见过裴肆! 唐慎钰拳头捏紧,他知道自己的推测都对,但他,确实没证据。 这时,春愿知道慎钰陷入了困境,她呼吸急促,羞于说这些话,可却不得不说了,“陛下!”女人瞪向裴肆,恨道:“他,胆大包天,屡次冒犯我,对我动手动脚,说什么,让我做他的对食……” 裴肆气急,他没想到这贱女人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剌剌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裴肆泪流满面,“小臣是个阉人,根本就不敢,也不能……” 春愿骂道:“死阉狗,你敢做不敢当吗?” 裴肆憋屈又气恼地看向女人,“殿下,您为了维护唐大人,怎能如此污蔑小臣?说句不中听的,当初您和唐大人在公主府的小佛堂私会,是小臣过去捉拿您二位的,事后唐大人狠狠扇了小臣一耳光,此后,您为了唐大人,更是数次同小臣作对,屡屡当着众人的面下小臣的面子。说句僭越的话,小臣还没那么下贱,上赶着去挨您奚落和怨怼。” 春愿:“你报复我,昨晚让三个刁奴苛待我。” 裴肆摇头叹了口气,“您瞧您,一会儿说小臣爱慕猥亵您,一会儿又说小臣苛待报复您,这不是两两矛盾么。”转而,裴肆面向皇帝,正色道:“陛下,您可以派人去蒹葭阁瞧瞧,小臣是不是将上好的家具吃食给殿下送去了,是不是一听到殿下感染风寒的消息,立马让太医过去给她医治。小臣卑微,面对公主殿下的指责,无话可说,愿一死以明志。” “那你去死啊!”春愿气的骂了句。 “够了!”宗吉厉声喝断女人的话,连连摇头,又气又有些……鄙夷,“之前你为了唐慎钰,又是酗酒,又是纵情玩乐,闹出周予安在草场那出丑事。两次未婚先孕,朕都不想说你什么了。现在你为了给唐慎钰脱罪,居然连脸面体统都不顾了,去污蔑一个阉人。你,你这样自轻自贱,还配做公主么。” 春愿不可置信地望着宗吉,“我没说谎。” “闭嘴!”宗吉咬牙气道:“寡廉鲜耻!” 唐慎钰将妻子搂住,仰头,定定地望着皇帝,冷笑了声:“皇上,大娘娘崩逝后你悲痛欲绝,公主才刚刚中毒苏醒,却拼了一口气过去照顾你,因为你身子都熬坏了,你却这般骂她,当真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你为了摆脱大娘娘掌控,亲近首辅和臣等,一步步架空大娘娘的权势。可如今大娘娘崩逝,你又后悔当初那般对待大娘娘,又信任起了裴肆,觉得当初他维护天家颜面,他就是忠的了。可你别忘了,裴肆不也背弃大娘娘,转头为您做事!皇上,请你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动脑子想一想,谁为了百姓,谁为了权势!逆贼来势凶猛,容不得你优柔寡断的后悔!迁怒!你要是再这么纵容信任太监,铁定要亡国的!” 这一番话,在场人皆震惊。 宗吉更是被刺激得面颊肉一跳一跳,他梗着脖子,“你说什么?你……敢诅咒朕?来人,来人……”宗吉气得嘴都白了,“斩了他,给朕斩了这个逆贼!” 春愿顿时慌了,推了把唐慎钰,哭道,“你胡说什么啊!”她爬到前面,以头砸地,“求陛下宽恕,他糊涂了,求您宽恕他。贱妾不愿再做公主,他也不做什么官了,求您开恩,您让我带他走吧。” 宗吉左右看,“人呢?把刀拿来,朕亲自动手,朕要把他的狗头送给秦王!” 这时,万首辅给几个内阁重臣使了眼色,一齐跪下。 万潮双手伏地,朗声道:“老臣求陛下宽恕唐慎钰疯魔冲撞,臣愿以项上人头替唐慎钰作保。” 话音刚落,郭定也叩头,“微臣也愿为唐慎钰作保。” “你们,你们反了么?”宗吉怒不可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黄忠全匆匆从小门那边跑进来,他咽了口唾沫,扫了圈众人,跪下给皇帝磕了个头,强笑道:“恭喜陛下,方才太医诊治,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宗吉一怔,“啊?” “是真的。”黄忠全满面堆着笑。 宗吉十二分的怒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打散了一大半,“朕这就去看看她。” “启禀陛下。”黄忠全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说,她的兄长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既然临终前说出感激唐大人的话,想必唐大人应该真和逆贼没什么关系。娘娘说,她兄长感谢唐大人为他下跪,愿来世报答大人的恩义。娘娘觉得,她有孕,不愿再见到血光,也想替兄长了了意愿,请您千万宽恕唐大人,饶他一命。” 春愿听见这话,泪流满面,到底是郭嫣仁厚,这份情,她真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宗吉闻言,愣了片刻,厌恶地看了眼唐慎钰,最终甩了下袖子,“暂时羁押在内宫的慎刑司,不得朕的谕旨,任何人不许见他。” 说罢这话,宗吉疾步匆匆往偏殿去了。 这边,春愿总算松了口气,连连磕头,高声哭喊:“贱妾多谢陛下天恩,多谢皇后娘娘大恩。” 裴肆好生失望,哎,居然没弄死唐慎钰,皇后这胎来的未免也太玄乎了些。他斜眼看去,那个女人连连磕头,几乎把额头都磕破了,狼狈的要命。 裴肆心里酸酸的,她到底不是为了他。 “慎钰,慎钰。”春愿急忙去看唐慎钰,她头晕的厉害,强撑住,泪眼婆娑地望着男人,“你放心,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唐慎钰轻抚着女人的头发,他一把抱住女人,在她耳边低声急道:“你别管我,快照我说的去做,赶紧离宫。裴肆应该知道你是假的了。快走,求你了,首辅会为你安排的。” “啊?”春愿大惊。 而此时,裴肆冷眼瞧这对奸夫淫.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觉得……十分碍眼。他慢慢起身,招了下手,让御前侍卫们进来,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把犯官押下去啊。” 他忽然想起什么,坏笑:“对了,把那个一百斤的枷给唐犯戴上,他可不同一般人,武艺高强,诡计多端,若是逃了,你们都是个死。” 万潮实在听不下去了:“一百斤的枷,那不是等同于叫他扛一个人么,他本就身负重伤,怎么受得了!” 裴肆冷笑:“首辅,您怎么还替他说话?莫不是还想叫陛下怀疑您和幽州有什么联系?”他双手捅进袖筒了,淡漠道:“前头您和大娘娘争斗,落得个什么局面,还要我说么?我建议啊,这时候内阁和司礼监还是不要起龃龉了,咱们和睦些,一致对外,您说呢?” 万潮纵使心有怨恨,此时也不能再说了,只得无奈又抱歉地看向唐慎钰。 唐慎钰粲然一笑,他将妻子搀扶起来,随后,躬身向万潮行了个礼,什么话都没说,张开双臂,慨然承枷。 此时,数个侍卫们涌进来,将事先准备好的枷锁给唐慎钰戴上,又给他戴上三十斤重的脚镣,毫不留情地推搡着犯官往外走。 唐慎钰一步三回头,担忧地望向春愿,含泪喊:“记住我的话!” 春愿心如刀绞,朝丈夫奔去,谁知这时,她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住,回头一看,竟是裴肆。 “公主啊!”裴肆勾唇浅笑,“陛下可没让您陪着去。” “放开!”春愿怒喝,想起方才的种种,恨得向裴肆脸上唾了口。 裴肆没有躲,也没有擦,抿了下唇,将她的唾沫抿进去。他现在真的是要妒恨的发狂,却故意得意洋洋看她,狞笑:“您可不要再惹陛下生气了。” 春愿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裴肆人白,侧脸顿时红了起来,他冷哼了声,“嫌弃”地丢开女人,给左右宫人使了个眼色,淡漠道:“公主累了,请她回去休息吧。” “裴肆,裴肆我和你势不两立!”春愿嘶声怒吼,她拼命往开推搡那些走狗太监,奈何实在病的撑不下去了,身子发软,眼前忽然一黑,摔倒在地。 见女人晕倒了,裴肆急得上前一步,要去接住她,忽然记起这个时候不合适,万不能表现出半点对她的关心,他没有理会,佯装事不关己,甚至有些“落井下石”地朝女人呸了口。 蓦地,裴肆觉得有人看他,他抬眸望去,发现唐慎钰正在看他。 裴肆一愣。 唐慎钰此时被人往外拽,他方才将所有看在眼里,所有,包括裴肆的种种细微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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