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想跟他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很快她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软了下去,眼看就要晕倒,手腕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下一刻她便歪倒在他的臂弯,她身子突然变得软绵无力,她看见他正沉沉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想在她身上探出什么究竟来。 几片嫣红梅花瓣从枝头轻盈的飘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口中涌起一股腥甜,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出来,染湿了唇上的梅花瓣。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然后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第2章 |初遇 靖德三十一年的江南,仿佛注定了是个晦月灾年,从年头开始便没平静过。 正月,浙西、苏南山匪成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六月,夏季雨水过量,浙东山洪爆发,黄淮交汇的清口一带决水,淮北水患肆虐,淹没房舍和田地无数。 八月,皖北疫气流行,延及苏北、浙东、浙北等地,尸相枕籍,死数众多。 十一月,江南大雪连下十数天,浙西、苏北等地受灾最重,百姓衣食无资,多有冻死。 当今皇上近几年圣体违和,处理朝政大事已渐渐力不从心,太子十五岁便已开始临朝听政,召见臣工,以练习国政,几年下来,太子理政已相当出色,是以前年皇帝便下了诏书,除了重大国事仍需有皇帝裁决之外,其余一应事体便交由太子在文华殿全权处理了。 江南是一等一的繁华富庶之地,钱粮丰厚,是朝廷的粮仓和经济命脉,自然不能出乱子,聿琛多次奉旨处理江南政事,因他知人善用,手段雷厉风行,由他执政后,江南的灾祸已平息下来,民心渐渐安定。 浙西、苏南的数万匪患仅用不到半年时间便已经由他指派的浙江台州镇总兵周光平定,先剿后抚,招安了贼首赵四、张三等人,清口高家堰的决口处已堵塞,并修筑大坝加固,原先是土堤防御,一旦秋水盛涨,便容易决堤,聿琛已命治河能臣许亮改建石堤加固,并加建了几座滚石坝以调节水速流量,现工程已完成过半,预计明年三月便可完工。 只是大水淹没了数万顷良田,百姓颗粒无收,饥民遍地,加之灾疫肆虐,朝廷已拨了二十万石赈济粮和蠲免州县的赋税,但各受灾州县灾民仍生计匮乏,艰难度日,现今又发生了雪灾,赈济的钱粮急需从其他官仓富余的州县征调,否则灾民无以为生,极易激起民变。 聿琛十一月初便请旨下江南,一为视察灾情,二为赈济灾民,三为督办河工,筹措经费。因此下江南的第一站便是扬州,特来征调钱粮赈济浙西、苏北灾民,筹措修筑大坝的工程款。 此行是白龙鱼服,沿途各大地方官员皆不知晓,今日因出来视察灾情,身边只带了几个亲随。 当时江南之盛,以扬州为最,其富丽繁侈,有诗为证,“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街肆热闹非凡,珠玑耀目,罗绮飘香,商贾往来如云,雕车宝马络绎不绝,青楼画阁看之不尽,歌舞管弦奏之不绝,更有十步一秀色,七十二般琳琅景致,真是举目繁胜,风光无限。 聿琛悄悄到了扬州后,因雪灾肆虐,倒不见什么春风十里扬州路,只见灾民流离载道,虽有官府和城中富户大族搭建的窝棚让灾民容身,但灾民有几万之众,这点救济仍是不够,街头冻死的有不少。 在灾情的肆虐之下,再繁华鼎盛之地,也要蒙上一层阴霾,失去光彩之色。路有冻死骨,礼乐便会崩坏,高楼大厦也将倾颓。 聿琛心情沉重,这扬州知府当得可真是失职,到了驿馆便要立即传个口谕给扬州知府,令他从官仓和义仓中发放粮食,按照人数多寡速行赈济,再从府库中拨出银子给扬州灾民购买棉衣棉被,再不能有冻死和饿死的灾民了,否则便当严厉问责。 马车在积雪深厚的雪地上慢吞吞地驶过几条街,轧下深深的车轱辘印,聿琛掀开帘子,这条街空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来往,一眼望去,只有房檐和墙垣上堆满了厚厚的雪,显得很是寂寥。 突然,他听到喊抓贼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前面的街角边有一对母女卧倒在地,一个豆蔻少女在和两个中年汉子在争执,看那少女用弹丸将那两个贼人打得嗷嗷叫也着实有趣,见那贼人渐渐逼进那女子,便令马车停了下来,下车走了过去相救。 那两个贼人见他们来了,很快便逃得没影了。 待那少女转过身抬起头来,她一双如鹿般清澈无辜的眼睛望向他,眼中水波粼粼,灵动无比,像会说话般,一阵寒风撩起她的面纱,窥见她肌骨晶莹,与嫣红欲滴的梅花相映,真个是玲珑生辉,清丽无比,有倾城之色。 有一刻他觉得魂魄仿佛被摄去,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整个人摇摇欲坠,便不禁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皓腕,还未待他问话,她却吐了一口鲜血,不胜柔弱地在他面前晕了过去。 那如花娇弱的身段便飘落在他的臂弯中,漫天的梅花暗香扑面袭来,如同浸身香海中,他胸间气息盈动,屏住了呼吸,神思方清明起来。 明明是大雪苦寒的境地,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如此绮丽香艳。 他将那晕倒的女子拦腰抱起正要走出林,便见一个丫鬟面带焦色地赶了过来,喊道,“小姐,我已经将那对母女送到马车里了,她们刚醒了过来。” 缀儿本急匆匆地赶来要救小姐,迎头却看见小姐昏迷不醒且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嘴边尚有鲜红的血迹滴落,不禁神色骇然,便以为是聿琛伤了小姐,要将小姐掳走,一时情急,怒视着他道,“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小姐千金之躯,岂是你能染指的?还不快点放开她!来人,快来人阿!” 杨奇上前挡在聿琛面前,拔剑出鞘,冷声道,“不得对少主无礼。” 聿琛看了扬奇一眼,杨奇便自觉退后了。 少主?再看他们的装扮,想来应当也是个文明身份,不是她想得那样,缀儿一双眼睛只是打量着那个男子,但见那男子气度不凡,神色从容,尤其是一双眸子凛然生威,怎么看也不似恶人,想来个中应该是有些误会,只好缓了口气道,“小姐可是受了伤?请公子将小姐交予我回去医治。” 聿琛双眸平静无波,淡淡道,“我已经命人去捉拿那两个贼人了。适才她晕倒了,所以才施以援手,并非有意冒犯。” 他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却有十分的威仪,容不得缀儿置喙的余地,便也信了他。这时傅云也来了,扭着那两个贼人的胳膊走了过来,看他站在那人的身侧,想来他们是一起的,心中更是安稳了几分,“既如此,敢问公子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聿琛也不答她,只是道,“你带个路吧,我抱她到马车里躺着,你们送她去医馆诊治。” 缀儿上前掏出帕子将烟景嘴上的血迹擦干净了,心中暗暗生奇,那染血的帕子非但闻不到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奇异的梅香。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缀儿也有种无法抗拒的感觉,只好听从他的吩咐,引着他到了马车上。 聿琛未作停留,看她抱上马车后,便和其他随从先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不禁又望了一眼探到墙外的几枝红梅,他的心绪微澜,想不到今日刚到扬州便有这样的奇遇,实在所料未及,只是不知她何以会呕血继而晕倒,想来应当是有些隐疾在身,想到如此美人却偏生有些不足之症,不免生了几分怜惜之心。 回到马车里,鼻端仍似有盈盈暗香浮动,抱着她的时候,只觉轻盈似羽,香腻满怀,与她相贴过的衣袍上绸料柔滑细密,那幽幽的香味渗入丝丝缕缕的纹理中,直沁入腑。 他低头看见绣着四合如意云纹的袖口上沾了两瓣梅花,神思微滞,他轻轻甩手,那两瓣梅花终于旋旋飘落于地。 —— 烟景醒来的时候,觉得心口处还有点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似的,这种异样感让她不禁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一旁的缀儿连忙扶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怎么样?好点了没?大夫说你在街上染了点风寒,加上受惊引起痰气上涌,所以才昏倒了。至于为何吐血,大夫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需要再观察一下。现在把药喝了吧。”说着从桌上端过一碗药来。 烟景回想晕倒前的一幕,发生的事都有些模糊了,但有个男子靠近她的印象却异常清晰,这是她第一次距离一个男子这么近,虽素昧平生,却能感觉到他气息的逼仄,他面容清俊秀逸,双眸黑如曜石深不见底,望着她时幽幽的闪着一簇光,令人无法看透。 她方想起这个男子来,便发觉这个人似乎已在她心头凿下深刻的痕迹,像个影子一般久久地盘桓在心头,想挥也挥不去,烟景不禁问道,“缀儿,我晕倒的时候你可看见有什么人?” 第3章 |蚀心 “是一位很俊的公子,”缀儿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嗫嚅地道,“你晕倒后他一直抱着你,将你送到马车后方回去的。” 他一直抱着她?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她竟一点也不恼,反而生出一种娇羞的情愫来。她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莫非是邪着了? 这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她好像记起来了,是他来了那两个贼人才跑了的,她见了他之后突然一阵头晕,好巧不巧她在这时突然晕倒,不偏不倚地倒在了这个男子的怀里。 本朝民风一向是不开通的,恪守儒家之礼,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和一个男子有了这般亲密的肢体接触,于礼于情都不合。若是传出去,没人会关心她是病体不支还是怎的,只会认为她是私会情郎,毁了她的清白闺誉。 她倒也不是在乎名节的人,只是爹爹和嬷嬷知道了难免会作此想,又要惹得他们生一场大气。所幸那时街边没人,应当没有别的人看到。 虽然发生了这么不得体的事情,但她还是很好奇那个男子的来历,便问道,“那你可知他是谁吗?” “奴婢有问,但公子似乎不愿透露。说起来他虽然举止轻浮了些,但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那两个作恶的贼人已经被他扭送到官府去了。还有,那对母女已经醒过来了,她们是常州人氏,姓沈,那小女孩小名叫阿如,今年才八岁,奴婢已将她们安置在这香雪园中了。” 烟景眼睛一亮,“已经醒来了?我去瞧瞧。”说罢便掀开被子要下床。 缀儿急忙按住她,“小姐,她们只是到街上领官府救济之时饥寒交困晕过去的,并没什么大碍,现在已经睡下了,倒是你自个儿又病倒一回了,药还没顾上吃呢,等你好一些了再去看她吧。” 因缀儿在催促着,烟景只好端起来药来慢慢喝了一口,这次的药很苦,也没有梅花香了,只有浓重的药味,大概不是嬷嬷经手熬的就是难以喝下去,烟景皱了皱眉,喝了一口就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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