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声往六角亭中走去,宫人掀开帷幔,露出晏泉一张含笑的脸来。 他指了指面前的位置,笑道:“菜已经上了好一阵了,快坐下。” 晏泉对宋姝的看重毋庸赘述,饶是轻潼只披着宋姝的皮囊,也差点陷进这繁华温柔乡里——大景国最有权势的男子,在朝堂上骁焊决绝,说一不二,在宋姝面前却化作了羊肠九曲绕指柔,千依百顺,绵言细语。 这样的荣宠,这样的虚荣,轻潼即使对晏泉无意,也难免耽于其中。 望着男人一张温柔笑脸,她捏了捏手中的黄符,手心冷汗直冒,符纸染上了些许潮意。她坐到晏泉身边,望着男人为她笑意温柔地为她布菜。 “剑南王送来今秋新下的松茸,你之前在别苑不是嘴馋了好一阵么?” 说着,他夹了一筷子素炒松茸进她碗里。 轻潼朝他笑笑,拾起筷子来将松茸用了。 “鲜香甘美,味道不错。” 她微微眯眼,似乎是极为享受这松茸的鲜香之气。 晏泉见状,瞳中一凝,唇边笑意更深,却也更冷。 寒玉似的眼里泛过一丝凛冽的幽光,多日以来的猜测似乎并未出错。 他紧盯着眼前人,喝了一口手中的清茶,慢条斯理的放下杯盏,这才道:“这松茸味道的确甘美,可是她却并不喜欢,老说这菌菇里有种怪味道,让人难以下咽,真是难伺候极了。” 声音幽幽,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眼里泄出的温柔和宠溺却异常明晰。 话落,轻潼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 他知道了! 火光电石之间,她从袖口掏出黄符,朝晏泉扑去—— 可手还没碰到晏泉的衣角,便被他擒住了手。轻潼手腕一疼,手中黄符飘然落地。 晏泉脸上温柔不再,像是寒风过境,一片凛然。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呢?” 轻潼万万不曾想到,晏泉竟然一早就起了疑心,却一直按兵不动只是观察。 她恼恨地看了男人一眼,倔强地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法师!”晏泉喝道。 话落,帷幔掀起,禾嗣仍旧是那一身麻布道袍,黑漆漆的料子洗到发白。比之晏泉的肃然,轻潼的慌张,他的表情便轻松了许多,帘子掀开时朝两人点头示意,竟还笑了笑。 晏泉被他这事不关己的态度弄得有些恼怒,皱了皱眉,道:“法师,你来看看,是否真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轻潼不识得禾嗣,但见到来之时心中却不由警铃大作,觉得这笑眯眯的道士似乎比近在咫尺的晏泉还要危险。 她在晏泉手中不住挣扎,白皙的手腕很快便起了一圈红印子,晏泉垂眸一看,下一刻,手中掠过她身上两处大穴。霎时间,轻潼便像是冬风过境后的冰雕,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晏泉松开她的手,看向禾嗣,眼中带着几分危险不耐。 若非昆仑迟迟寻不到禾嗣,他早在发现端倪的时候就将人拿下了,哪里还需与她逢场作戏到今日? 他目色不善,禾嗣却并不在意,在轻潼面前掏出一纸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他将符纸贴在轻潼眉心,旋即,原本墨似的图腾变成了血红色,符纸被一股无形的火点燃,从尾端开始烧灼,不到片刻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空中。 禾嗣脸上笑意稍淡,看着轻潼,点了点头。 “殿下猜得没错,三千人命,俱在这一符之中。”
第六十章 夜风拂过四宜园, 带起阁楼上的素馨花灯在风中微微垂摆,灯光在青石板地上浮游晃动, 变幻出光影陆离。 晏泉看着那纸黄符在轻潼眉心化为灰烬, 凛声问:“可有解法?” 禾嗣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让人疑惑, 晏泉却远不如宋姝那般有耐心,道:“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无须无需故弄玄虚。” 禾嗣知晓他因为宋姝心神不宁,没有介意他话语中的冒犯,解释道:“诚如贫道上次与王妃所说, 这世间符咒尽有解法, 可却不是简单一个一事,又或一直黄符能够逆转的。由因及果,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若是想要解除这转灵符, 关键还在于王妃。” 晏泉闻言, 微微垂眼,目光冰冷的扫过木雕似的轻潼, 又道:“本王阿姝说, 法师通晓那《万法符箓》, 不知可晓得其中一种吐真符?” 所谓吐真符,便是让人说实话的符箓。晏泉虽捉住了眼前人,但她用的却是宋姝的身体, 他自是不敢将人放进内狱里拷问。 禾嗣的目光在晏泉与轻潼之间流转, 不过转瞬之间就明白了晏泉的意思。他点点头道:“贫道法力不精, 不过一纸‘吐真符’还是画得的。” 说着,晏泉命昆仑找来黄纸朱砂,禾嗣便在桌子上画起画来,夜风吹起他的袍角猎猎,轻潼身上的穴位仍旧未被解除,但是看着眼前的道士,却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 他既通晓《万法符箓》,想来是流落在外的孙家后裔。 轻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着摄政王转而对付自己? 是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轻潼尚未想明白,禾嗣手下的吐真符却已经画好了。晏泉接过符纸,只见手中明黄在烛光下熠熠生光,像是金线勾勒过似的……那琉璃金光转瞬即逝,速度快得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殿下只需将符咒贴在她的眉心正中,便可以问出自己想要问得话了。” 晏泉一步步逼近,轻潼心中惊慌到了极点。 刚才禾嗣的一番做法已经证明他是个货真价实且道行高深的符箓师,晏泉手中这纸符既出自他手,功效必定有保证。 她宁肯死,也不想要透露关于道主的秘密。 于是,就在晏泉揭开她穴道的一瞬间,她用尽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晏泉眼疾手快地发现了她的意图,单手握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 一股剧痛传来,她的下颌骨脱了臼。轻潼的眉头如俊峰一般皱起,表情痛苦中却带着一丝快意。她挑衅似的望着晏泉,那双琉璃似的凤眼里充满了嘲讽,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 晏泉被她的动作激怒,紧了紧拳头却不敢再动手,唯恐给这具躯壳留下什么毁灭性的伤口。 轻潼吃准了他的担忧,眼中笑意更甚。宋姝那张明媚张扬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疯狂狠决,看得晏泉狠狠皱眉转头望向禾嗣,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想要从她口中套消息,却动不得手,进退两难。 禾嗣一只手在桌上继续勾勾画画,看着晏泉略显狼狈的身影,笑了:“啧啧啧,有道是关心则乱,古人诚不我欺。” 平日里足智多谋,杀伐果断的摄政王,竟会被一个小小的姑娘困住手脚,想来是用情至深,关心则乱。 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禾嗣的眼神中却又透露出一股满意的意味。 头脑清明,计谋多端,却也保有善心,留有羁绊,看来当初他没有走错那步棋。 手随意运,笔与手会,片刻之后,他从桌上又掀起一纸黄符递与晏泉,笑问:“这符咒,殿下也不陌生吧?” 晏泉低头一看,只见禾嗣递过来的是一纸傀儡符。 恍然大悟,他真是乱了方寸,竟忘了还有这一招。 一纸傀儡符打在轻潼身上,脸上那股癫狂之意霎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姝那双好看的瞳里光芒不再,像是只偶人一样木着脸,空洞看他。 晏泉身后一推,脱了臼的颌骨回到正位。 禾嗣道:“接下来,回答殿下的问题。” 轻潼木讷答:“是,回答殿下的问题。” 晏泉这才将吐真符贴到轻潼眉心,问:“你是什么人?” “轻潼,清风道圣姑。” “宋姝现在在哪里?” “妫州,总舵。” “你们为何要倒转阿姝的魂魄?” “为了道主大业。” “你们道主究竟是什么人?” “孙家嫡脉,清光太子,孙青书。” 轻潼话落,六角亭里寂静无声,唯有素馨花灯在风中摇摆,金丝银线相互轻微碰撞的声响。 昆仑倒吸了一口冷气:“殿下,这……” 晏泉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禾嗣,却见他眉舒眼展,脸上一丝惊异之色也无。 “你一早就知道?” 晏泉皱了皱眉,觉得禾嗣不正常。禾嗣微微一笑:“贫道已经说过了,这转灵符,是王妃的因果,不该由贫道插手。” 他的话一如既往的似是而非,晏泉却早就失去了与他打太极的兴趣,拧眉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禾嗣脸上笑意不减:“局中人,也是局外人。” 夜风陡然猛悍,六角亭内狂风大作,亭面四周挂的素馨花灯在疾风之中一盏盏地熄灭,亭内光线越发黯淡,晏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道士,沉声唤:“昆仑。” 眼前人不是宋姝,他想从他口中得知真相,自是不必小心翼翼。 内狱里头走一遭,什么都招了。 他目光冰冷,丝毫不掩饰自己卸磨杀驴的意图,禾嗣看了个分明,脸上却无一丝惊慌怒意。 “此事从头因贫道而起,自是贫道的因,收因结果,殿下拭目以待。” 话落,狂风呼号而起,将四周帷幔吹倒,满墙的素馨花灯尽灭,月色不明,四宜园在一片混乱之中转瞬之间化作漆黑一片。 昆仑忙掏出手中的火折子,朝亭角处禾嗣原本站立的地方拿人,然行至亭角,眼前却空无一物。 片刻之后,宫侍们摸黑找来了灯笼,明明灭灭的灯光将六角亭重新点亮。亭内,却再也不见禾嗣身影。 十二宫门大闭,昆仑迅速召集内卫合宫搜查,却连禾嗣的影子都没捉着。他就像是一片风影,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不见星辰的夜晚,彻底消失在了京城之中。 * 妫州,清风道总舵。 孙青书自从那日撂下狠话之后,宋姝再也没在这间“未然居”里见过他的身影。豪华的宅院里,除了她与晏无咎二人,就只剩下了四个服侍的婢女。 梅兰竹菊,连名字都与未央宫里的四婢一模一样。 “阿姝,你试试这芙蓉粥。” 餐桌上,晏无咎殷勤地为她呈上一碗泛着微微绯色的芙蓉粥。镶金的彩绘小碗里,浓稠的粥汤中隐约可见新鲜的芙蓉花屑。鼻尖传来一股清香,宋姝从晏无咎手中接过粥碗,神色却十分冷淡。 确切地来说,自她来到这所宅院里之后,便没对晏无咎露出过好脸色。 若是换了往日,他只怕早就翻脸,拂袖而去,然宋姝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仿佛是一夜之间转了性,对她像是有使不尽,耗不完的耐心,任凭她尖酸呵斥,冷脸相对,他在她面前却永远是一张春花似的笑脸,眼神温柔,殷勤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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