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纵疏在一旁瞧见了,不由皱了皱眉。 车厢内,拂珠为宋姝披上红头纱,扶着她下了轿。 周遭的身影在红纱下模模糊糊,宋姝拽了拂珠的手,在迈过幽山别苑大门的时候,却不住的攥紧了些。 郁纵疏站在离她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望着那一袭火红的身影,幽幽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谢大人相送。”吴全凑了上来,咧嘴朝着他笑。 郁纵疏望着老阉人一张皱皮冬瓜似的脸,薄唇轻抿,声音冷漠:“某已将人送至别苑,告辞!” 说罢,转过身去,翻身上马,带着一众金吾卫扬长而去。 “大人慢走!” 吴全躬着身子,维持着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直到门前匝地烟尘归于平静,再也瞧不见金吾卫的身影,这才又朝着外面守着的禁卫躬身示意,而后转身进了别苑里。 随着艰深铁门缓缓闭合,吴全脸上的笑意如同烈日下的露珠,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我呸——”他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两口,眼里露出些阴毒的光来,“一群武蛮子,嘚瑟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转头望向院中的宋姝和拂珠,忽的笑了:“王妃远道而来,快随某前去拜堂罢!” 说着,他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姝,和她身旁一袭青裙的拂珠。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拂珠不耐的皱了皱眉,手伸向钗头,想要在这里直接将这目光□□的阉人结果了。 只是她刚刚伸手,却被宋姝按住了。 透过红纱,拂珠看不清宋姝脸上表情,却知道她不欲在这里见血。 无奈之下,拂珠只好作罢,却是将身子挡在了宋姝前面,同她一道随着吴全向别苑深处走去。 吴全走在两人前面,却是不住回味着眼前这两抹倩影。 他是从内狱出来的宫奴,因着一手行刑时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好本事而得了无咎的青眼,特将他放到幽山别苑来“侍奉”雍王。能够将从前的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如泥污一般踩在脚下,吴全当然是乐意的。然而他在这幽山别苑里,既是掌刑者,却也是犯人,平日里非诏不得出别苑。 这偌大的地方,冷冷清清的,比之从前倒是少了许多乐子。 不过嘛…… 他听见身后二人轻巧的脚步声,唇间咧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乐子这不就来了吗? * 宋姝随吴全来到他口中的“喜堂”。灰尘满地的院子里,两扇破门烂窗之间,多年之前精心雕琢的木柱被白蚁腐蚀,断裂的木纹歪七扭八地盘踞在泛白的木头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东西也无,只有两盏渗人的红烛摇摇摆摆。烛光映出吴全那张贪婪的脸来,耷拉的脸皮间沟壑纵深。他咧嘴一笑,沙哑到:“雍王身体不便,就由某,代替他与王妃拜堂罢!” 恍惚之间,宋姝似是听见了一阵粗喘的呼吸声…… 拂珠站在她身侧,眼底戾气喷薄欲出,若非被宋姝拉住,早已拔钗将眼前人大卸八块。 她厉声道:“你这阉人,莫要嚣张,我们姑娘岂是你能攀扯的?” 听见“阉人”二字,吴全眼中划过一丝厉色,冲拂珠狞笑道:“小丫头,进了幽山别苑,那就是我吴全的天下。别说宋大姑娘了,就是王母娘娘落进了这里,也只能顺着某的意思讨生活!” 吴全咧嘴,灰黄烛火衬出他牙齿中间一道裂缝,崎岖而丑陋。 他又道:“某念在你两人初来乍到,今次便算了,莫要口出狂言,自讨苦吃!” 说着,撩袍上前两步,便来拖拽宋姝—— 拂珠挡在宋姝身前,却被吴全轻而易举地挥掌推开。 她此时才赫然发现,这吴全竟是个练家子! 至此一碰,吴全感受到拂珠手中内力,眼睛微眯恶狠狠道:“小丫头片子,别仗着自己有些花拳绣腿便在此猖狂!明儿爷把你这身功夫全费了去,与那雍王一道作对偶人!” 拂珠眼中闪过震惊神色。 吴全功夫丝毫不在她之下,甚至隐隐还比她高上一筹…… 难怪这偌大的幽山别苑,新帝只派了吴全一人看守雍王! “姑娘,快走!” 她朝宋姝高声道,却已经太迟—— 吴全两步上前来拽住了宋姝的手,皮包骨头似的手掌像是铁钳一样掣着她的胳膊:“陛下慈悲,将你们二人送进幽山别苑来与某作伴!大姑娘,你老老实实的,某自不会亏待你!” 修长的指甲戳破喜服,压在宋姝仍旧包扎着的手腕上,殷红鲜血像是点点红梅在白色的纱布上渗了出来…… 吴全笑的猖狂,仿佛已经遇见了今晚与宋姝颠鸾倒凤,春宵帐暖之景。 宋姝手腕上的血染在他枯瘦指尖,将他的指甲染成猩红颜色,在烛火下更加骇人……拂珠见状,急得双眸滴血,从发间拔出短匕,咬紧牙关,跃身上前欲与吴全决一死战。 然而下一刻,吴全猖狂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僵在了原处,维持着刚才那个俯身狞笑的姿势,倒真像他刚刚所说的“偶人”一般,一动不动。 一直未曾说话的宋姝,此时终于开口了:“放开我。” 透过红纱,拂珠看不见是宋姝脸上表情,只听她声音渺渺,不似常日里那般清晰。 她皱了皱眉,正欲上前去将吴全拽开,怎料一动不动的吴全却在自动缓缓的松开了宋姝的手…… “后退。”拂珠又听宋姝道。 话音一落,吴全果然又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一只木偶,被宋姝嘴里看不见的线引着,听话极了。 拂珠惊愕望向宋姝,黑白分明的眼瞪得溜圆,不由开口问道:“姑娘,这是?” 宋姝缓缓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纱,朝她掀唇轻笑道:“戏法。” “您别蒙我了。” 拂珠皱皱眉,还欲再问些什么,余光却看见这吴全手臂上不知何时竟被贴生了一张明黄符纸—— 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指着那枚黄符惊讶问道:“这是……符箓之术?” * 宋姝本也没想瞒着拂珠,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神色自然。 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我那继母。” 昨晚在书房内,宋夫人打破茶盏,飞溅的碎瓷片伤了宋姝的手。若非那时手里恰好攥着符纸,她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知道,要想这符箓起作用,竟需要自己的鲜血“开光”。 那日晚上,她又画了其他几张符,滴上自己的血试验了一番,没想到,竟都成了! 误打误撞,宋夫人算是帮了她的一个大忙。 见宋姝神色自若,拂珠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曾有传言,前朝孙家皇室豢养了一批符箓师,专为帝王驱邪避祸。然而前朝国破近两百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这符箓之术的玄妙,这故事便也成了一段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言,拿来与小孩儿逗乐。 拂珠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家脑子总像是缺根筋的姑娘,竟有如此神通? 还不待她再说些什么,宋姝忽然问道:“拂珠,你有没有听见,这屋里还有些响动?” 拂珠眨了眨眼,凝神一听,敛了神色,点头道:“的确,似乎……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说罢,她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至一面墙前,低声道:“声音应当是从这面墙后传来的……” 不像是这偏房其他三面墙肮脏斑驳,拂珠眼前这堵墙干净平整,隐隐散发着新漆刺鼻的气味。 宋姝转过头去看了身后的吴全一眼,问他:“这墙后面,是什么人?” 吴全抬起头来,原本泛着精光的眼里此时却是一片空洞,声音木然:“雍王。” 拂珠不由瞪大了眼。 宋姝又问:“这墙的机关在哪儿?” “没有机关,今早才砌上的。” 木讷沙哑的声音传来,却让宋姝眉头不住拧紧……晏泉这些日子在幽山别苑的日子,只怕比她想得更加难挨。 想起上一世晏泉正是在这别苑惨死,她喉咙一噎,似乎有些气短,忙对拂珠道:“你小心一点,把墙破开。” 拂珠应声称是,瞧着宋姝脸上表情,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 她家姑娘不是素来讨厌雍王吗?怎么如今听见雍王倒霉,反倒还担心起来了? 她一边腹议着,丹田运气,一掌落到石墙之上—— 宋姝只听一声闷响,自拂珠掌心落下的地方,石墙旋即裂开了千百条缝隙,像是蛛网一样,不断蔓延…… “姑娘小心。” 拂珠将她护在身后,手掌轻轻一碰。旋即,墙砖墙屑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满室烟尘中,墙的背后开了一个不到一人高,两人宽,黑漆漆的洞……黑暗之中,宋姝隐隐瞧见一个不能被称之为人的身影以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洞中,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呼吸声。 墙外的烛光对他似乎太过强烈,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眯着眼,黑漆漆的眸子似是万丈深渊,看得宋姝心头一凛—— 晏泉!
第十一章 宋姝让拂珠寻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卧房,又支使着已经变成傀儡的吴全将人抬到了榻上。 上辈子,宋姝曾经学了些浅显医术,在小镇里出诊谋生。 她修长指尖轻轻搭在晏泉手腕上,旋即黛眉紧紧皱起,像是崔嵬山脉虬聚在她眉间…… 晏泉四肢被废本已是重伤,却没得一点儿休养,浑身上下被吴全折腾得没一块好皮,血肉破破烂烂地绽开,纵横交织的伤疤犹如一张巨网将他全身笼罩。 宋姝微微发凉的手不自觉地拂过晏泉的眉眼,原本高挺眉骨和鼻梁因为消瘦更加嶙峋,甚至有些硌手。 不知为何,吴全纵使将他浑身上下都折辱得不剩了一点儿好皮,可是独独留下他这张脸,干干净净的,一道细口子也没有。 也亏得这张脸,若不然,宋姝很难将床榻上的人和她印象里的晏泉画上等号。 虽说当中隔着一世,二十余年光阴,可宋姝始终记得这人惯喜欢穿一身玄袍,束发一丝不苟,薄唇总是微微紧抿着,淡蹙起的眉峰活像是人家欠了他几百万两金。 他比印象里瘦了许多,向来舒展的四肢如今软塌塌的落在床榻里,青丝缠乱,遮住他眉眼痛苦。 宋姝的指尖拂过他的面颊,下一刻,他似是有所反应一般,缓缓睁开了眼…… 晏泉很废了些力气,才认清眼前人的样子。 宋姝一身红衣张扬,柳眉淡淡蹙起,那张向来含嘲带讽的脸上却似乎染上了些心疼之意。 久未说话的嗓子干涸不堪,像是被沙砾刮过似的粗糙:“宋姝?” “是我,”宋姝说着,本欲转头为他倒杯水,然而回过头去才发现,这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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