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前面人不疾不徐, 是有意迁就她的脚步, 故而也跟着走快些,与他尽量并行。 店肆中泛着香气, 一缕缕飘进鼻间,他们走到三楼雅室,店小二端来一壶热茶,便弯腰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闵裕文抬首,看向李幼白:“我想喝点酒。” 李幼白没有阻止,点了点头:“好。” 先是上来两道凉菜,接着店小二端来烫好的酒,将酒壶放在闵裕文手边,便赶忙依言退了出去。 堂中咿咿呀呀唱着的小曲儿从门帘中透进来,走廊中不时有喝醉酒的人高声喧哗,而这雅间仿佛与世隔绝了,只他们两人静坐在内,炭火太足,他们便都解了氅衣,闵裕文接过李幼白的,帮她一道儿挂在衣桁上。 他自己先喝了一盏,随即搁在桌案,抬眸用那俊美的眼神盯着李幼白。 闵裕文生的实在太好,以至于虽然李幼白见过他多次,却还是每每沉沦在这仙人般的美貌之中。他像一幅画,就算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动作都不做,还是叫人挪不开视线,是不忍玷污的好,想要仰望欣赏的人。 “我们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不介意,他也不在乎吗?” 李幼白:“他现在不在乎。” “以后呢,他是一个男人,会不会有一日回想起来,心中生出芥蒂。到那时,你们的喜欢也会变得脆弱不堪,因为猜忌和在意,就像大堤遇到蚁穴,终将会倒塌的。 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该怎么办?” 闵裕文握着酒盏,轻轻旋出些许。 李幼白不意外他的这番话,因为在她决定来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便已经考虑过,确切来说是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她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那便证明我看错了人 ,既看错了,便会回头。” “如何回头?” “放下他,往前走。”李幼白回答的理所当然。 闵裕文笑,又饮了一盏。 店小二进来送热菜,是刚出炉的馕饼和清炖鲈鱼,葱丝姜丝扑在上面,辛辣气与酒的气味混合起来,激出一阵饿意。 “你的冷静让我怀疑你对卢世子的感情,或许并没有你认为的那般深刻。” “不,我很喜欢他,喜欢但不代表我会为了他失去理智。你与我生存的环境不同,不会明白我为何是此等性情,你可以说我冷淡说我薄情,却不能否认我也的确真的付出了努力和时间,我付出不比对方少。” “卢世子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李幼白也笑了笑:“他很聪明,应当早就知道。” 闵裕文没说话,接连饮了两盏酒后沉默了半晌。 李幼白拿开酒壶,“你应该不常喝酒的,脸都红了。” 闵裕文没抬眼,伸手去够酒壶,李幼白便又抱起来拿到自己身边,他挑起眼尾,染了薄红的眸子带着勾人的风情,便那么直直地望向李幼白。 李幼白的心停跳了刹那,反应过来,他已经抿起唇角,将酒壶从她怀里拿了过去。 “可我也听过一句话,脸红的人酒量好。”说罢,又倒了一盏,仰头喝下。 “从未对我动心,对不对?” 李幼白怔住,继而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对你动心。” “为何不想?” “你我认识起初,我便没有这种想法,可能是因为第一眼见你是在大佛寺,你站在殿中,受俗众仰慕,能轻易化解所有问答。我对你生出尊敬之心,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闵裕文:“幼白,讲经之人不是佛,我有七情六欲,有爱慕的女子。” “所以 ,终究是我太迟了。” “你会遇到你的意中人,一定会。” “这种话看似祝福,实则只是对于落寞者无味的激励罢了。幼白,我不需要,也请你不要在此时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倒了两盏酒,将其中一盏推到李幼白面前。 “想要两清,便听我的。” 李幼白看向那盏酒,略微皱眉:“我不会喝酒。” 闵裕文不退步,目光灼灼。 李幼白深吸一口气:“好吧,如果我喝醉了,你不要笑我醉的难看,劳烦送我回家。” “好。” 上一回喝酒还是在国公府,一盏酒便醉的昏睡过去,李幼白先是抿了一口,酒很香醇,入喉不辣,有种绵软的感觉,她屏住呼吸一口喝完,拿空盏给他看。 闵裕文笑了笑,又倒了一盏,随后抬眉看去。 李幼白这回没有说话,直接端起来喝得一干二净,如此三杯酒后,她只觉小腹处热燥燥的,酒气跟着蒸腾上涌。 “还要喝吗?”她将酒盏推过去,冲他笑着说道,“只要你不生气,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喝几盏,我就喝几盏。” 她对闵家对闵裕文有愧,故而愿意用行动来偿还,至少觉得没有那般心虚。 可惜,闵裕文是君子,君子做不出为难人的事。 三盏酒后,他敛了笑意,将酒壶放在右手边,也收了她那只小盏。 “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这三盏酒,权当你赔我这段时日的自作多情。” 他作出轻松的微笑,雪青色襕衫端的一尘不染,墨发如云,眼眸似雪,虽笑着但瞳仁中没有一点温暖。 李幼白听完,嗯了声,脑袋缓缓伏到桌上,枕着手臂挣扎着说:“对不起,但...但我..对不起。” 她头晕起来,觉得脚底下都在打晃,想再抬头说几句话,可脑袋歪过去,却是冲着闵裕文呆呆一笑,牙齿咬到舌尖,她皱眉,哼哼了两声闭上眼睛。 闵裕文:“无需对不起,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当初既决定孤注一掷,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尽管心知肚明却不愿戳破,以为维持着表象完美,便是真的无懈可击。 但你不喜欢我,便是最大的败笔。 我很想自欺欺人下去,也知道如果我强行勉为其难,你也会配合我,尽管为难,但你一定会顾及闵家,顾及着我,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同我成婚的。 我想过,做一个彻底卑鄙的男人。” 他的手抚在李幼白的发间,珠钗的冰冷,与她面颊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反衬。 她睡着了,呼吸喷在手臂间,闵裕文抚摸她的眉毛,眼睫,那双眼睛睁开时永远倔强干净,有主见的要命。 “幼白,愿你得到你所希冀的幸福。” 卢辰钊靠着墙,抱臂站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从天将黑等到夜色湛凉。 冷风吹着夜枭的鸣叫,盘桓在上空,他搓了搓手,将身上的冷意拍走,刚要跺脚,发现巷子尽头转来一辆马车,压着青石砖缓缓驶来。 “你让她喝酒了?!” 卢辰钊接过人来,让她靠着自己站定,闵裕文瞥了眼,淡淡道:“怎么,你是凭着什么身份问我这句话的?” “你不要管我凭什么,李幼白她根本不会喝酒,她...” “她说过,我让她喝几盏,她便喝几盏。”冷冷一句话,打断卢辰钊的恼怒。 “闵裕文,我当你是君子。” “君子还是小人,不是你说了算的,至于何时做君子,何时做小人,也要看我自己的意愿。”闵裕文拢着衣袖,“卢开霁,你最好护好她,别把今日的喜欢当成冲动,别叫任何人因你欺负她。” “我自然会。” 卢辰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便收敛了针锋相对。 “如果有一日我发现她不笑了,我一定回来带走她。” 卢辰钊郑重回应:“放心,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你保证。” “我发誓。” 闵裕文低头,从腰间摸出那枚半月形玉佩,“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马车离开,怀里的人站不住,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滑,卢辰钊将玉佩仔细收到怀里,随即弯腰打横抱起,她实在纤瘦,抱起来毫不费力。 半青去烧热水,白毫劈柴。 “姑娘喝醉了,但是卢世子抱回来的,真奇怪。” 白毫抬头:“有何可奇怪的。” “姑娘和闵大人明年三月三就成婚了,要抱也该是闵大人抱啊,卢世子可真是不知避嫌。”半青压低声音,“我替姑娘担心,老是这么纵容卢世子,他会更加变本加厉的。” “变本加厉什么?”门口一道冷声。 半青吓得打了个哆嗦,看见人后更是心虚:“卢世子你站那儿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 “不久。” 半青哦冷声,听他又道:“只是你跟白毫抱怨的话全都听到了,也听见你说我不避嫌。” “我...我也是实话实说。” “的确。”卢辰钊自行倒了盆热水,抱起来走之前回头道:“日后你跟你家姑娘嫁到卢家,我一定多发你一倍月银。” 人走后,半青张口结舌:“他..卢世子是不是疯了,姑娘要嫁他?” 白毫笑,低头默默添火。 床上人睡得很沉,跟卢 辰钊离开时一个样子,面朝上躺在那儿,小手托在颈间,很是安然,只不过像是受热,腮边冒出细汗,头发也湿漉漉的。 卢辰钊绞干帕子擦掉她面上的汗,“李幼白,起来我定要说你的。” 李幼白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晌午,睁开眼便看到帐子外有人影晃动,只以为是半青,翻了个身哼哼着伸出手,招了招,“半青,我要喝水,给我水。”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心干燥温热,宽大且坚硬,李幼白的手指蜷了下,旋即撩开帘子探出脑袋,便看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同样朝她看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幼白便要抽回去手,他却是拉着不放,顺势坐在床沿。 隔着帷帐,她问:“你昨晚便在?” 卢辰钊道:“你觉得呢?” “他送我回来时,你也在?” “我在。” “那你知道我喝酒了?” “知道,不仅知道,还伺候你一夜。” 李幼白脸红了,他拨开帘帷,认真道:“往后不许再喝酒了,尤其是当着外人。” “知道。” 他把月牙佩给李幼白看,李幼白没有说话,只是想起昨夜的闵裕文,莫名有些失落,她总记得他沉默喝酒的神情,就像她永远都对不起他。 自打升任大理寺正,李幼白便比之前更加忙碌,刑部官员屡次到署衙征调案录,都在为年底考核做准备。她也不例外,写了几本为官总结,交给崔钧审阅。 崔钧近日来态度很是奇怪,有时候盯着她不说话,眼神除了犀利多了几许旁的情绪。他甚至会时常邀她一同用膳,偶尔与几个同僚一起,偶尔只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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