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路上,卢辰钊不是没想过萧氏装病。 毕竟她病的时机太过蹊跷,是在自己写信回来后,骤然染病。母亲太了解自己,知道强硬反对无效,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才想着怀柔,用旁的手段瓦解他的意志。 照管事所说,母亲生病似乎比自己写信回来要早。 他拧着眉,心思沉重,李幼白拍拍他肩膀,“我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你把我放在这儿,自己去主院看看。” 卢辰钊依言放下她来,转头与管事吩咐:“春锦阁收拾好了吗?” “依着世子爷的吩咐,已经重新换了被褥帷帐,也开窗通风了。” “你带李娘子去休息,谁若问起,一概不许乱说。” “是。” 卢辰钊还想跟李幼白解释什么,李幼白摇头,淡声说道:“我也困了,便去春锦阁睡一觉,眼下不是我见夫人的好时机。你过去后,仔细看好夫人,再去查看药方,实在不行还是要另找大夫的。” “好,只是委屈你了。”卢辰钊抱她。 管事老脸通红,低着头恨不能找条缝躲起来。 他们世子爷向来矜贵端正,何曾对一个小娘子搂搂抱抱,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如此有失体统。 春锦阁跟从前一般模样,打她走后卢辰钊便再没让人住进去过,即便亲戚偶尔探访,也只能紧着别的院子去挑,便是有几个娇气的妹妹喜欢春锦阁也不成。 管事笑道:“李娘子你瞧,这帷帐用的是苏州新纱,遮光效果好,且轻薄透气,被褥是蚕丝的,床按照世子爷吩咐重新定做的花梨木大床,雕花是我们这技术最好的匠工做的。 还有博古架上的这些摆件,也是世子爷吩咐换的。你看这儿。” 管事一顿,抬手指着屋内一堵墙。 李幼白顺势看去,登时怔在原地,那堵墙原先是面空的,她有时会把小案抬过去练字,但此时那墙被做成了一面书架,开阔壮观,摆着满满当当的各类书籍。 她慢慢走上前,伸手抚触书脊,管事便跟在身后继续说道:“原还不知世子爷是作何用的,今日李娘子过来,我才明白,他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何时吩咐的?” “半年前便吩咐了,那会儿过年,他没回,但写了信嘱咐我去办。” 原来那么久之前,他便打算好了今日,知道她会回来,便见春锦阁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 屋内静下来,半青将里面的楹窗合上,只留下外面几扇开着。 “姑娘,国公夫人是不是不喜欢你做她儿媳?” 虽说半青单纯,可事情到了此等地步,她不信公府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棣州那件事轰动朝野,除了认可姑娘的能力外,世子爷和姑娘的关系,也因着两人的那个拥抱而浮出水面。身为世子爷的家人,公府应当比外界消息更为敏锐,半青都知道,他们或许早就猜到了卢辰钊喜欢的人是谁。 然至今没有表态,没有主动询问,那么也就意味着公府并不满意她这个人选。 半青歪着脑袋,托腮小声问:“国公夫人会不会是装病,故意不想见你?” 李幼白思忖少顷,道:“或许吧,但我情愿她是装病。” 正院屋内,卢诗宁闻讯赶来,进门便瞧见卢辰钊坐在床前,接过丫鬟的药碗喂萧氏。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喝进去,萧氏摆手,嫌弃道:“不喝了,先搁在一旁吧。”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挑眉看向卢辰钊:“方子不必再看,我已经找好几个大夫瞧过,都说没问题,且熬煮的汤药也是我近身丫鬟亲眼盯着去做的,至于迟迟不好,想来是我身子骨弱,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稍微一点小毛病便拖拉着不肯好。” 卢诗宁走过去,站在卢辰钊身后:“哥哥,你回来了。” 卢辰钊回头看她一眼,她比先前瘦了些,眉眼也沉静许多,不似早前那般伶俐敏感,“听母亲说你定下亲事了。” 卢诗宁嗯了声:“襄阳侯家六郎,跟我年纪差不多。” “襄阳侯家风淳朴,几位小郎君名声也极好。那位六郎是个有出息的,前年从地方调到工部,如今正负责黄河大堤修筑。” “我见过他一面而已,只是父亲母亲都说他好,那便定下他了。”卢诗宁神色怏怏,似乎对婚事并没有太大兴致。 卢辰钊知道她心里惦记谁,但那人不是她想要便能得到的,那个人...他转念抬眼,说道:“你珍惜他,他便也加倍爱惜你,感情是要双方付出才有回报。既定了襄阳侯六郎,便要专心待他,莫再想着不该想的人,省的哪一日犯浑,想回头都没门路。” 卢诗宁哦了声,低头道:“我晓得,哥哥不用敲打我,母亲已经同我说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我..我也不小了,知道轻重,不会做糊涂事。” “如此甚好。” 萧氏心满意足,咳了声说道:“三娘一夜间长大了,你们兄妹是天底下最亲的人,遇事互相商量,互相提点。” “母亲用过药,觉得如何?”卢辰钊观察萧氏的脸色。 萧氏虽然病着,但面庞圆润,体态丰腴,只是时不时咳嗽一声。 他心中猜测,却没有说出来。 萧氏扶额:“现下还好,只到了半夜便头疼欲裂,幸亏栾嬷嬷会捏筋,不然我该疼死了。” 栾嬷嬷笑道:“老奴伺候夫人是本分。” 出了屋门,卢辰钊叫来卢虎,问起公府最近的人员流动。卢虎将早就准备好的名录呈给他看,府内上上下下几百个人,除去签了死契的奴仆稳固外,其他人员每个月都会流动,有的是因年纪大,有的是家中有事,有出去的,便有进来的,但公府严格,凡是进来的人都是从牙行采买来的,甚是清白,行动规矩。 “小厨房里头进了十个人?” “对,灶上没变动,只是打下手的丫鬟一连走了十几个,夫人便叫方嬷嬷去牙行要了十个回来。” “怎会一下走十几个?” 公府的月银高,寻常丫鬟便是家中有事,只消告假便好,何至于离开。 “说是家里有事,但我打听过,她们是去了临县做工,那边开了间书院,给女婢的月银尤其高。” “月银比公府还高?”卢辰钊难以置信。 书院活计不比公府小厨房轻松,每日里需要整理洒扫,各种繁琐事情,饶是如此,书院的月银也不一定高过公府的。 这显然不正常。 卢虎解释:“那间书院刚开,人手不够,这才用高月银招揽奴仆,我听里头的人说,这月银也只维持一年,一年后便会调整到跟其他书院一致。” “厨房里新来的丫鬟可都查过?” “业已查明,都是清白门户的姑娘,而且夫人生病,大夫没有验出毒来。” 卢虎在公府做了很久,知道哪些事该暗中去查,故而早已将萧氏病倒所有可能的原因都查了一遍,这才在卢辰钊询问时应对有度。 “我知道了。” .... 傍晚,萧氏本想留卢辰钊在主院用饭,但他说要去春锦阁,说完还故意盯着萧氏看,萧氏便装傻不接话,索性闭上眼睛,直到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复又睁开。 栾嬷嬷给她揉摁肩膀,劝道:“夫人,若不然便依了世子爷吧,他好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且他性格倔强,既喜欢又怎会轻易服软?你和世子爷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了母子情谊。” 萧氏叹气:“你懂什么。” 栾嬷嬷噤声。 “李幼白读书时便样样都好,那会儿我也喜欢,她模样俊,又勤勉用功,我瞧着是既心疼,又喜欢。甚至我还想过,若她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比三娘省心多了。” “那夫人怎么...” “喜欢归喜欢,却不能在大事上糊涂。我嫁到公府本就是高嫁,当时多少人眼红嫉妒,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不在少数。李家比萧家还不如,她若真成了我儿媳,势必要跟我走一样的老路。 何况,我考虑的远不止如此。”萧氏摩挲着软枕金丝线路,缓缓说道,“阿钊比他父亲强,能带着公府从齐州走到京城,如今又闯出好生一片天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但越往上,路越难走,他若没有人来扶持,是会很难的。所以我想让他找一门旗鼓相当的亲事,对方也不必比公府强多少,差不多便好,能在朝堂上为阿钊说话,提点,阿钊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栾嬷嬷感叹:“夫人考虑的周到。” “哪里是周到,只是我不想让阿钊走的那般辛苦罢了。” 萧氏曾想过,若卢辰钊只在齐州,那她或许就容下这门婚事,横竖公府爵位世袭罔替,偏安一隅又不愁吃穿,找个太强的亲家反倒不好相与。李家之流也不是不行,何况李幼白的确好,她挑不出瑕疵。 但卢辰钊去了京城,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若要再往上爬,总要多些人帮着才好。 她收到儿子的信,心里便咯噔一声,隐约猜出他会带李幼白回来,而一旦他同自己摊牌,便是下了决心,不会更改的。 她不愿与儿子起冲突,便想着以柔克刚,最好能趁着病痛消磨掉儿子的决心。 卢辰钊脚步沉重,走到春锦阁时顿了顿,怀里的猫儿弓起腰背,发出呼噜呼噜地叫声,却没有醒,懒洋洋的眼皮垂下去,双腿蹬直攀在卢辰钊手臂。 “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卢辰钊骂它 ,黑猫纹丝不动。 春锦阁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李幼白在等他。
第105章 此时的风带着热潮, 吹打屋檐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投落在枝头叶梢,将斑驳陆离的影子时而拉长, 时而捏皱。 卢辰钊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烛熄灭,他心里仿佛也有一盏灯,跟着倏然灭掉,失落感袭满周身。怀里的猫似乎感觉到他的失落, 喵呜一声跳了下去,回头瞥他一眼, 继而朝着廊庑下轻巧地奔跑过去。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 想把它追回来,那猫却已经趴在门板上,前爪抓挠,嘴里还不知羞耻地喵呜喵呜乱叫。 他站定, 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 屋里的灯亮了。 不多时, 门从内打开。 李幼白只着中衣, 开门时小心翼翼,那猫猛地扑到她腿上, 双爪缠住, 叫的更加欢畅。 卢辰钊:还真是个没有骨气的猫。 只是为了一口吃食, 便能如此谄媚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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