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要为闵裕文争一下。 如此,刘识见那卢辰钊与国公爷走远会客,便赶紧撺掇李幼白和闵裕文喝酒,由头有的是,听起来也合情合理,何况他总归是个王爷,若要以权压人,她也不能不从。 他鲜少做那等仗势欺人的事,但这回不一样,毕竟是为了兄弟大事,他愿意做次恶人。 李幼白起先还推拒,说自己不会喝酒。后来刘鸿光刘学政也附和,举着酒盏与诸葛澜老先生道,有意推荐李幼白入国子监,但话里话外是向着燕王的,众人都在举盏,李幼白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抿了口。 秋露白闻着香醇,入喉却没预想中的辛辣,反而有股浓厚温软的味道,一直沿着喉咙滑入胃里,五脏六腑都热络起来,她是第一次饮酒,故而放下酒盏后默了少顷,发现自己除了微热之外,没有旁的反应。而身旁人又为她倒了盏,紧接着说。 “闵大人如今在翰林院做事,偶尔也去国子监代课,若李娘子入国子监,日后保不齐还能听闵大人的五经讲义,此等缘分,若不互饮一杯,实乃说不过去。” 刘识朝闵裕文使了个眼色,闵裕文皱眉,再看李幼白,却是寻常颜色,似乎也没听出刘识的话外意思。 不只是李幼白,除了闵裕文,其余官员也只以为燕王 在拉拢李幼白,哪里会觉得他是在撮合两人。毕竟日后入京,身边能多一个自己人,在朝堂上显然更有利。而凭李幼白的才能,日后高中不在话下,他们觉得,刘识如此热情,无非是为自己打算,皇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历朝历代都有。 李幼白又喝了一盏,依旧没觉出异样。 但刘识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三言两语一杯又一杯,两壶秋露白见了底。 刘鸿光和诸葛澜也喝到尽兴,拍着肩膀承诺回去便写荐书,举荐李幼白入国子监。诸葛澜怕他反悔,打着酒嗝非要拉他现在去写,刘鸿光无法,只好赶紧跟他去往住处。 两人走后,主桌便显得有些空荡,更多的酒推过来,没了诸葛澜的帮腔,李幼白几乎没有还嘴余地,听着刘识大义凛然的话,只能接下酒来,跟着饮净。她才知父亲和兄长说过的,所谓官场好些不得不为。 强权之下,若要欺你,你便是找尽借口也只能点头。 喝到后来,她觉得意识有些涣散,便起身告辞。 刘识原是想让闵裕文相送的,但见闵裕文一脸郁色,便知他心情不快,遂也没勉强,只叫李幼白脱身离开。 待卢辰钊得空查看,李幼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莲池走到他身旁,压低嗓音小声说了方才的事,还重重提醒:“李娘子自己个儿得喝了一壶,那是一壶秋露白啊,寻常郎君喝了都得醉上一日,何况李娘子根本就没喝过酒。” 卢辰钊攥紧手里的酒盏,不悦:“她是自己回去的?” “是,原本燕王是要闵大人送李娘子的,但闵大人仿佛也喝醉了,趴在酒桌上不肯起来,李娘子便自己回了,瞧着脚步不大稳当,此处离春锦阁不远,但也算不得近,李娘子别在路上摔了才好。” 他说完,便见卢辰钊的脸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忽地朝燕王冷冷看去,随后将酒盏递给他,不虞道:“父亲若问,便说我去整理衣裳。” “是。” 卢辰钊从甬道离开,走时并未惊动任何人,刘识却是看到了,双眸微眯,转头朝着装醉的闵裕文说道:“明旭,我不惜做恶人为你制造机会,你却是白白浪费,如今看来,恐怕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大掌重重拍在他后背,闵裕文没出声,便是要装醉到底。 刘识笑:“俗话说,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日后你可别后悔。” 闵裕文还是不开口。 刘识:“卢世子若出手,当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闵裕文终于有动作,侧过脸来无奈道:“殿下,我对李娘子只是惜才之情,绝无半点杂念。” 刘识:..... “明旭,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别后悔,一定别后悔!”又是一记重拍,闵裕文阖眸嗯了声。 秋露白的酒劲儿全在后程,李幼白从桌上起身时头脑还是清醒的,但走到中途便有点不对劲儿了,脚底软绵绵的,像是踩着云朵,又轻又虚,总觉得不踏实,与此同时,浑身都热起来,血液像是骤然快速窜涌,直直顶到心口,又倏地冲到颅顶,让她一阵一阵的眩晕。 她扶着廊柱站定,后又觉得扶不稳,便两只手都搭在上面,脑袋贴着柱子,试图将温度降下来,她贴了会儿,觉得好些便又抬脚往前走,谁知猛一踉跄,险些栽倒。手忙脚乱之中,她抓住一物,也不管是什么,双手扒在上头再不敢挪动。 卢辰钊浑身僵住,刚过来便见她快要摔倒,冲到面前又被她八爪鱼般箍住,手脚并用地攀在自己身上,那脑袋也不肯消停,朝自己肩窝处蹭了蹭,热意过渡到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只闻了一下,便皱眉低斥:“你是喝了多少酒?!” 李幼白哼唧了声,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卢辰钊想扒开她的手臂,她不肯,用力扒住,缠的卢辰钊快要喘不过气,却也是恼了:“明知自己不会喝酒,还要跟燕王坐在一桌,他劝酒,你能挡得住?我帮的了你一回,帮不了你多回,你便不会自己想法子推脱,非得傻乎乎坐在那儿任凭他去灌你? 李幼白,你不要装醉,我说的话你最好记住,你起来!” 他凶神恶煞,动作却很小心,怕抓疼她,只握住那细细的手臂往外扯,李幼白忽然难受地哼了声,松开他后捂着小腹蹲下身去。 卢辰钊忙跟过去,弯腰问:“想吐吗?吐出来会好受些。” 李幼白蹲在那儿没动,也没有呕吐的迹象,半晌卢辰钊晃了晃她肩膀,她软软往旁边倒去,他赶紧扶住,一把抱了起来。 “李幼白,你还能睡得着!” 一面走,一面斥责。 “李幼白,也只是在公府,若你在外头,今日必定犯下大错!” “以后不许喝酒,听到没,跟谁都不能喝,你真是个蠢的,便不能跟燕王说你腹疼,说你喝酒会起疹子,随便撒个谎不会吗?就那么耿直,给你多少喝多少,不知深浅!” 他往上抱了抱,李幼白的小脸绯红,许是姿势不舒服,想在他怀里翻身,他怕她摔下来,停住脚步后任由她勾住自己的颈往上爬,红嘟嘟的嘴巴蹭着他的颈划过,像是柔软细腻的花瓣,他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然面上还是一副坦荡神色,尽管小腹以下血流狂涌,还是克制着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心情,将头抬起,看远处的槐树。 李幼白的唇蹭来蹭去,蹭的他青筋暴露,呼吸急促,终于,她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安心一躺,不久便发出匀促的喘息声。 卢辰钊的脸早已通红,颈间全是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半青看见他抱着李幼白回来,张口结舌瞪了半晌,卢辰钊低声吩咐:“还不快去铺床,煮醒酒汤。” “是,是。”半青转头就走。 卢辰钊进屋,踢开她床前的圆凳,将人放下。 李幼白似乎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全是细汗,唇微启,沾着方才的酒渍,卢辰钊看了眼,立时转头出门。 廊庑下的风吹来,带着凉飕飕的冷。 他的血却迟迟冷却不了,像一滩被煮沸的热汤,满心满脑,全都是她。 此时此刻,卢辰钊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在他抱起李幼白的时候,在他埋怨她喝醉酒的时候,看她遇到刁难立时冲上前的时候,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了。 或许早在某个时刻起,他就喜欢上她了。 尽管克制,却还是不能欺骗自己,他在意她的一切,如同在意自己。 回头看了眼屋内,屏风后的半青正弯腰为她擦拭面庞,卢辰钊唇角轻勾,再次提步时心境与从前已然不同。 李幼白口渴,半青见她舔唇便忙端来醒酒汤,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下去,她眼睛都没睁,喝完打了个滚面朝里继续睡。 半青又去灌了半壶,放在桌上等着,她怕姑娘起来后找不到人,索性趴在旁边的桌上,困意袭来,眼皮也变得沉重,后也不知不觉睡过去。 李幼白做了好些个梦,梦里一会儿是刘识劝酒,一会儿是闵裕文沉默对饮,一会儿又忽然转到卢辰钊,冷着脸呵斥她不节制。她晕头转向,如同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又像身处浓雾当中,她伸着手想去拨开,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她神经忽然一紧,低头,生父留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接着脚底一空,她摔到床下,睁眼,右手摸在腰间,果然,荷包没了。 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怔愣了会儿,抬眼,见半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又凭着模糊地记忆想起方才卢辰钊似乎抱她回来的,便抓着床栏站起身来,也没叫醒半青,兀自出了门去。 自从燕王入住公府,卢辰钊便跟着住到隔壁院中,与闵裕文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卢诗宁才不敢再轻举妄动,擅自往闵裕文屋里钻。 天色漆黑,燕王刘识的院子有暗卫把守。 李幼白走几步便歇一下,努力去认路,待确认好了才继续前行。她在公府住了一年多,故而丫鬟小厮见了也不阻拦,福礼后由着她往前走。 李幼白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不见动静。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醉,因为卢辰钊实在太过严厉,总是板着脸教训人,她不想再听他批评,又得赶紧拿回玉佩,只好吹了会儿风,觉得酒气都吹得差不多,才再度举起手来。 然还没碰到门板,门就从内打开了。 廊庑下的灯笼早已被吹灭了,屋内也是黑黢黢一片,光线昏暗,他又站在屋里。李幼白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忽然窜出个酒嗝。 便见那人要皱眉,李幼白赶忙伸手捂住嘴巴。 “我..我没醉,我只是...有点晕。” 说完,她脚底晃了下,一把握住门框站定。 眼前全是一圈圈的光晕,像是流光溢彩的花火,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然无济于事,那人的脸像是一团白雾,跟梦里时一样,又软又浓。 闵裕文微微蹙眉,眼前的小娘子显然醉了,面若桃花,琼鼻樱唇,清澈的眸眼此刻含烟带雾般,睁的大大的,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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