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鼓起的勇气本就不多,被他这么一吓,全没了。 卢辰钊不好哄,那便不哄了,总归有他心情好的时候,待等到了,和好便是水到渠成,也不用多费力气。 李幼白安下心来,去书房重新找到诗词,抱着回了屋去。 对她而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温习备考,其他事全不重要。与其为着些人际关系想东想西,不如多背几篇赋,这才是实打实有用的东西。 转眼便至春闱,诸考生天不亮便去贡院门外等待巡检。 李幼白照旧是轻装简从,快要轮到她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扭过头,看见来人惊了一跳。 却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卢辰钊,他骑着高头大马,穿一身宝蓝色锦服,硬朗修挺的下颌线微微昂着。李幼白没动,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他本就生的出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微微抿着。此时离得近,李幼白甚至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还有点漆墨眸,与往日不大一样,就像有很多话藏在其中,欲说不说。 他在大理寺历练了一段日子,身上仿佛多了种气度,即便站在这儿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让人觉出震慑之气。 李幼白听到排队的女郎发出些许议论唏嘘,便知都在打量着他。 “好好考,三日后,我就在此处等你。” 李幼白心道:果然,时间能抹平一切情绪。 她正要点头,便见卢辰钊眸光一凛,往她身后斜斜乜去,她跟着转身,看到身着雪色长衫的闵裕文,在对上她视线时,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第45章 闵裕文从小厮手中接过包袱, 缓步走来。 “卢世子也在。” 卢辰钊瞥见包袱露出的一角,仿佛是条薄被,惊蛰后京城便一直下雨, 虽说晴了几日,但夜里睡觉仍旧冷,而贡院里的被子大都单薄,且不干净,他却是没想到闵裕文会如此细致。 “闵大人今儿不该是最忙的时候, 怎还有空过来?” “今日巡检,但也不用时时在岗, 需得等燕王殿下和礼部官员皆到之后才能商讨细节, 此时有空,便特意过来瞧瞧。”闵裕文将包袱递给李幼白,温声说道,“这是给你的, 这两日多雨, 贡院号房阴冷潮湿, 那些被子早先便安置在那儿, 怕是不够保暖。” “谢谢,回头我将银子给你。”李幼白快要来月事, 便没推辞, 径直收下。 卢辰钊笑:“闵大人着实体贴。” 闵裕文略微颔首, 少顷看了眼队伍, 道:“快进去吧, 省的耽误休息。” 待人走到前侧, 又挥手道:“考完试我来接你。” 卢辰钊:.... 李幼白望着两人,笑道:“到时请你们吃茶。” 卢辰钊:.... 接连三日的春闱, 天难得消停了咆哮,暖风沿着屋檐慢悠悠划过,将那日头的光渡到脚尖。 李幼白起身时,头晕目眩,只觉浑身气力被抽走,但看旁人,皆与她一个模样,进来时精神抖擞,如今个个两眼乌青,皮肤虚白,好些个是扶着墙往外走的。 她定了定心神,方要挪步,忽觉一阵热意涌来,月事不偏不倚,赶在她考完这日。 卢辰钊提早料理完事,从大理寺赶来,站在贡院门口那棵大槐树下还没多久,便见里头远远走来两人,他们并行着,闵裕文偶尔低头看一眼李幼白,似想伸手又碍着周遭人来人往。 他站直身体,将缰绳系到树上,随即三两步来到门口,便见李幼白如同遭了大劫,本就偏白的小脸此时毫无血色,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他低头,便要搀住她。 闵裕文不着痕迹隔开,虚虚将手搭在她后腰,抬头小声道:“她没事。” 卢辰钊不悦,蹙眉便握住她腕子:“怎么可能没事,跟我去找大夫瞧瞧。” 毕竟连考三日,身体和精神上压力极大,方才他便看见几个被抬走的,何况是李幼白,她纤细瘦弱,熬得跟枯木一样,别是病了。 李幼白扥他,咬唇摇头:“不用看大夫,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卢辰钊更加郁闷:“顺路就有医馆,不费事。” “不用,真的,我只是...”李幼白欲言又止,腮颊微微染上一丝红晕,“横竖不用你管。” 卢辰钊愣住,握她手腕的手倏地松开,眸光也变得冷厉起来。 闵裕文见状,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开些,他低声解释:“女子来月事,无需特意去看大夫。” 卢辰钊恍然大悟,但旋即又是一凛,他怎么知道她何时来月事? 李幼白咬唇从他们两人旁边经过,半青接到她,知她这几日不舒服,便把提早熬好的姜汤捧来,看她喝完后,又去车内收拾了一番。 卢辰钊既想问她,又很郁结,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甚是卑微。 刚入大理寺没多久,实则有太多事要忙,为了能在今日赶来接她,他特意连轴熬夜,宵衣旰食,总算提前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之后怕自己一身臭气熏到她,便匆忙冲了澡,换了身干净的锦袍,原是要带她去喝茶说话的,可看现下,仿佛不大可能。 她来月事,自己不知,闵裕文倒是一清二楚,两人关系何时好到如此地步。 他兀自想着,心中越发酸涩。 “我跟你一起...” “等下我送你...”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彼此对视一眼,空气中流动着骇人的沉默。 半青见状,小声提醒道:“姑娘,表公子来了。” “谁?”李幼白撩开车帘,左臂横在上头,眉心微微蹙起,“哪个表公子?” “王家哥儿,他知道你在考试,便特意告诉我自己住在哪家客栈,说是等你考完,要跟你一起庆祝。”半青往卢辰钊和闵裕文处看了眼。 两人一个蹙眉不解,一个冷漠不悦。 李幼白有气无力,抬手同他们告别:“改日请你们喝茶,今儿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落了帘子,将那薄衾往身上一扯,蒙着脑袋斜斜靠在软枕上,小腹冰凉凉的,像是捂了块冰坨子,冷痛交加,她蜷起身体,难受地捱到客栈门前。 王琰已经在大堂做了许久,甫一看到门外马车,半青跟车夫说话的光景,他急急站起来,朝着马车走去。 车帘从内掀开,他看到一年多不见的李幼白,心中高兴,面上去克制着欢喜,只是朝她淡淡一笑,道:“表妹,下来用饭吧。” 半青给他看了眼盛姜汤的瓷壶,王琰立时会意,便在点菜时特意要了碗红枣桂圆羹。 李幼白吃了半碗,恢复些力气,才跟他聊起家常。 自从庞弼帮王琰开过虎狼药方,他吃了后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如今有半年没再咯血,他和爹娘亲自去拜会,偏庞弼不肯见,他们只能无功而返,但心里对庞弼的感激很是诚挚。 “庞公不肯见我,也不肯收谢礼,我与母亲便去寺里给他供了盏油灯,权当尽尽心意。” 王琰语气温和,虽还是消瘦,但气色比从前好太多,人也看着有精神。 “庞公妙手回春,当年便是宫中有名圣手,但凡有绝学的人,大都脾气古怪。”李幼白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拨弄碗里的汤匙,又问:“表哥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王琰答:“庞公调了方子,其中一味药难得,他写信给他从前的学生,请她帮忙。故而我在京中等候,也能当面感谢人家。” 李幼白忽地想起一人,但没问王琰。 她被长公主设计之时,听梅香姑姑说便是庞公的学生给她诊治的,是位名叫贾念之的女医,如今就住在宫中道观里,贾念之与崔贵妃关系很好,如若真的是她,倒也是缘分。 王琰双手交握在一起,悄悄抬起眼皮,拇指反复摩挲后,问:“表妹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的表哥,你不用挂念我。”李幼白笑,此时脸色红润,只是因考试缘故颇为疲惫,故而打了个哈欠,眼眶涌出热泪。 王琰便不好再打扰她:“那你先回去睡吧,等过两日我再去看你。” 李幼白起身:“表哥,我今日实在有些不舒服,等我好一点,陪你四处走走。” 说起来,进京一年后除去必要采买,她鲜少出去闲逛,对这京城景致也不甚了解。如今会试考完,春暖花开,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而王琰自幼多病,每每到此时也都闭门不出,唯恐沾染花粉咳嗽不止。但看他如今的模样,便知已无大碍。 王琰闻言笑道:“好,如此有劳表妹了。” 李幼白回去国子监 ,半青在外头收拾,她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个暖融融的手炉,慢慢睡过去。 卢辰钊便在她睡着后过来的,原不想来了,因她的无视他觉得伤了自尊,牵着缰绳骑马往大理寺跑了一刻钟,又调转马头急奔国子监,尚未理清头绪前,人便到了。 此时站在门外,觉得脸上过不去,遂迟迟没有敲门。 半青正好端着一盆冷水出来,一开门下了大跳,结结巴巴小声道:“世子爷..你..你怎么站在这儿,还不出声呢?” 卢辰钊乜她,面如死水:“我敲过门。” 半青诧异:“没有吧,我没听到。” 卢辰钊:“你向来粗糙。” 半青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眼里间合上的门,问:“世子爷有事吗?若不着急,等姑娘睡饱再说吧。” “有事。”卢辰钊语气淡淡,说完便径直进屋,半青端着水跟过去,问:“什么事?要不然我先把姑娘叫醒,她刚考完很累,往常都要睡一天一夜的。” “不用,我看着她睡。” 随后,便在半青震惊的眼神中推开门,风倏地摇动帘帷,帐中人睡得恬淡,竟也没察觉。 “世子爷,你...” 卢辰钊抬眼,半青生生咽下话去,但也不敢乱走,放下盆子后坐在外间,时不时往里探头。 李幼白翻了个身,右臂枕在脸下,将那皮肤压出红印,乌黑的发悉数散在脑后,白净的小脸还蹙着眉,不知梦到什么,喃喃了一声。 卢辰钊低头,却也没听清。 不多时,半青出了趟门,回来抱着一个桐木匣子,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丸药,卢辰钊瞟了眼,发现匣子外面贴着条,上面写着红枣桂圆阿胶丸,应当是药铺团的补血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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