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朝搬宫时损坏的典籍,正在四处搜找补漏,汇编成册。”李幼白见他怔住,不由抬手捂了下唇,又觉得像掩耳盗铃,便又放下,只将睫毛也垂落,遮住一闪而过的羞赧。 “挺好。”他说,随即挪开视线,翻看她案上的古籍来转移思绪,“这本古籍是孤本,前朝时便有残缺,便是补了也可能不尽人意。我家中祖上曾对此有过记载,你若是需要,我可带来借你查阅。” “方便吗?”李幼白惊喜。 闵裕文:“方便。” “如此多谢闵大人。”她终是不叫自己明旭,闵裕文生出沮丧的情绪。 “对了,这是我为夫人手抄的经书,我身无长物,但愿夫人不要嫌弃。也劳大人转告夫人,幼白祝她长命永寿,岁岁安康。” 便是辗转推辞了邀约,闵裕文不失礼数地道谢,出来翰林院时,只觉内心空乏,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从四下涌来,将他数年积累的优越感击打的溃不成堤。 他没为小娘子主动过,生平第一个,却是被人拒了。 秦文漪收到经书,翻看时仍觉得遗憾,冲着闵弘致便是软语轻柔地抱怨:“看看,幼白这笔字柔中带刚,哪里像是小姑娘写的,实在是招人喜欢。明旭跟她太像了,两人都爱读书,若能在一块儿,定会琴瑟和鸣,羡煞旁人。怪你,这么好的小姑娘,都不让我如意!” 闵弘致点头,却不还嘴,待她说完才幽幽开口:“夫人说得对,是我不好,是我叫夫人失望了。” 秦文漪自然明白儿子心思,但闵弘致决定的事,向来不能更改,她便是心疼儿子的失魂落魄,也只能装作不见。 夜里睡下时,又同闵弘致确认两年之期,犹不解气,末了啐他:“若等两年她没来,儿子也娶不到娘子,我也不管了,横竖是你惹得祸,总归要你来填。” 闵弘致拥着她,连连答好。 转头却说:“儿子随你,长了那么样俊的一张脸,又怎会娶不到娘子,夫人多虑了。” 秦文漪被他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明旭打小就被人说,是跟闵弘致一个模子刻出来,他睁眼说瞎话,无非是为了讨自己欢心,遂捏起拳头朝他狠狠捶了把,权当解恨。 秦文漪生辰与刘瑞君前后脚,当年秦家娘子怀着秦文漪进宫赴宴时,彼时还是良妃的太后跟她月份差不多,那时良妃不受宠,先皇后又是个极其霸道专横的主儿,故而良妃活的很是低调。 良妃开玩笑,说是两家孩子有缘,没准产期也能凑到一块儿。 这话果不其然,秦家娘子早上生下秦文漪,良妃夜里便生了刘瑞君,此后秦家娘子偶尔进宫,便也带上秦文漪,让她与刘瑞君玩,她们也曾做过朋友,但后来也慢慢疏远,乃至如今的几乎没有走动。 刘瑞君生辰宴,办的清雅寡淡,往年陛下虽坐不了多久,但终归是会去合欢殿看她的,更别说流水一般的赏赐。 今年,刘瑞君应付完了一波又一波前来道贺的大臣,酒都喝了一壶,却还是没等到刘长湛。 好容易捱到傍晚,刘长湛身边的太监顾乐成才过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捧着嵌螺钿平底托盘,倒是陛下给长公主的生辰贺礼。刘瑞君这才明白,刘长湛是来都不肯来了。 她冷笑着,着人收起贺礼,托腮抬起头来,问顾乐成:“中贵人,陛下去哪了?” 顾乐成弓着腰,客气笑道:“回长公主话,陛下和贵妃在一起,像是累着了,便在仙居殿歇了。但陛下惦记长公主您,叫奴才亲自过来送上贺礼,祝长公主殿下长乐无忧。” 刘瑞君勾了勾唇,道:“替我谢过陛下。” 顾乐成道是,躬身带着那四个小太监退出合欢殿门。 人刚走,刘瑞君便抓起酒盏狠狠掷到地上,瓷盏瞬间粉碎,崩的到处都是。 崔慕珠曲身躺着,薄薄的衣裳滑到臂 间,刘长湛的手抚在她腰上,因方才的折腾,此时睡得很是深沉。 崔慕珠盯着秋香色薄罗帐子,眸中一派冷淡,她试着拿开刘长湛的手,见他没再动,便扯过泥金帔子将自己包起来,撩帘出去。 腿被摆弄的很酸,腰也疼,她蹙眉缓缓挪动脚步,雪白的肌肤上点缀着几颗绯色印子,她拧了下眉头,将帔子往身前扯了扯。 刘长湛在位多年,后宫又陆续填充不少新人,他勤于朝务,轻易不肯假手他人,仗着身子强健便不加节制。如今早已过了年纪,却还是如狼似虎,崔慕珠其实早就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撑着一副好皮囊罢了。 何况,还有那好阿姊时不时的“问候”,兴许哪一日,刘长湛就再也起不来了。 崔慕珠喝了口茶,梅香送来甜汤,“ 娘娘,长公主的人悄悄来过,又走了。” “阴沟里的驱虫,见不得光。”崔慕珠冷笑着,喝了口甜汤道,“她今夜一定会发疯。” 梅香没说话,但仿佛也能猜到,往年长公主的人便有盯梢的习惯,明知道陛下每回都到贵妃这儿,却还要跟着过来巴巴的看,回去禀报了主子,不仅会挨打,合欢殿的东西都得重新换一遍。 何苦来哉。 崔慕珠喜欢看刘瑞君发疯,刘瑞君的每次失控,都令崔慕珠觉得心旷神怡,无比高兴。 从前她不知,由着他们兄妹两人欺瞒,摆布。而今都得一笔笔还回去,她就是要看着刘瑞君得到该有的报复,之后呢,自然还有刘长湛了。 谁都跑不掉。 她缓缓走到楹窗前,伸开双手轻轻一推,凉风习习,霎时将她的青丝吹拂开来,带着满园的芍药香气。 湛蓝的夜空,满满的一轮明月悬挂在枝头,如此完美无瑕。 崔慕珠仰面望着,双臂紧紧环在胸口:文宣,你在那头好好看着,我给你报仇。 贞武十年春,言文宣被斩首弃市时,她曾想过死,但浑噩了数日醒过来,又觉得她不能死。坏人都好好活着,她死了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何况,她有儿子,还有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儿。 她不能看着女儿长大成人,便也不会轻易赴死,她相信终有一日,她能再看到自己跟文宣的女儿。
第51章 六月天, 晨起晴朗,晌午用过饭便开始上云,黑压压地堆积在半空中, 越积越多,仿若大殿都被笼罩起来。 合欢殿的熏香缭绕,重重叠叠的帷帐内,刘瑞君正睡着。 这两日她头疾厉害,每夜躺下后头皮都像是要撕裂似的, 难以安眠,饶是添上安神香也无济于事。这日她看了会儿书, 便觉得起了瞌睡, 遂赶忙钻进帐中,上下眼皮一沾上,果真睡了起来。只是这一觉,如同掉进深渊地狱。 黑漆漆的地牢里, 那口大瓮骤然裂开,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响声, 血水沿着裂缝渗出, 继而当的一声巨响,安福那鬼一般的身子滚了出来, 蓬乱的脑袋在地上晃了几圈, 突然定在刘瑞君脚前。 那双阴森森猩红的眼睛, 没有焦距地盯着她, 恶臭传来, 刘瑞君嫌恶的踹她, 然刚抬起脚,便被她一口咬住, 掉落的牙齿嵌入她的皮肉,就像是咬进骨头一样。她疯了,恶狗般逮住刘瑞君的腿,死死不放。 刘瑞君试图从地牢离开,但脚下黏腻,一踉跄,便后仰过去,双手染了血水,那血水又仿若会生长的藤蔓,沿着她的四肢瞬间侵袭扩散,她像是一具血红的尸体,而腿上还挂着个不死不活的人彘。 她唤扈从,但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叫不出声音。挣扎着想跑,脚底滑不溜秋,怎么都起不来身,正当她急着想对策时,安福那张脸倏地出现在她面前。 血红的眼珠,狰狞的神情,恶鬼一样冲她凄厉地笑着,她的牙都掉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粗噶声,然刘瑞君双手撑地往后逃时,安福忽然张开了嘴。 像是黑洞,她被斩断的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钳住刘瑞君的颈子,掐的她快要喘不过气,安福诡异的笑起来,瞪着她,声音仿佛充斥着地牢。 “刘瑞君,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魂不入地狱,生生世世都在乱坟岗上游荡,刘瑞君,你不得好死!” 刘瑞君被掐的背过气去,忽听耳畔有人急切地叫她,她猛一哆嗦,抖动着睁开眼来。 “殿下,你做噩梦了。” 贾源正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颈项,细白的手指若有似无贴着她的肌肤,刘瑞君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眸凝视着对方,忽然长长吐了口气,一阵嗡鸣声从耳膜处扩散开来,扯着神经令她疼的蜷曲。 贾源坐上床沿,用手替她揉捏太阳穴和眉心,在他的抚触下,刘瑞君慢慢平复起来,只大汗淋漓后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洗了一遍。 “殿下梦到什么了?” 刘瑞君拉过他的手扯到唇边,平躺起来却是没有答他。 她梦见安福那个贱人了,人不人,鬼不鬼地瞪着她,还敢在梦里害她。 她救了那贱人,那贱人却恩将仇报,背叛她,转而效忠崔慕珠,她活该被做成人彘,活该惨死。 当年安福她爹获罪流徙,爹娘俱在流徙途中死了,安福和她两个弟弟妹妹被发卖成奴,是她刘瑞君救下安福,她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崔慕珠进宫,安福被派到仙居殿侍奉,起初她还很听话,时常往合欢殿传递消息。但后来她却变了,半个月或是一月不主动回禀,便是着人去找她,她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 刘瑞君亲自去找她一趟,安福却跪下,恳求不要再让自己做这等丧天良的事。 彼时刘瑞君才知,安福早就被崔慕珠的小恩小惠打动,觉得给自己送消息便是对不住崔慕珠,良心过意不去。刘瑞君冷笑,却也没有为难,叫安福磕了三个头离开。 谁知安福是个祸害,非但不传消息,还处处防备着合欢殿,不让旁人往外递崔慕珠的动静。她像一条狗,护着自己的主子。那段时间,刘瑞君烦透了她,但还是留她性命了。直到一场大火,崔慕珠烧死在里面,三年后又折返宫中,刘瑞君本想就这么算了。 但是,崔慕珠回宫后,刘长湛几乎夜夜去那儿,恩宠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像是根本不在意崔慕珠和言文宣的奸/情,还是被她当做珍宝。刘瑞君的嫉恨无处发泄,故而找上了那个帮助崔慕珠的贱婢安福,她将安福绑在刑架上,用尖锐的刀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看她痛苦的哀嚎求饶,心里很是痛快解恨。自那以后,但凡崔慕珠受宠,刘瑞君便去地牢惩罚安福,最终她的手脚全被砍断,但刘瑞君不舍得让她轻易死掉,又叫大夫为她止血,诊治,把她封在大瓮里,生不如死的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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