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辰钊半晌没找到人,走到书房忽然顿住脚步。这间房堆得都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案子,繁琐复杂,便是先前那几个文书也没人愿意整理,凭它在此荒着。李幼白已经规整完一排,此时站在第二排书架前,手里握着几卷昏黄的案录,正低头逡巡。 她看的认真,以至于卢辰钊走到身后,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案录上的字,只见零星的片段中,写着贞武十年春,那位状元郎被斩杀的旧事,寥寥几笔,定的是谋逆弑君,起因过程皆没有,只是几件算不得证物的利刃匕首还有毒/酒。 “看这个作甚?” 声音幽幽响起,李幼白一惊,案录啪嗒掉在地上。 卢辰钊弯腰拾起来,蹙眉瞟她,又瞟了眼上面写的文字记述。见李幼白神情有异,不禁抬手摸她额头,她避开,背过身去。 “你也知道这位状元郎的事?” “听说过,但不多。”李幼白尽量叫自己看起来如常,但被他忽然撞见,实则心中很慌。 卢辰钊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是感兴趣,便拿着案录倚靠着楹窗开口说道。 “当年那事没人敢提,如今是没人再提,都说这案子离奇古怪,我刚到大理寺也翻看过,何止是古怪,此案前因后果粗糙简略,一句弑君便没人深查,草草定了案子。 照我说,除非这位状元郎疯了,不然他好好的礼部郎中不做,做那乱臣贼子干甚?再者,他要弑君,何必选在祭典之时,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是凶手吗?” “你觉得他是冤枉的?”李幼白试探。 卢辰钊笑:“这案子没法查。” “为何?” 卢辰钊自然觉出她的不对劲儿,却还是顺着耐心回复:“涉及圣上,又过去十几年,证人证物早就没了。当年陛下留了情面,只杀他一个,若是当真追究,可是要连累不少人的。” 李幼白缓缓问道:“所以,你查过,对不对?” 卢辰钊望着她,余光瞥向四下,而后点头:“查过。”
第55章 “可查出什么端倪?” 卢辰钊一言不发, 她那双眼睛闪烁不定,既期待又忐忑,但还在克制着某种激动。他心里涌出很是奇怪的感觉,但不确定,故而直起后腰,站在李幼白面前,低声问道。 “李幼白,你紧张什么?” 李幼白摇头, 他步步紧逼,将人怼到墙角, 他的眸光变得锐利明亮, 犹如鹰隼一般。 “说吧,李幼白,把你的秘密,还有那枚玉佩的事, 统统告诉我。” “李幼白, 你要信我, 别犹豫。” 合欢殿, 翠喜掀开雕花铜香炉的盖子,添了些许香料进去, 一抬头, 便见本在睡着的人忽地从帐中坐起来, 继而发出低沉的粗喘。 “来人, 来人!” 刘瑞君捏着额头, 犹陷在梦中的恐惧当中, 一把扯开帘帷,大汗淋漓的脸上满是狰狞, 头发披散在脑后,她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说话间,赤脚走下床,从柜上拿起剪子,胡乱挥舞了一番。 翠喜被吓得不敢动弹,颤颤巍巍小声唤她:“殿下,您做噩梦了。” 刘瑞君只觉得面前全是沾血的脑袋,安福的,言文宣的,还有好些记不清名字的,更可怖的是,她还梦到了刘怀和刘颉,他们穿着素白衣裳,充血的眼睛死沉沉盯着她,要她还他们性命。 他们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放过她。 刘瑞君的剪子戳伤了翠喜,她不敢叫唤,捂着伤口仍试图唤醒刘瑞君。 “殿下,殿下,真的是梦,只是梦啊!” 孔嬷嬷进来,也顾不得那剪子上沾了血,扑上去便夺下来,随即扔给翠喜,翠喜忙拿走。孔嬷嬷揽着委顿在地的人,右手轻拍她后背,慈声道:“殿下莫怕,莫怕,坏人都会遭到报应。” 在她的安抚下,刘瑞君渐渐恢复意识,看着她的脸,喃喃出声:“嬷嬷,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孔嬷嬷叹气:“只一刻钟左右。” 刘瑞君抱起脑袋,用力拍了拍那发紧发疼的太阳穴,孔嬷嬷阻止不了,急的一身热汗,嘴里一直念叨“殿下,殿下。”那人痛苦地哀嚎一声,歪在她怀里。 待彻底清醒过来,她恹恹说道:“我这 次还梦到言文宣了,他那脑袋滚到我脚边,他还要杀我。” 等了少顷,她扭头看向孔嬷嬷:“嬷嬷,你去请观里的道士过来一趟,给合欢殿驱邪,驱完便都好了。” “好。” 刘瑞君是不信什么善恶有报的,但她的噩梦严重影响到睡眠休息,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颊也没了往日的光泽。 言文宣死前,她去牢里看过他,彼时他便靠着潮湿阴冷的墙,不屑地对视自己。他有傲骨,至死都没求饶。那夜她断了他的右手,每一根手指全都碾烂,他疼的哆嗦,却一声不吭,连句示弱的话都不肯说。他越是如此,刘瑞君便越生气,她想看到让崔慕珠抛弃阿湛喜欢上的人,其实卑贱肮脏,其实不过如此,她想看言文宣匍匐在她面前,猪狗不如的模样。 可他没有,非但没有,还用一双厌恶轻视的眸子瞪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崔慕珠的,崔慕珠所喜欢的,都这般出挑。 刘瑞君不甘心。 昨夜言文宣来了,凄白的脸挂着鄙薄的讥嘲,他在笑话自己,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是清晰。 “刘瑞君,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是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崔慕珠只是个替身,一个替身便不配拥有那么多人的喜爱。 她不配。 太医刘瑞君她诊脉,要她静心修养,莫要操劳过度,随后开了药膳。孔嬷嬷接过后,又着人检查方子,继而才亲自去往小厨房盯着熬煮。 贾源过来,带了一对硕大的夜明珠,一颗摆在枕边,一颗摆在她手心,他侧躺在旁,为她松快筋骨,揉摁神经,她发出舒服的喟叹,反手拍拍贾源的脸。 “西凉不是进贡了一对玲珑双壁吗,拿去给陛下了吗,他最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儿。” 贾源:“正收拾着,弄完便拿给陛下,殿下放心。” 刘瑞君问:“陛下最近可有召见太医,怎没听到动静?” “宣明殿的兴生一直盯着呢,说陛下虽没请太医,但时常心绞剧痛。” “是吗,那便叫他仔细盯好,省的陛下来不及留话,落下遗憾。” “是。” 刘瑞君躺在他膝上,眸光愈发冷淡,这么多年,终究是白白浪费了感情。阿湛身体有疾,打娘胎里带的弱症,但寻常人不知道。阿湛不是长久相,虽有太医调理养护,但早先庞弼便说过,阿湛最多活到五十岁。她原是想等阿湛寿终正寝再夺权的,如今看来,也不必对他留情。 大理寺书房内 李幼白被卢辰钊逼到墙角,被他自上而下的逡巡,扫视,她犹豫着,张了几次口,还是没能说出缘由。 “你先说。” 她眼神渐渐明朗,伸手摁住卢辰钊的肩,将人往外推开,随即走出来,声音变得很是冷静,“你说完你知道的,我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卢辰钊走到条案前坐下,余光扫到她纤瘦但挺直的后背,缓缓开口。 “关于这位状元郎,我查出他祖籍江州,是言家旁支。言家主脉在魏州,魏州司马如今是族中掌事,江州这一支其实与他们没甚联系,早年间或许有走动,但到状元郎这儿便彻底断了。 江州言家人丁单薄,家门凋敝,状元郎却很是出息上进,自小便展示出超凡的天赋,故而其父为了他,主动跟京中旧亲联系上,而后状元郎入京借住亲戚家。亲戚家没有因他的家门而轻视,相反,因他聪颖勤勉,他们对他视若己出。 状元郎不负众望一举夺魁,之后入仕做官,本是平步青云的仕途,皆因贞武十年的谋逆之举,化作烟云。” 李幼白听父亲李沛说起过,但李沛却不知生父在京中有亲之事,故而她疑惑地看去,问:“亲戚?” “是,亲戚。”卢辰钊回她,虽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但到底祖上认的,而那家人又对状元郎照顾的无微不至。 “是哪家门户?” “崔家。” 仙居殿,梅香跟梅梧站在殿门处,送走刘长湛后,便去准备沐浴的汤水。 贵妃卧在榻上,修长柔软的双臂搭着绣缠枝纹靠枕,乌黑的发铺在身下,她抬了抬眼睫,梅香上前将半开的帷帐撩起,挂在银钩上,复又弯腰低首。 “娘娘,是否歇会儿再去清洗?” 崔慕珠却是一刻都不想忍,梅香搀着她起来,随意一瞥,便看见她颈部往下的皮肤,布满了点点红痕,她耳根一热,忙低下头去。 娘娘盛宠,经久不衰,后宫里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却再未有人同娘娘一般。 前两日的孙美人,故意借口探望娘娘,正中撞上在仙居殿的陛下,还装着一派天真烂漫,不仅不赶紧离开,还特意姨母长姨母短的叫,穿着那样薄软的襦裙,屡次三番凑到陛下面前说笑,可最后呢,陛下正眼没瞧她,她自己也装不下去,只好在端来晚膳后,讪讪告辞,临走回头,那记眼神称得上嫉妒不甘。 崔慕珠泡了会儿,将浑身上下刘长湛留下的印记清理完,梅香进来秉,道孙映兰来了,在偏殿候着。 崔慕珠不耐,“便说本宫累,不想见人。” “奴婢说了,但孙美人不肯走,奴婢瞧她仿佛哭过。” “还在哭?”崔慕珠往手臂掬了捧水,抬眸,“你先去看着点她,我换完衣裳再过去。” 孙映兰在偏殿做了大半个时辰,又急又燥,偏不能发脾气,待看到崔慕珠从珠帘后出来,还是那副雍容高贵的样子,不禁心口发堵。她站起身来,冲着她福礼,声音带着哭腔:“姨母,求你救救哥哥。” 姜皇后的事,查来查去终于查到孙少辉头上,其实但凡是个明白人,便知孙少辉此番在劫难逃。 先前有底下两个人为他顶罪,上面还有崔泰担着,他逍遥快活了数月,也够了。而今陛下态度分明,扶持崔家的同时打压姜家,幕后指使那人如今全身而退,再不管他孙少辉,大理寺便将他提去问审,才过去一夜,他便受不了,哭嚎着往外递消息,让孙映兰和父亲救他。 实在是大理寺的酷刑多,他再这么熬下去,不该说的也就说了,到时便只有死路一条。 “姨母,哥哥是您的外甥,您救救他吧,求您了。您若是都不管他,他一定会死在大理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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