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卢辰钊刚要起身,便听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苍劲雄厚的嗓音犹如晨钟,缓缓在殿内传开。 “陛下,老臣有异议。” 闵弘致在闵裕文诧异的眼神中,起身,往殿中走去。 他边走边看向李幼白,面不改色地站到她身旁,朝刘长湛行礼:“臣不答应,不能答应。” 刘瑞君的脸色倏地冷鸷下来,幽然一笑冷声道:“闵尚书这是何意,难不成也是故意扫本宫颜面,本宫不过是为着一对佳人求姻缘,怎的,让闵尚书不快?” 她却是没想到站出来的人会是闵弘致,她一直在用余光瞥向卢辰钊的方向,她看着他神色郁沉,面容冷凝,看着他快要忍不住,看他动了下,几乎就要起身驳斥时,闵弘致竟然来了。 他这是要作甚?!公然表示对她的不敬还是旁的什么?! 刘瑞君愈发不悦,将广袖一甩,冲着刘长湛道:“陛下,端阳今日只有这一个请求,望陛下务必成全。” 曹陆讪讪地跟着跪下,又瞟了眼李幼白,这次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个粗人,凭着一身腱子肉换来如今的职位,也没攀附过谁,眼见着好日来了,又因为给双亲侍疾守孝,凭白耽搁三年议亲时间,像他这把年纪还没成婚的,鲜少。那日他在殿中远远看到状元郎,她秀气俊美,通身上下都有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清雅端庄。曹陆一下便动心了,回去后中琢磨着娶她,跟人喝醉酒便说了实话,谁知竟传到长公主耳中。 干爹贾源说,这事只要长公主搭手,便一定成。 曹陆很是感激,当即表明,若长公主能助他娶到李幼白,日后定会站在长公主一方,效犬马之劳。 可今日,李幼白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他心里又堵又闷,全无起初的兴奋。 刘长湛蹙眉,看了眼刘瑞君,又看向闵弘致,肃声问道:“闵尚书的不答 应,是何意思?” 闵弘致道:“臣的意思,是说长公主的请求不可。” “为何不可?”刘瑞君怒。 闵弘致不疾不徐道:“因为李幼白已经定了亲,她是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所以,不论是谁,都不能再去议论李幼白的亲事。” 他说完,与刘长湛行了一礼,道:“望陛下明鉴。” 闵裕文的手霎时攥紧衣袖,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回不过神,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抹窃喜随之赶到,他像是一个贼,忽然偷到心爱的东西,不敢声张不敢表露,压抑着狂喜让脸上尽量平静如常。 可那窃喜一点点地泛开涟漪,在他心头如同洒下春雨,他的心,一下轻快起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一脸震惊的卢辰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脑中嗡乱聒噪,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声“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像是敲钟一般,不断回响,震动。 他茫然地看着闵弘致,又看向李幼白。 李幼白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不知她是提前知晓还是如自己一般,刚刚得知,这令人惊骇无比的消息。 着实,意外到令他愤慨。 李幼白,怎么就成他闵家儿媳了?! “哦?怎么没听你说过,何时定的亲?”刘长湛开口,听不出情绪。 刘瑞君跟着反问:“是了,你说定亲便是定亲,可有凭证,莫不是针对本宫,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说辞?” 她瞥了眼闵裕文,冷声讽刺:“还是闵大人也喜欢,只晚了一步,便要闵尚书特意出来同本宫争抢?也是,李娘子这样的人物,风华绝代,京城少有,你喜欢便喜欢,何故扯谎骗人?” 闵弘致沉声回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老臣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在十几年前,便同李家定了这门亲事,有信物作证。” 李幼白还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当中,尤其是闵弘致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后,她像是被推进绵软的云层里,虚幻到像在做梦,他为何要这么说?是因为闵裕文求他帮忙?那何必等到今日,早先的请求他都能置之不理,何况今日是当着诸位官员,径直与长公主作对。 一旦出面,便意味着闵家跟长公主彻底站在对立面上。 闵弘致此举,莫不是冲动? 就在她思绪狂乱之际,闵弘致看向她腰间玉佩,目光落在云纹月牙佩上,像是在回忆中开口:“当年我与她父亲定下婚约,以此弯月玉佩为信物,两家各持一枚,待双方长大成人,便再行商议婚期。 陛下尽可将两枚玉佩拿到跟前细细观摩,玉佩合起来如同满月,意味千里共婵娟。” 话到此时,李幼白只觉轰隆一声,所有不解顷刻间明晰。 原来,父亲让她进京见面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闵弘致。
第58章 李幼白在闵弘致的示意下, 将自己的玉佩解开,便见他从胸口处摸出白绢包裹的物件,仔细打开来, 正是另一枚弯月形云纹玉佩。 李幼白怔愣间,闵弘致已经取过她的,将两枚玉佩放到一起,交由顾乐成呈到刘长湛面前。 刘瑞君的眼神阴冷至极,闵弘致状若未闻, 只躬身朝向刘长湛,半分眼神也不给她。 两枚玉佩年岁久远, 质地温和柔润, 不论是物料还是刀工云纹,显然是出自同一师父之手,也就是说,这两块玉佩的确如闵弘致所言, 是满月佩, 是婚约信物。 殿中便有人开始议论。 “对了, 我早就听过传言, 说是媒人登闵尚书家门为小郎君求亲,他们打发媒人出来时, 说的便是闵小郎君早有亲事。彼时还当是推拒的说辞, 不成想竟是真的。” “我也听过, 实不相瞒, 当初为我家女郎也曾登门拜访, 可惜, 啧啧...” 刘瑞君只觉脑中抽疼,抬手摁在太阳穴处, 贾源担忧地看去,那曹陆是个迟钝的,见状也不知搀扶,反而一脸纳闷地张望,时而看李幼白,时而看闵弘致,倒是置身事外了。 贾源暗道不好。 下一瞬,刘瑞君的眼神便如刀子般朝他瞥来,他不敢避开,也不敢迎上,对上去时,也不知用的何等决心。 “既如此,朕不便勉强为之,阿姊所求之事,再另选吧。” 刘长湛摆摆手,顾乐成又把玉佩奉还给两人。 李幼白的手抖了下,闵弘致低声道:“小心,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完,李幼白握住那玉佩,心情复杂地将其收进荷包里,却没再系上腰间。 卢辰钊不知自己是怎么喝下那杯酒的,酒水入喉,辛辣刺激,毫无提防下呛得他咳嗽起来。 李幼白在他身边坐下,手还攥着那荷包,情绪尚且沉浸在那意外之中,自然也没注意到卢辰钊的反常,待听见咳嗽声,她抬起头,对上卢辰钊微红的眼眸。 她的心倏然一颤。 他却飞快低下头去,手摸到酒盏,仰脖又是饮尽,他眼眶里浮起水汽,很淡,可李幼白看的清楚,水汽中的瞳仁乌黑明亮,闪着点点光晕,他抬手不经意抹了把,无人察觉。 只李幼白看到了,便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见他又要饮酒,她忍不住将酒盏拿开,趁别人都在寒暄,冲他挤出一个笑,小声道:“别喝了,省的喝醉没法回去。” 卢辰钊望着她,好看的眼眸如同下过雨后的山影,看的李幼白想伸手为他擦去缭绕云雾。 短短片刻,大理寺的同僚便纷纷与她敬酒,她以茶代替,一一回敬。 大理寺卿崔钧抬起眼皮,沉声道:“却不知你与闵家郎君定了亲事。” 李幼白心道:我也不知。 “闵家郎君着实不错,自打十四五岁后,京里的女娘便都肖想他做自己夫郎,他是个有定力的,名声也好,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传言。李幼白,你能嫁给他,不失为一桩幸事。” 崔钧抬手举酒,李幼白跟着举起茶盏,喝下时余光扫到卢辰钊,他又接连饮了两盏酒,随后起身,与众人道要去外醒醒酒,便转头走了。 两个大理寺评事低头说道:“寺正仿佛有心事,不爽快。” “你瞧,半壶酒全给他喝了。想还是为着孙少辉被毒死一事,还有三日便要结案,他心情烦闷本在情理当中。” “嗨,换我我也烦。” “得,换你便不只是烦了,你得给孙少辉抵命也说不定。”两人明白,卢辰钊有这五日期限,不仅仅因为他是大理寺正,更因为他是镇国公府世子爷。 李幼白不放心卢辰钊,坐了少顷,便也借口出去雅室,悄悄循着他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她走得急,怕找不见人,故而提起衣袍加快速度。夏日树木繁茂,鲜花葳蕤,拐过硕大一片凌霄花架后,她刚要抬头,便被人扯进花丛下,脑袋撞上坚硬的胸口,她哎吆一声,接着便嗅到浓浓的酒气,还有一丝熟悉的阳刚气。 他扯她进来后,倒没再动她,上半身虚虚靠在墙上,双手顺势往腰后一垫,嗓音沙哑。 “你跟着我做什么?” 酒气扑面而来,他似乎也有些嫌恶,别开脸朝着左侧呆望。 李幼白被他的气息罩住,没有躲闪,只在他扭头时往前挪动脚步,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不难受吗?” 卢辰钊不语,心道:明知故问。 李幼白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便又自言自语:“我喝醉过一次,还是在公府,你记得吗?” 卢辰钊没抬眼皮,她像是毫无察觉,“醒来后头昏脑涨,难受极了,便觉得这酒其实不该喝,喝完了受罪不说,便是做了什么事也全不记得...” “我记得,”卢辰钊忽然开口,热气喷到李幼白耳垂,那皮肤霎时变得嫣粉,她跟着看去,卢辰钊道,“那夜你借酒醉,亲了我。” “我...”李幼白结巴了下,忙道:“别乱说。” 卢辰钊笑:“你看,这不就是你说的,酒后但凡做了什么,全记不住吗?” 李幼白咬着唇,小声问:“你是不是担心孙少辉的事,其实那件事还有转机,只要你想去解决,便一定有思路,诸如寻求更强大的靠山,燕王或是...” “李幼白,还没嫁过去,便要做闵裕文的说客吗?” 李幼白愣住:“我没有,这是我自己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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