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过问,就会有人碍于面子避免见恶于她而有所收敛,不敢胡乱施加压力。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付予台省讨论,届时哪几方魁首浮出水面来与她亲自对掌,也令她颇为期待。 护军府的人离开后,陆昭轻轻取下进贤冠,放置在一旁,闭目养神。然而很快,原本应该亲临与护军府接应的台臣,已经换成一个崭新的调和人,以别样的方式、别样的姿态抵达了殿中尚书府。此人乃是太子乳母,李令仪。陆昭叹了一口气,重新戴上了冠带。 李令仪亲自拜会殿中尚书,陆昭自然也要亲自出面接待。虽然先前在长信殿时,两人接触不多,交流更是冷淡,但此时在殿中尚书府,意味便大不相同。一是此人身负皇命,算是代表皇帝一方来接洽,二是此人到底也是长辈,抛开情分,于太子而言也是战略上的合作伙伴,多少要给几分面子。殿中尚书府的人也知来者不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李令仪初入府中,先寒暄片刻,随后便环视府内诸多布置。文移、籍册虽然繁多,但摆放整齐,条目清晰,急办、待办皆有顺序。周围甲士拱卫,府内掾属衣冠整洁,俱是神态恭谨,目光奕奕。此时,李令仪的羡慕之色也是溢于言表。 当初,她被崇德皇后选为皇子乳母的时候,也是谨守本分之人。但在崇德皇后死后,有保太后贺氏的援例以及闻风接近她的人,也让她看到了许多种可能,因此不乏有雄心壮志。陆家强势,眼前的陆氏更是手腕刚利之人,而她本身就是长辈,实在不愿意屈居一晚辈之下。其次,她也认为作为未来皇帝的乳母,自己的权位也应当俱有一定的独立性。 现在太子与皇帝在诸多方面几乎要完全依靠陆家,而她自己甚至要依附于皇帝才能有所发声,于公来讲,对于平衡时局也是极为不利的。 一路入府,李令仪虽然走走看看,但对陆昭的讲解和引导也是应对寥寥。 陆昭见李氏这番神态,也就不再多说,只引她入席而坐。如今多事之秋,她也没必要去照顾李氏的心情。 李令仪入座后,满腹心事状,待陆昭让雾汐等人退避,方才开口一叹:“车骑将军今日所为,实在是太过轻率。薛琰身为京兆尹,京畿两千石重任,车骑将军虽有护军之职,但未有上令便兵刃相向,朝野震惊,就连皇帝陛下也是多有不安啊。” 陆昭闻言依旧神色恭谨,但语气却是冷然:“阿媪此言恕我不能苟同。渭水官渠,国之命脉,且不说官渠附近尚有数千人家,一旦轻动,水势迅猛,或波及秦州军,或波及灞上北海公。若使京畿动荡,各方趁虚而入,只怕也不是问罪一个两千石重任能够解决的。昨夜诸公各领家兵部曲,守护渭水边生民百姓,谁敢因此而令一人失寓流离,一人丧命浪中,便是与朝中贤良为敌,三辅百姓为仇,只可严惩,决不妥协!” 李令仪听到如此厉言,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其实薛琰与她关联甚大,由她出面本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是此次也是应皇帝要求,如果陆家真要置薛琰于死地,那么对自己的女婿薛芹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有永宁殿冲突在前,陆家很有可能将这个矛盾激化,转为对内宫卫尉等势力的清洗,届时她也无法置身事外。所以倒不如趁着局面尚未到最坏,来尚书府寻求转圜。 另外,她也想趁着妥善解决此事,抬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如今陆昭独领尚书事,把控禁军,加入殿前卫的各家也锒铛入狱,一旦陆氏想做出些什么事情,这些人根本无法钳制。如果自己可以借乳母的身份、长辈的身份来出面解决,也会让所有世家意识到自己这个乳母在朝局中的重要性。她也明白,陆归之所以直接把人压进廷尉,也是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所以把球踢给了台中。只有当她做到了这个调和人的缓冲位置上,才能与双方互有接触,来达成一些利益上的交换。 然而陆昭竟然一口回绝,就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去,一时间竟沉默不言。 此时王谌有意圆场,因笑着道:“昨日水汛得解,三辅百姓欢腾,今日放灯祈福,也是感念皇帝陛下、太子与太子妃。京畿久历动荡,本该修养,若日后水利修复,百姓各得其便,这倒是比廷尉决案更重要的事。” 李令仪也能听出话外之音,还是要让薛家出血,来解决前几日各家毁坏的水碓与房屋的损失。但她实在不愿牺牲女儿未来的荣华,况且薛琰毁坏官渠这件事,于情理上也没有什么大错,根本不值得拿出那么大的代价去交换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若真达成了这个交易,她日后要如何面对皇帝,如何再执掌权柄。 陆昭心中冷笑,李氏心里想什么她又何尝不知。无非是借力打力,与虎谋皮,上讨好于皇帝,下交好于世族,以此换取在朝中从容。不过,这都是她陆昭玩剩下的了,不可能再给李令仪任何机会。她也曾想过,将薛琰也弄到黄门北寺狱去,让对方承认那些世家子弟的无辜,借此下了卫尉杨宁的兵权。毕竟李令仪也是太子的乳母,并非宿卫的实际掌权人。来日李令仪若愿意出宫,她也乐得保她平安换一个稳定的时局,而非血洗长安让更多的人受到苦难。 不过,面子向来都是互相给的。 陆昭遂笑了笑道:“阿媪用心深刻……”她先顿了顿,而后道,“只是现下仍要先以国务为重。既然车骑将军那人交付廷尉,那么薛琰是否有罪,岂是我等能够片言擅专的,那样又要置兰台诸公于何地?若是廷尉觉得京兆尹并无大过,车骑将军也自然甘愿受罚。” 陆昭表态之后,李令仪的脸上也旋即青白一阵。她的算盘还未打响,现在已经注定无法向皇帝交待。她也知道,若再留在这里也是恶客,于是假意叮咛一番,旋即离开了殿中尚书府。 待李令仪离开,陆昭再度坐回榻上,皱眉支着额头。不能够与李氏善了,对于真的想和元澈一起走下去的她来说,其实也是一种遗憾。
第268章 博陆 四月朔, 元澈已下陇山,与行台众人暂驻汧县一带。他大胜归来,朝中自然也要安排迎驾礼仪, 只是长安乱事纷扰,一时间却也难腾出手来筹备。元澈卧在榻上, 辗转反侧, 想着迎礼一事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又想着若筹备太过精细,他和她也免不了要分离日久, 似乎更不美满。于是元澈从榻上起身,叫上郭方海翻起屋内的箱笼来。 几场大仗下来, 斩获也有不少,除了赏赐给将士们的, 元澈也留了一些准备日后为陆昭添进聘礼中。那些玉器宝珠自不必提,因他知陆昭好翰墨, 便费尽心思寻了不少大家翰墨,其中以晋朝二王真迹最为珍贵。 长轴慢慢展开, 笼鹅竟去之简诞, 看竹即造之疏傲,仿佛可见昔日名家父子荫映江左的清风长袖。元澈不由得赞赏道:“神以无累而全,气以自然而充。果然是颠放方出草圣, 但肉者不过墨猪而已。” 郭方海不懂翰墨,看着长卷上笔走龙蛇,竟一个字也认不出。然而他对陆昭脾性也知一二, 实在不确定这些书法长卷陆昭会喜欢:“这太子妃是个清峻严整人儿, 平时不苟言笑的。殿下瞅瞅,这两幅字儿横竖撇捺他……他歪着来。” “你懂什么。”元澈脸上一副嫌弃的样子, 但眼中熠熠,仿佛笑开了一朵灯花,“这叫敛情而后多致,清冷而后成趣。” 他一边说一边欣赏着大家之笔。米色般光亮的纸淌在他的掌心,让他想起了她的身体,如月色下的绸缎,用掌心擦碰,寂寞得全无声音。那片肌肤在他手中,仿佛易碎的古纸在室风中颤抖,却唯独没有躲开。 院子里回响的敲门声打断了元澈的思绪。郭方海前去查问,回来时则道:“殿下,李媪想见殿下一面。” “她怎么来了?”元澈心下生疑,又不好不见。待郭方海引人入内后,元澈亲自引乳母坐下,关心道:“春夜寒峭,宫中事多,阿媪不必奔波来此。” 李令仪与太子对席而坐,和蔼笑着:“殿下大胜归来,勇壮得用,只是如今朝中不安定,典礼不知何时才能定下,倒是苦了殿下在这荒郊穷乡度日,我这老妪也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请旨出宫,前来看顾。” 元澈对近日长安发生的事也有所听闻,因此好言劝慰:“社稷不安,国事艰难,所仰赖者也不独勇壮,朝中平衡久治,也需问以群策。” 李令仪却长叹道:“人生堪用时光不过二十余载,白驹过隙,弹指挥间,却是时流壮士无数,可见时势总是辜负英雄的。京畿有太尉坐镇,朝堂有司徒明政,年轻人偶发意气,虽失之轻浮,两厢平衡,倒也得宜。” 元澈闻言脸色已是一沉,却不欲表现在外,假装低头整理衣摆:“阿媪漏液来见,可是为薛琰一事?” “我不过来看顾一眼,想亲眼见见殿下。”李令仪起身蹲下,替元澈将衣摆上的褶皱一一抚平,见衣摆一角有一处挑开了的线头,便如往常一样从荷包里取出针线,三两下便缝补压好。“殿下即将大婚,东宫立府单过,以后一切衣食住行便要由太子妃一力操持了。” “阿媪误了。”元澈此时的语气已说不上好,“太子妃是太子妃,母亲是母亲,乳母则是乳母。昭昭是我的妻子,我与她互爱互敬,相顾相惜,这才是一等一的本分。”他措辞分明,神色疏离,到最后一句时已经感觉到抚在自己衣摆上的手为之一颤,随后赶忙找补道,“这婢女是婢女,内侍是内侍,各司其职,各有其责,况且东宫亦有令史、女官。阿媪年事已高,也实在不必事事操劳。譬如取柴生火,洗菜做饭之类,交予旁人便可。阿媪也知,我素来也不在意这些小事,若使阿媪劳累至疾,才是我最不能开怀之事。” 元澈说的话虽然有所转圜,但是落在李令仪耳中如何听不出来,她低眉苦笑,目光冷冷:“贵有贵命,如今谁不知未来的太子妃是把控军政、录尚书事的巾帼英雌。若再为殿下素手奉羹汤,执剪裁罗衣,反倒会让世人不齿吧。” “阿媪今日是要与我在此相论竟夜?”元澈微微抬起头,虽无恼怒之色,但神色早已不见和煦,尽是肃容,“阿媪想的是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只想告诫阿媪,不要执念太深,妄取祸端。” 李令仪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太子。说实话,她羡慕保太后贺氏,却也知道自己不同于贺氏。今上母亲早夭,贺氏是一手将今上与长公主带大,连皇位都是贺家一手策划得来。而太子母亲在元澈十六岁时才故去,自己并无太多身为长辈的威严。且元澈那时已被封为皇太孙,后又被立为太子,传承统序已定,她并没有力挽狂澜的功劳。 “殿下已猜测到老妪心事,可否看在老妪服侍殿下这十几年,听老妪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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