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秦轶来说,如果真应了北海公的话,代使御侯之责,就有些不懂事。不仅朝廷的颜面和大义将直接沦为笑柄,北镇各镇将也有可能借机发难,责难于他。况且代使御侯其间,若无事还好,若有事,那所有罪责都会落在他这个自作主张的舞阳侯身上,更有可能牵连冀州的家人。 一个势在必得,一个颇有风险,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傍晚时分,秦轶在署中办公,使者传信说,其女秦姚已经抵达镇中。秦姚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复先前娇憨之态,入内后,当即伏于父亲膝上痛苦:“不意女儿今日还能再见父亲。” 秦轶摸了摸女儿的一头乌发,上面仍缀着光彩夺目的珠玉,可见女儿并未引他失势而受到怠慢。不过至于为何不受怠慢,秦轶也是心知肚明,目中不乏柔情道:“是父亲之过,连累囡囡了。久来疏于问候,不知大长公主体中如何?” 秦姚连连点头:“母亲在谯国,一切都好。此次多亏表兄遣人护送我出谯国,听闻洛阳行台忽然陈兵河东,薛氏一族都已乱作一团,一路上也多散兵游勇。儿实在不知,归国之时将如何?” 秦轶一叹:“能平安出封邑便好。既来北镇,不妨住些时日,往日煊赫之时,为父未能为你择选良婿,是为父之过。陛下也在信中过问,令我务必为你择一夫君。” 秦姚却下意识地稍稍远离了父亲。 秦轶也知道女儿不愿嫁给北镇镇将,可是此番皇帝用意,正是为此,不然不会奔赴千里,从谯国把女儿接到北境,其内心正是希望他能与北镇其他镇将结以姻亲。 “日期已定,就是三日之后,人选乃是柔玄镇主之子杜阔。”秦轶没有时间顾虑女儿的心情,“如今多事之秋,只怕不能大办,此事就只能全权交给杜家了。为父愧对你与母亲,来日再向你母亲请罪吧。” 秦姚的婚事上,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三日后,秦轶由署衙而出,亲自为女儿送嫁。由于不想徒生事端,天未亮时,杜家便来结亲。秦轶亲自送女儿出城,返回时忽见门外有大量骑兵过境,乃是河东郡的旗号。 如今北海公病重,附近各郡长官前来探望,并无不妥。河东郡掌控着潼关以东的南北水道,并州和六镇东面的物资都要靠其转运,也算颇有交谊,因此河东郡守派人来看望北海公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秦轶忽然转念一想,昨日女儿才说行台陈兵河东,各家难安,既如此,河东郡守又怎有余力派兵来此。意识到事情不妙,秦轶连忙调集一小部分兵马,在后面跟随,待看清来者竟是吴玥后,不由得大惊失色,也不敢细问,连忙调转马头回城。 此时北海公府内,祝悦与吴玥已经坐于元丕近畔。 元丕在榻中望着吴玥,已经不由得笑了出来:“不意镇东将军亲自来此,不知是为公事还是私事?若是公事,我无话可说,若是私事,我倒要有一番抱怨,要托你带给司徒。” 吴玥恭谨道:“此番请见,或因感于情,或因守于礼,不知北海公可否与我共望?” 元丕道:“小貉子打得什么主意,你当老夫不知?我与祝将军尚有机要相谈,还请镇东将军暂且退避吧。” 吴玥知道让自己走是要与祝悦沟通北镇之事,比让自己呆在这里听一番冠冕堂皇之言要好很多,因此先行施礼告退。 待离开时,元丕道:“今日舞阳侯嫁女至柔玄,若逸璞及时赶到,或许可避免一场兵祸。” 吴玥走后,元丕方笑着看向祝悦:“如何?你也以为老夫只会于榻上数筹等死不成?” 祝悦道:“晚辈年浅,一切都仰赖北海公安排回护。” 元丕心中只觉一暖,随后道:“只怕也仰赖于行台吧。” 其实对于日后继位者是拥有行台背景还是长安背景,元丕还是十分看重的。毕竟他自己本身就是鲜卑血统,对于汉人血统的行台实在喜欢不起来。不过,陆昭派出吴玥,一脚掺和进北镇的事务中,也是堵上了自己全部身家,绝不相让。对于拖家带口即将失位的自己来说,若真不与,只怕陆家和祝悦都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祝悦与吴玥的态度,终究是让元丕犹豫了。 先前娄誉与长安交涉的六镇用人问题失败,舞阳侯也表示不希望北镇和长安持有不同论调。之后更是推辞了自己请其代理北镇之请,说明并不想承他北海公什么恩,而是以长安为重。这也意味着北海公府的话语权并不受人重视。 而祝悦则不一样,虽说陆家对其人表示支持,但是毕竟陆归已不坐镇秦州,一旦有变,也难以全力支持。祝悦是否能执掌北镇,完全仰赖北海公府的权力与威望。受此之惠,便受此之制,日后北镇御侯府的权力变更,不会太大,他的子孙也不会受委屈。更何况,行台也会因此感念他,从而善待他的后人。如果陆氏能够一举诞下储君,北镇能够将母子二人保护起来,那么整个北镇的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元丕道:“祝将军此番强吞北镇,就不怕来日时流抨击,说将军吃相不佳?” 祝悦听到此言,当即正色道:“晚辈曾闻,黠鼠寻食,静窥慢取,猛虎朵颐,鲜血淋漓。” 元丕不由得抚掌大笑:“我有赠将军北镇之意,不知将军以何为继?” 祝悦拱手弓腰,神色肃然:“晚辈虽无曹参出将入相之才,却有守规如一之信。晚辈若继北镇,绝不使诸将寒心,也绝不令北海公忠义为人妄论。今日歃血,以立此誓!” 说完只见匕首划过手掌,鲜血涌出。 元丕也是豪情万丈:“印信俱在此,祝将军速取,以镇乱局!”
第387章 夺镇 得知元丕已与祝悦密谈, 秦轶没有再回署衙,而是前往近郊迅速调集军马,共三千余众。祝悦后续必定会借用北海公元丕的力量, 先行控制镇府,因此他继续留在此地也不再安全。在集合兵众筹措需用之后, 秦轶便下令直接奔赴柔玄, 投奔杜氏。 一路上,秦轶从沿途的郊县缴取了大量的钱粮,也算是变相的坚壁清野。而负责通知杜家的快马也先行一步到达了主人的案前。 “舞阳侯要来柔玄, 莫非情况有变?”杜阔的父亲杜荣将书信读罢,皱眉道, 随后又问属下,“送嫁的车子到哪里了?” 那名属下回答:“走了有大半日, 仍在路上。” 杜荣心里一沉,随后对那名属下道:“舞阳侯既是外客, 又是宿将,贸然入镇, 两厢不便, 其难免忧虑难安。不妨暂定南郊会面,我亲往见他,看看他究竟是何说辞。” 待属下离开后, 杜荣方对儿子道出自己心中忧虑:“舞阳侯颇得人望,来日必大治北镇,各方不乏交好。此次联姻, 本是仓促, 舞阳侯带兵前来柔玄,若要联合别家伺机夺镇, 我等岂不失算?先前我已假意许诺北海公次子元裒,支持其执掌御侯府,只待北海公身死,即可起事。如今未得消息,想来北海公安然无恙。舞阳侯忽然带兵前来,原因实在难料,你即刻派人查探附近是否仍有其他军队游移,一旦有疑,立刻报我!” 青草茫茫的官道上,吴玥抹了抹剑上的血水,对车里人道:“待北镇事了,便送你回谯国。” 说完,又对下属道:“留下旌旗仪仗礼器,这些尸体全部烧掉。” “什么,暂于南郊会面?”秦轶心情陡然阴沉,“杜荣老贼,我将女儿嫁与他家劣子,已是仁至义尽,如今却不欲我等入镇。既如此,姚姚也不必忙着嫁过去,你速去追送嫁车驾,让他们莫要前进。” 秦轶虽急,但也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暂时同意了杜荣的决定。他也明白,如此敏感的时间贸然领兵前往对方镇所,的确会让镇将惊疑不定,因此决定当面再谈一次。 然而不久,他却等到送嫁车子被劫的消息。 秦轶心中顿生疑窦,北海公支持祝悦,或许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杜荣想要反水,因此劫了的他的女儿,打算将他逼退甚至彻底清洗扫出。 思索片刻后,秦轶道:“我等若穷途而奔,即便抵达柔玄,也不过是疲敝之师。若杜荣真有杀意,我等即便顽抗,也希望渺茫。你等可先领兵待命于东,我与杜荣单独会面,一旦有疑,即刻东归冀州!” 杜荣选择的约定地点,乃是在南郊的一座土丘上。按秦轶的提议,双方虽不至于孤身而来,但都仅带了一两名护卫。 待两人各自下马,秦轶拱手道:“北海公府近日似有动荡,此番多有叨扰,还望杜镇主勿怪。” 杜荣也陪笑道:“近日镇中也是杂务缠身,陋营不便待客,只好失礼暂见于外,绝非不欢迎舞阳侯,还请宽心。” 秦轶只觉言辞虚伪至极,然而脸上还在挂笑,两步上前打算握住杜荣手臂。杜荣却侧身一避,引荐身后随从。 秦轶只好干笑一声,听其介绍,最后才道:“杜镇主麾下,俱是人才,行止不凡,令人钦佩啊。” 此时杜荣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自己安排的亲信正举着红令旗,不停地摇晃,心中不乏警兆,冷笑道:“我看东面山丘,舞阳侯治军也颇有方略啊。” 秦轶怀疑自家军队行踪暴露,刚回头去看,只觉身后似有疾风,赶忙回头。只见杜荣与另几人早已将自己的扈从刺杀,随后将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秦轶厉声道:“杜荣!你要谋杀驸马不成?” 杜荣反手将秦轶拖至身前,横刀抵住其脖颈,向接应自己的军队走去。“谋杀驸马?”杜荣冷笑一声,“你以嫁女之名诓我出来,如今不仅陈兵于东,更有一队骁骑向我本镇移动。尔之劣计,我已悉知,明日便缚你去见北海公!” 秦轶见状神色凄苦道:“杜镇主,某何曾诓骗你……” 两人行至一半,忽见不远处马尘嚣嚣,近数千人。待整支军队停下,地上杜、秦二人看到马上二人,恍若遭到雷劈一般,震在当场。 祝悦与北海公元丕嫡长孙元渡冷冷望着杜荣。元渡手执祖父的镇北将军节杖,怒喝道:“杜荣!你这是要截杀我大父僚属,谋害皇亲国戚吗?” 杜荣支持的乃是北海公次子,因此素来与这位嫡长孙不睦,此时被抓了现行,又解释不清。他先看了看祝悦,知道北海公此时应该已将北镇交付此人。舞阳侯是皇亲国戚,祝悦不敢轻动,但自己就只怕难逃一劫了。 杜荣心思一动,仍命人押着秦轶,向祝悦等人施了一个军礼,道:“非臣要害舞阳侯,乃是舞阳侯私率兵马,欲夺卑职军镇啊!” 祝悦肃容向元渡拱手道:“既然杜镇主言舞阳侯意欲夺镇谋反,此事只怕要先上报长安了。” 北镇最终被北海公交于祝悦之手,舞阳侯意欲夺镇谋反,两件事同时被上奏,在长安激起轩然大波。次日早朝,气氛异常压抑,其中司空王峤、司徒吴淼告病,余者入宫时,都不乏侧目相视,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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