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或者说,自那日她同老师出主意后,就注定会被卷进更深的漩涡。 “奴温琢,参见殿下。” 云怀月双手撑着脑袋发呆,被温琢的跪请吓了一跳。 已受黥刑的温琢,额角上刻了一只凤凰。 原本如玉的面容添了瑕疵,昭示着他已经是她的家奴。 “免礼。” 她走进主厅坐下,押了一口茶,斟酌半晌,终是开口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让你这样活着,于你而言,是好是坏。” 温琢闻言静默了片刻,跪下身, “于臣…奴而言是好事,能让奴暂且苟活于世,尽力服侍殿下。” 云怀月看着他瘦削的肩背,想起他幼时扬名的诗, “宁若岩中璧,莫为佞臣器”, 又想起他方才那句敷衍的回答,一时有些恼火, “你不必同我讲这种奉承话,我又不是傻的。” “按你为人,你大抵是更愿意一死吧。” “救你虽是老师的请求,但于我而言,我也不愿你就这么折在党争里。” 温琢见她不快,忙俯身道歉, “抱歉殿下……可奴是真的想活下来,奴还有许多事情未完成,等做完了,死也是情愿的。” “我虽不涉政事,但在母后和李尚宫身边,难免有所耳闻。”云怀月双手立在案上,托着脸沉思。 “我父皇龙体欠安,缠绵病榻,温将军对我母后摄政颇有成见,质问母后为何不早日议储,由太子监国。当庭指责父皇偏听妇人之言,偏宠外族。” “当时母后并未责罚,只是温将军他越做越过分,竟用兵权来威胁我父皇废后。” “一代猛将,未死在沙场精忠报国,也未功成身就颐养天年,竟不惜死与党争!岂不是愧对自己。” “温琢,你觉得我父皇母后杀错了吗?” 云怀月放下手,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真挚的疑惑。 “母后虽代父皇执政,可在朝无不勤勉,无一日不主事。” “她也曾负才名,这些年,宸国在她治理下,也颇为昌盛。所以我其实不明白,为何朝臣,要对母后不满。” “若说不合祖制,那祖制又如何证其合理?” 温琢读书识人十余载,深知古制便有“后宫不得干政”一说,但她刚才所言,似乎在一点点渗透他的所学所想。 他似乎明白,为何那些老臣都称她“离经叛道”,还对他的赐婚扼腕惋惜。
第2章 受惩 他颇想和云怀月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辩理,但是念起身份,终是抿了抿嘴,缄默了下来。 “你不用总是这般欲言又止。” 云怀月有些不耐, “我曾听闻你的才名,母后又令你侍候笔墨,如今我同你问话,你知而不答,便是欺主。” 温琢只得开口道, “自古以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自古以来,便对吗?” 她声音轻灵,并无逼迫之意,但温琢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威压。 就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魔童,打破人世规则,并视为理所应当。 “若大臣什么都需听君上的,那你父为何劝谏父皇废后?” “若人子需听父言,那你为何不同温将军一起修武道,反而投身文学?” “若本宫成婚……本宫还未成婚。” 云怀月顿了顿,突然想起眼前之人曾经是她的未婚驸马。 那句“若本宫成婚,还需以驸马马首是瞻不成?”便咽了回去。 温琢竟无从辩驳,“那依殿下所言,该当何法?” 云怀月说了数句,有些口渴,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谁所言,利国利民利家,听谁即可。” “你读书十几载,莫要当个迷糊人。” 温琢一时竟觉得,她对所有人都存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悯。 因此她能感怀姜后,感念师恩,感惜温将军,感化他。 “今日闻殿下之思,言君甚明。” “殿下所言,虽在理,但殿下在外,需记谨言慎行,莫让自己的言语,变成伤了自己的刀剑。” 他思及她在外的声名,又补了句提醒。 云怀月闻言竟笑了起来, “我不在意那些虚名。言君……言君是你的字?” “奴…失言。” 他一时畅谈,竟忘了自己是罪奴之身。他不再能入仕致学,因此也该忘了他的字,只需记得是她的奴。 云怀月却并无责怪之意,问道, “取自言念君子之意吧,是谁赠你的?” “先师孟元秋所赠。是我母亲的故友。” 他端坐在案几的另一端,声音始终温润谦卑,但谈及老师和母亲,却似多了几分柔软和悲伤。 “孟元秋……一年前的瀛州贡院舞弊案?” 云怀月在脑子里思索此名,想起了这桩案子。 “所以,你说你感念本宫留你活着,是为了你的先师?我记得,他被瀛州学子举报受贿舞弊,人证若干,物证俱在,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本平静的声线变得有些颤抖,但又刻意压住了, “先师是受人所冤!我母亲本就郁郁寡欢,先师走后,她更是惊惧病重,终也撒手人寰。” “那你可有实证?” “没有。” “那你如何笃信他是受冤而死。” 他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云怀月,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公主可有全心全意可信之人?你了解他的为人品性,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 这次轮到云怀月沉默了,她思之,似乎没有这种人。 她长于宫廷,虽受帝后喜爱,却是姜后近四十之龄所生,年纪最小,在她幼时,姐妹便早已出嫁,亲生的皇兄,也只当她是小孩子。 身边的护卫侍女倒是相处甚欢,却也只能玩闹。 她活了十六年,已惯于此。 若不是今日温琢点破,她并未察觉,深宫寂寥,她竟没可交心之人。 翌日,仪凤殿中。 云怀月正跪着,姜后坐在榻上,也并未讲话,整个大殿安静地落根针都能听到。 她悄悄抬起眼看姜后的表情,波澜不惊,不禁在心里偷偷感叹, “姜还是老的辣。” 侍奉姜后的芳缨姑姑咳了两声,云怀月得到暗示,又乖乖跪好,不敢造次。 不知过了多久,姜后终于开口。 “月儿,你可知错?” 云怀月跪得腿发酸,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她强忍着直起身,低眉敛目地答到, “月儿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干政。” “呵”姜后却突然冷笑一声,从塌上起身,仪态万千地走到云怀月面前。 她看着母后威严端庄的样子,很难想象她和温柔和蔼的老师是好友。 “不,母后并不怪你干政。” 姜后叹了口气,轻抚着她头上的珠翠,看见云怀月今日带着十六岁生辰时她赐的凤凰步摇,放柔了语气,随之又逐渐严肃起来, “母后一怪你听信她人所求,置母后于不顾。” “二怪你有想法,却不同母后商议,擅自行动,让宁国威胁母后就范!” 她不禁又直了直身子,一言不发,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颇为乖巧。 “女人有智谋是好事,总好过被人欺负一辈子,但无论如何不能忘了,你是本宫的女儿,而本宫,是这前朝后宫的掌权者,你不能同他人站在一处,来算计本宫!” 云怀月闻言,额间顿时出了层薄汗。 是啊,她忘了。 眼前之人不仅是宠她纵她的母亲,还是一国的权力顶端。 她已做了十余年的摄政皇后,她拥有帝王该有的那些多疑和敏感。 她蓦然明白了她昨夜和温琢的思辩。 所谓“三纲五常”,不是一味的靠着“祖制礼法”来维系,而是靠“权力”。 在权力的威压下,要么奋起反抗,要么顺从屈服。 “本宫罚你去玉山寺反省七日,为宸国和你父皇龙体安康祈福,你可有异议?” “儿臣没有。”云怀月乖巧应声。 “那便如此吧。”母后挥了挥袖,转身出了凤仪殿,向养心殿方向去了。 虽是为国祈福,但加了惩戒之意,因此一切从简。 姜后允她带两个人服侍,她便选了青潜和温琢。 前者护自身姓命,后者可畅谈古今,那日的观念碰撞属实有些畅快。 载她的马车慢悠悠地在临平街上走,摊贩的食物香不时地飘进她鼻腔,勾得她馋虫犯了,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好香啊……若是平日闲逛,尚能买些吃食,今日是去皇寺挨罚的,贸然停车回头定会被母后责骂了。唉……” 她一人在车内嘟嘟囔囔,手指把玩着窗旁的流苏。 不一会儿,却见车帘掀起了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了进来,上面放着粗布包着的糕饼,正徐徐往外冒着热气。 她顿感欣喜,美滋滋地接过糕饼,指尖不经意触到执糕之人的手。 糕虽热,手却凉,指节处还有常年执笔落下的薄茧,触碰之时,那手还略颤抖了下。 她对着车窗道了句谢,便打开包裹咬了一口。 一瞬间酒酿的清甜裹挟着梅花的寒香在舌上爆开,甜而不腻,香而不涩,顿感口齿生香。 “我还是头一回吃掺梅花的酒酿饼!” 云怀月雀跃道。 “这是商贩的巧思,奴也是头一回买。只是委屈公主,要去玉山寺,所以只得食些素饼。” 窗外温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疏离,云怀月却听出了一丝暖意。 “那你怎会想到买梅花馅儿的?小贩定不止卖这一种酒酿饼。” 云怀月一边吃着,一边期待着窗外人的声音。 只闻窗外人低头咳了一阵,想是在牢狱中落下的寒病,复而又道, “臣…奴见公主府内尽种梅花,投其所好罢了。” 云怀月对他生起了一丝名为“怜惜”的情感。 他来府上一日不到,还带了一身伤,昨日又被她问话许久,竟还能留意到府中花之种类。 已是二月末,待她回府之日,梅花也快落了吧。 “我给你留了几个,待到寺中,你就能把它们吃了。” 她放缓了声线。 温琢刚家破,她对他柔和点,兴许也是他心里的一个慰藉。 “殿下,那我呢?” 青潜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另一侧冒出,云怀月竟忘了青潜也在,吓了一跳,糕饼噎在嗓子里,猛咳了出来。 温琢见她咳得说不出话,隔着马车对青潜说道, “自然有青潜大人的,届时我们一同分食。”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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