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素净侧脸上并无表情,却无端生出了笃定的气度。姜临侧首看她,她目光看向远方,下巴微抬,眉眼间有一丝释然和悲悯。 “只是今夜有些冷。但冷久了,人会越来越耐寒。” 不光是自袖中吹入的寒风,更多是是发自内心的寒意。 天光大亮,宸皇梓宫前一片缟素,吴宰辅手持遗诏,宣读道,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今临知天命之岁,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皇太子怀晟,仁明孝友,温润而泽,宜登大位,以勤民政。文武臣僚,同心辅佐。” 此诏一出,群臣一片哗然。 云怀月闭上双眼,似不愿见血光。 然她心中所想之事并未发生,只因太子……并未接诏。 吴宰辅眼中困惑,双手递诏, “还请殿下早日承袭大统!” 太子虽从未在朝中收揽权柄,却自有忠党,但与其说是忠党,真正忠的只不过是帝位素来由男子传承。 如今这遗诏中该承统的男子却不愿接诏,他们一时也无计可施。 云怀晟紧握双手,抿唇跪于先帝梓宫前,声泪俱下,道出了震惊朝野之言, “儿臣自知资历尚轻,不堪大用,不敢接诏,恐负先帝所望,还望母后承袭大统!儿臣甘愿仍居东宫,学理朝政!” “殿下!不可!” 吴宰辅泣声出言制止, “后宫怎可与前朝混为一谈!” 云怀晟闻言未动,依然叩首喊道, “望母后承袭大统!” “殿下!此乃先皇遗愿!” “望母后!承袭大统!” “太子殿......” 暗器破空,吴宰辅双眼瞪了老大,最后一声还未喊完,便被魏屹封了喉,轰地倒在这大殿上,为一片素白添了片乍眼的红。 “洞烛堂只听君命。新君既不愿承袭大统,尔等怎敢逼宫?是要造反吗?” 魏屹身形突现,阴冷的声音响彻内。 云怀晟面色煞白,声音颤抖, “吴卿……先帝灵前煽动人心,意图谋反,已被处置。念先帝崩逝,不愿株其家人,还望诸卿!慎言!” 这二人一唱一和,倒令群臣惶恐不安—— 连太子都无心承统,他们的反对......又有何用? 云怀月旁观今日之事,心下震撼。 她终究低估了母后。 她以为母后做好了万全准备谋争天下,免不了一场血战,却万万没想到,母后谋的是人心。 谋的是她执政二十余年,朝野上、天下间的声望。 谋的是母强子弱,面对自幼强势的母亲,太子难免软弱,她外有姜氏与禁军,内有洞烛堂,稍加施压,便会将帝位拱手相让。 谋的是世人心中的惧意,杀一人而可震万军者,杀之。 吴宰辅,便是她用来血祭之人。 因此,她原本以为的一场大战,如今只有倒在梓宫前的一具凉尸。 这算是……四两拨千斤? “士大夫无惧死!区区女子,不可为国君!” 云怀月侧首望去,见一位老臣站出队伍,言语慷慨激昂,虽稍带惧色,但仍立于人前。 “对,士大夫无惧死。” 有几人小声应和。 “对!士大夫无惧死!” 人声逐渐鼎沸。 她望着他们,不禁生了分莫名的悲哀。 其实人人心中早已做好选择,却总会被突发的事件煽动,会惧怕自己如吴宰辅一般血溅当场,亦会为一声“士大夫”的清名而冲昏头脑。 若真无惧死,为何还要等第一人发声? 所以不是不惧,而是忙着佐证自己的立场,得以在史书中留一笔清名罢了。 “士大夫无惧死,可是为何而死?” 姜梧一身白缎宫装,缓缓走出,居高临下,睥睨众臣。 “若是当真无惧死,大可以让洞烛堂悉数送你们一程。士大夫所求,当在君子修洁,在政治清明,在天下皆安。” 殿下便又无人做声。 姜梧凤眸扫视一番,冷声道, “文死谏,武死战,君王死社稷。诸位皆是我朝肱骨之臣,你们该做的,便是时刻盯着本宫之过,让本宫在后世的史书中,背好女子执政的千古骂名,而非死在这处!” 一些人闻言退回队伍之中,但仍有少数在外站着,未动身形。 姜梧阖了双眼,唤道, “魏屹。” 魏屹带着酷吏,将在外站着的大臣悉数铐走,一时铁索叮当,谁人不知洞烛堂是怎样的所在,其余人等皆噤了声。 云怀晟走至众臣之首,率先拜下, “儿臣,跪迎新君!” “臣等,跪迎新君。” 姜梧勾起笑容,淡淡道, “众卿平身。” 云怀月旁观今日之事,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那些臣子……不能死。 母后既然已大势所归,在这人人只求自保俯仰可拾的世道,这样的臣子,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11 17:24:05~2022-12-12 17:4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吃鱼的鱼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取舍 宸皇崩逝后,需服丧二十七日,此间姜梧仍需暂代皇权,但因丧仪,不可朱批,一律改用蓝墨。各部院衙门行文需用蓝印,服丧期内,各佛寺、道观,需鸣钟三万响。 养心殿内,姜梧刚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却见云怀月入殿,伏身跪拜。 “何事?难得见你行如此大礼。”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儿臣怎敢怠慢。” 她答得恭肃虔敬,令姜梧寻不出一丝错处,却仍是察觉到她语气中略带的隔阂。 姜梧沉思片刻, “起来吧,朕知你所求何事。” 她自案前起身,缓缓行至云怀月面前, “月儿,若是从前,这些人是万万活不下来的。” 云怀月垂下眼眸,故意避开姜梧的视线,轻声答道, “儿臣知晓。” “但今日,即便你不来求朕,朕也不会要他们的命,你可明白?” 她蹙眉盯着眼前母亲穿的金丝镶玉绣鞋,思忖半晌,恍然大悟道, “从前您要洞烛堂作为您的钩爪锯牙,是为了稳固您在朝中的地位,令人不敢随意轻视;如今您已名正言顺把控整个朝堂,所以便施以怀柔之策,只略作惩戒,来彰显您的仁厚。” “你的身上流着的可是朕的血,是朕最疼爱的孩子。” 姜梧看着眼前的女儿,欣慰地笑笑,掩住眸底的些许难过, “但有一点,你该明白,当权者,不该事事只为手中皇权着想。许是朕行事伤了你的心,才让你觉得,朕就是如此之人,在朝中的一举一动,皆是为权柄筹谋。” 云怀月心下一动,终是抬头与母亲对视,数年国事的辛劳已让她面上稍显疲累,但她仍如国之柱石一般立在殿中,接着道, “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朝中素来支持朕的臣子,如虞卿般思想清明的寥寥无几,朝野之上的大部分党羽多为野心人士,并非出身士族。朕礼贤下士,不拘一格承揽人才,这些人大多盼着朕早日登基,好让他们得以各显身手,出人头地。” “有野心不好吗?您为执掌大权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因为自有一番雄心壮志吗?” 云怀月眼中略带不解,轻声问道。 姜梧记忆中突然浮现当初孟元秋授她六艺时的那番话—— “阿梧,比起安分守己,我更欣赏你野心勃勃的模样。往往那个时候,你眼中好似燃起了光。只是,有野心,也需有风骨,有底线,否则私欲无尽,终将会把你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当你某天,为了必达的目的,而不得不伤害一些无辜之人时,要给别人一丝生机,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 她忍住略微发酸的眼眶,抬手抚上云怀月的脸,徐徐道, “朕如今虽真正站上了这万人之巅,但也需时时思虑这个国家。是,那些大臣一向看不惯朕,但他们足够高风峻节。” “月儿,你记住,任何民族的长存都需有强大的精神支撑,若朝野之上,尽是些只顾私利不顾万民的投机之辈,该如何缔造一个有为的政府,更遑论一个有为的国家。这是为君之道,所以朕本就不会杀他们。” 云怀月不知为何,眼中有些许湿润,许是听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许是觉得母亲还是从前的母亲,喃喃道, “是儿臣小人之心了。” “月儿,你还在怪朕。” 她微微侧首,错开姜梧的手掌,摇了摇头, “凡涉及抉择,必然有所取舍。儿臣知道您的为难,但也请您谅解儿臣一时的难过,毕竟,儿臣也从未想过一朝会被素来敬仰的母后伤害。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将这些都想想清楚。” 语毕,她行了个拜礼,缓缓走出去,轻轻合上殿门。 母女二人相隔一道门,同时转身,一个向龙椅迈进,一个向宫外前行。 “我倒是从未想过,老师与娘娘,不,陛下,竟有如此渊源。” 温琢蹙眉打量着一旁倚着廊柱发呆的云怀月,似是想起了什么,但并未宣之于口,只安慰道, “不过,陛下在与你这般大的年纪,就已经开始筹谋一切,她断不可能轻易放弃。” 她闻言,从廊柱上扬起脑袋,颓然问道, “你怎知就是如我这般大时开始的?” “太子殿下名唤作何?” “怀晟。” “娘娘为你与太子取名,作一日一月,日月同辉,往往预示国之祥兆,一如当时你为她造的天命之说。她诞下太子殿下之时,也不过十七岁吧?” “真不知她从前究竟经历何事,得以如此.......如此……心思深沉。” 她心中思索半天措辞,终挑了个不褒不贬的,而后索性坐在廊中的石凳上,双手托腮,嘟起嘴赌气,像是在恨自己不能真的生她的气。 “那公主恨她吗?” 她愣了一愣,终是摇摇头。 “她从前的往事并非因你而起,你不知她与先帝、老师之间的纠葛,所以也无从评价她的做法。” “至于今次的宫变,或许都称不上宫变……她已经选了损失最小的方式。你当初既决心帮她,当知古今帝王的宝座下,又有几个未曾沾染丝毫血迹呢?她能如此处置,已胜过万千男子。” 她阖上眼睛,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公主这是钻了牛角尖。” “如果有一天我利用了你,你就明白了!” “公主大可以利用。” “因为臣心甘情愿追随您的那刻起,便已明白,即便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也只是做了你心中最值得的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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