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去看陶令仪,“娘子,您您累不累手?” 陶令仪将琵琶搁在腿上,拉她坐下,“放心吧,我自小学它,哪会累?” 水绿见她今日兴致颇佳,也不再扫兴。 陶令仪望向远处的院墙,轻声道:“那就弹一曲《江南愿》。” 说完,手中拨子扫过琴弦,明快的曲调倾泻而下。 同寻常乐坊里的琵琶曲不同,这曲子不幽不怨,不肃不戕,反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江南烟雨里赤脚而行。 一曲作罢,院中人皆沉浸其中,愣怔着回不过神,陶令仪轻舒一口气,抬头,却见大门前的暗八仙照壁旁,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表哥?” 坐在她身边的水绿也立刻惊醒,仓惶起身行礼,“参见郎君。” 但不同的是,陶令仪语调惊喜,而她则声音轻颤,唇色苍白,眼底皆是惧意。 只可惜陶令仪并未注意她的反常,她仰头看着燕臻的方向,弯着眉眼又唤了一声,“表哥。” 燕臻朝她颔首,眸光温柔。 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窄袖长袍,头上未戴冠,只用玉簪束发,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风流俊逸。他的长相自是极好的,又气质矜贵,凤目轻敛时,甚是勾人心弦。 有那么一瞬间,陶令仪竟有些晃神,表哥从前也有这么好看吗? 但还未来得及细想,燕臻已经走到了跟前,他低头看她怀里的五弦琵琶,问:“沉不沉?” 陶令仪笑着摇头,“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说完见水绿等人仍旧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奇道:“还愣在这儿干嘛。” “是。”水绿悄悄抬头,见燕臻面上并无不悦神情,这才起身退下。 廊下一下子安静下来,陶令仪将琵琶搁在一旁,问道:“表哥又是请假了么?今日可不是旬假的日子。” 燕臻唇角勾了勾,道:“今日也放假?” 陶令仪疑惑不知,“是什么假?” 燕臻解释,“今日是千秋节,圣人寿辰,师长们都去了骊山行宫,学中无人,我便来看看你。” 陶令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表哥的同窗们呢?从前,你好像很爱同他们聚在一起的。” 燕臻却问:“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陶令仪无意识地撅了撅嘴,似乎有些沮丧,“只隐约有些模糊的影子。表哥你说,刘大夫开的药,什么时候才能见效?” 她一向不主动问及往事,但心里也是期盼恢复记忆的。 燕臻轻笑一声,却没答这话,转而看向一旁的琵琶,“方才你弹的曲子,似乎不怎么常见。” “自然。”陶令仪伸手抚弄了一下琴弦,语气有些小小的得意,“原本的曲子叫《江南怨》,闺怨的怨,曲调哀切。” “我不喜欢,便自己改了弦调,让它变得更轻快了。我给它取名《江南愿》,期愿的愿。” 的确比教坊司的曲子更佳,燕臻瞧她弯眉浅笑,问:“你想去江南?” “自然。”陶令仪毫不迟疑地点头,转念又想到自己的身子,有些失落地说,“只怕,我却没这个机会去。” “江南确有些远,但是,” 燕臻故意顿了顿,果然见陶令仪满目期待的看过来,这才接着道,“要去城郊曲江池的话,却是不难。” “真的吗?”这一个多月来,陶令仪从未踏出这四方小院半步,此时听到这话,竟有些不敢相信,“表哥可不许骗我。” 燕臻道:“自然不会。” “那……我们何时去?” 燕臻正欲回答,却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侍从打扮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到燕臻身边,似是有要事回禀。 陶令仪还是第一次见他身边的人,虽有些好奇,却不多问,“表哥,我去书房看看。” 说完,她起身欲走,却被燕臻一把握住手腕。拉扯之间披袄滑落榻上,温热的掌心与她手腕内侧只隔了一层单薄的秋杉,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脉搏。 “不用。”燕臻指尖稍动,将她拉回榻上坐好,飞旋的裙摆轻擦过他的膝盖,两人的距离不足一拳。 陶令仪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后垂落的珍珠流苏,想挪开一些,燕臻却不松开握着她的手,反而更用力了些。 “你乖些。”低沉的男声滑入耳廓,如流火般将她的耳垂点燃。 “我不走了,表哥。”陶令仪轻轻挣了下手腕,“有人在呢。” 燕臻低笑一声,眼底带着不易察觉逗弄,他终于将她放开,介绍道:“这是连晖,我的贴身护卫。” 虽不知一个太学生为何需要护卫,但陶令仪还是朝他温婉一笑。 连晖不动声色地看了燕臻一眼,见他颔首,这才揖身行礼,“见过小娘子。” 而后对燕臻说,“郎君,骊山仿佛出事了。” 骊山? 才听表哥提起,这儿就出了事,陶令仪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圣人在骊山吗?” 燕臻悠悠地看她一眼,而后附和道:“是啊,发生了什么事?” 连晖道:“听说,是群臣进宫向圣人贺寿时,圣人忽然口吐鲜血,抽搐着昏死过去了。太医署的蒋医丞说,怕是不太好。此话一出,行宫立时乱做一团,消息也没锁住,现在外面都传,是有人要谋害圣人。” 陶令仪一向不闻世事,这般情节只在话本里见过,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这等日子谋害天子? 而燕臻便冷静多了,还能条理清晰地问一句,“那些朝臣呢?应当是被软禁在骊山了吧。” 连晖点头,“郎君猜得没错,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将群臣圈禁,只是有些臣子不满,才导致流言纷纷。” “哦?”燕臻似是有些好奇,“是谁?” 连晖缓声道:“是定国公。他从前那般招摇,此番也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完,他下意识地往陶令仪的方向看了一眼。 陶令仪却一脸茫然,“怎么看我,是我认识的人吗?” “当然不认识?”燕臻安慰道,“连晖只是怕吓到你。” 陶令仪摇了摇头,她并不害怕,只是对这些事莫名抵触,但她能看出燕臻对这件事好似十分上心,毕竟日后也是要入朝为官的,她小声同他道:“表哥,我有些累了,你同连护卫继续谈。” “这么快就累了。”燕臻却按住她的手,“难道不想去游曲江了?” 陶令仪一怔,“可是……” “这些事哪有表妹重要?”燕臻挥手示意连晖退下,“快去换衣裳罢。” 他捡起榻上的披袄轻覆在她肩头,笑道:“曲江秋景最佳,表妹,你可要好生打扮。” - 在前朝,曲江乃是皇家别苑,后来划出一半供百姓游玩。江池边花树繁茂,亭台连绵,日日都挤满了人。 但陶令仪下了马车后,却发现视线所及尽是怡人美景,只有零星几个游人。 “怎么这么少人?”她有些奇怪地问。 水绿给她系好披风,回答:“今日毕竟是千秋节,还留在城中的人又多去了平康里快活,这边的人自然就少了。” “是这样吗。” 见陶令仪仍望着远处若有所思,水绿又道:“更何况娘子身子骨不好,若是这里同往日一般人挤人,郎君怎放心您来。想来,郎君也是仔细斟酌过的。” “表哥总是这般细心。”陶令仪说着,却没看见燕臻的马车,便问,“表哥呢?” “说是遇到一个同窗,马上就来。”水绿指着江面离她们最近的那只画舫,道,“江边风大,娘子先上船吧。郎君已经打点好了。” “好。” 陶令仪伸手紧了紧领口,往画舫走去。 可就在距离只剩几步之遥的时候,那本该空无一人的画舫突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平静的江水也被搅乱。 能让船身摇晃,不知船上人有多大的动作。陶令仪立时停住步子,轻蹙起眉,“怎么回事?” 她看向水绿,却见水绿同样迷惑不解。 “娘子别怕,奴婢先去看看。”说完,她将陶令仪护在身后,大着胆子往前,“有人吗?” 一阵寂静后,舫上的竹帘被人大力撩起,一个身形削瘦的陌生男子从里面钻了出来,“谁!是,是谁在吵……” 男子的长相还算俊朗,却满身酒气,脸色也涨红,说话间没看见脚底的门槛,咚得一声摔在了露台上。 手中的酒壶随之摔落,酒水淌落,瓷片四溅。 “啊——”陶令仪险些被碎瓷划伤,吓得惊叫出声。 水绿急忙去看她裸露在外的双手,“娘子,您没事吧!” “没事。”陶令仪摇摇头,她下意思去看船上,却见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此时正紧紧盯着她,双目赤红,神态痴狂骇人。 “水绿,咱们先走吧。”陶令仪被看得有些害怕。 “好。”水绿握住她的手臂,安抚道,“娘子别怕,郎君很快就来了。” 一提起表哥来,陶令仪明显神色松快了些,两人也没再犹豫,转身便要离开。 可几乎就在她抬步的下一瞬,画舫上又传来一声闷响,再之后,便是一道踉跄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他竟追过来了! 听着身后的动静,陶令仪的脊背立时爬满冷汗,她顾不得气喘,想要加快步子,却感觉脖颈一紧,身后的男人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披风。 那人看着清瘦,力道却大,陶令仪还不及反应,便被使劲一拉,背对着撞进了男人怀中。 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她全然来不及思考,抬手便去拔鬓边的银簪,用尽全身力气刺向他,“放开!” 出人意料的是,男人分明可以避开,却将她环得更紧,锋利的簪身插进他的手臂,鲜血淋漓,可他却觉不出疼似的,只抱着她低声地唤:“簌簌……” 素素?素素是谁? 陶令仪分明不认识这人,却不自觉怔住了。 “簌簌,你终于回来了……”男人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似悔似痛,更带着无边的思念,“簌簌,我求你,不要离开……” 不自觉地,陶令仪眼眶竟也有些湿润,她使劲咬了下唇,正要转身询问,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表妹?” 她倏地抬眼,正对上燕臻不可置信的眼神。 那道视线好似一根刺,直直地戳进陶令仪的心脏,让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表哥。”她唤道。 分明声音很低,燕臻却好像听见了,他朝她张开双臂,轻哄道:“来,到表哥这儿来。” 他站在几步外,又背着光,其实并不能看不清具体神色。可她甚至不必抬头,就已经能想象到表哥温柔的侧脸。 身后的醉汉还在胡言乱语,但她半个字都不想听了,她使劲挣开男人的手臂,朝着燕臻所在的方向跑过去,“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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