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想要上前,薛呈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拉扯间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 燕臻微微一怔,低头去看,竟是一支浸满鲜血的银簪。 正是陶令仪鬓上的那支,她当时慌乱反抗,将簪子直直插进了荣九川的胳膊上,没有拔.出来,此时那伤处没有包扎,一动就汩汩的涌血。 也不知这簪子是从哪掉下来的,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样。 燕臻厌恶地皱眉,而后又笑道:“看来你们两个的关系,比孤想的还要亲近些。” 提到陶令仪,荣九川明显更加愤怒,他疯狂地挣扎起来,伤口崩裂,连脸上都染上了血,“为什么,是你把她藏起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虽是陶家的女儿,却很单纯……” 他说着,忽然想到先前燕臻与她相拥的情形,竟有些不敢再往下问,“你把她……” 见燕臻不答,他只觉得头顶轰的一声巨响,像突然被惊雷劈中了似的,头脑发蒙。 而后,他愤然暴起,竟将制着他的薛呈直接掀翻,他甚至顾不得燕臻的身份,疯魔一般要去抓他的脖颈,却被一下子攥住手臂。 燕臻捏着他的腕骨,抬手一拧,直接将荣九川的胳膊卸了下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教指尖沾了一抹嫣红。 他松开手,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才道:“你以为,我把她要了?” 说到那个字眼,荣九川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却不能动作。 燕臻却笑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陶郁林早就想将她送入东宫?” 他手指一松,擦过手指的帕子正落在荣九川的头上,不疼,却带着极强的羞辱意味。 看着荣九川浑身发颤,燕臻心底生出一缕隐秘的快意,“但陶令仪不愿,她一心对你,为了不入东宫,甚至想与你相约私奔。” “她这般将孤的脸面肆意践踏,”他放轻了语气,像说出一串如低吟的诅咒,“你猜,孤会如何处置她?”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但是会比较晚
第6章 谋划 “你猜,孤会如何处置她?” 燕臻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荣九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怎么敢。” 燕臻挑了挑眉,奇道:“为什么不敢?就因为她姓陶吗?” 方才的伤口久久没有包扎,站在还往外淌着血,荣九川此时面色惨白,只凭着一股子恨意吊着精神,“你虽是太子,但若是动她,她爹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堪称狂妄,但燕臻知道,他说得是事实。 陶郁林其人,心思深沉,睚眦必报,他身居高位这么多年,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即便这个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 只可惜…… 燕臻居高临下地睨着荣九川,眼底的嘲讽藏都藏不住,他歪了歪头,看笑话似的开口:“看来,你还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这话倒是没错,自陶令仪凭空消失后,荣九川几乎日日都陷于愧疚和惶恐之中。 前十几天,他还能强撑着精神去寻,去查,他动用了自己手头所有的力量,再加上陶郁林借给他的人手,他们几乎将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个儿,可却没翻到半点消息。 之后,连他自己都放弃希望了。 卧龙寺的位置偏僻,来此上香拜佛的不止是京城人,鱼龙混杂。而陶令仪又一向体弱多病,自小到大,除了定期要到大佛寺上香外,她还从没有离开过定国公府。 愧疚和绝望几乎将他淹没,荣九川开始买醉酗酒,因为他始终都觉得,若不是当日他答应与她在卧龙寺中见面,她仍是那个锦衣玉食的陶家小娘子?更不会凭空消失。 在这般的愧疚重压之下,他自然也没有心思去过问外界的事。 更何况,天塌下来都有定国公府顶着。 却没想到,竟真的变天了。 听燕臻的意思,莫不成定国公府这次也无法逃脱? 不,不会的。 荣九川连忙止住自己脑中的念头,自欺欺人道:“陶家势力根深蒂固,你怎么可能……” “你对他倒是自信,想来陶郁林也是这么想的。”燕臻嗤笑一声,“可惜的是,他好像不懂什么叫盛极必衰。” 荣九川不过是个学子,他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如何能看懂复杂的朝局。 此时竟被燕臻驳的说不出话来, 燕臻摇摇头,似乎觉得再说下去浪费时间,他起身离开,对门口的守卫吩咐道:“寻个人给他治治伤,若真死在这,日后还怎么与陶家父女一家团聚?” “是。” 守卫才应下,殿内便传来一声闷响,是荣九川昏了过去,但燕臻没再理会,径直回了明德殿。 今日骊山出了那么大的事,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软禁,底下人估计已经闹翻了天。走进书房,桌上果然堆满了奏报,燕臻随手抽出几本翻看,内容大同小异,薛呈进来给他奉茶,燕臻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叫人备车。” 已经是快用晚膳的时辰了,薛呈一怔,下意识道:“殿下是去晴方园?” 燕臻摇头,缓缓吐出几个字,“去掖庭宫。” 掖庭宫就在含元殿的西侧,立着东宫并不远。早年间这里曾是太后太妃们颐养天年的住所,但因为地势低,冬冷夏潮,就被渐渐空置了。 如今这里住的都是曾被抄家灭族的官家伎子,她们在这习乐排舞,也算没彻底将这宫殿荒废。 有时走在空寂的小路间,还能听到几声丝竹乐响。 下了马车,燕臻没叫人跟着,独自一人穿过嘉祐门,七拐八拐地,最后停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宫室,他仰头去看匾额:积云宫。 只是不知多久没人擦拭了,上面竟积了一层淡淡的灰。 他收回视线,缓缓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破败的院落在下一刻映入眼帘,通往主殿的小路已杂草丛生,没有半点落脚的地方。 一眼看过去,连城西旧巷的破草屋都比不过。 但燕臻曾在这里住了许多年。 很小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这里虽旧,但只要走出去,外间的险恶纷争就都与他们无关,他和母妃两人就一辈子待在这也很好。 可九岁那年,一向与世无争的母妃却被人一剑捅进了心脏,鲜血如注,他颤抖着抱住她,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他想唤人,想找御医,可他是那样的不起眼,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吩咐。 于是,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自己的怀里咽了气,而一辈子都在退让的母妃,在临死之前使劲攥紧了他的手臂,一字一顿地对他说:“臻儿,记住阿娘的话,你永远,永远不要受人摆布。” 之后,她便永远离开了。燕臻知道,这句话代表着她母妃一辈子的血泪—— 因为她终其一生,都只是陶郁林手中的棋子。 即使她也姓陶,是陶郁林的嫡亲妹妹。 可在陶郁林的眼中,她不过是姿色更加出众罢了,同旁的什么人都没有两样。 被送进宫的那年,他母妃只有十四岁。她一向胆小不爱说话,却被迫和人争宠,后来,她如陶郁林期待的那般,成为皇后,诞下皇嗣,却又被他无情的舍弃。 执棋者手边总是有无数颗棋子可选,但是身为棋子,却要被一辈子困在棋盘之上。 好在,现在的执棋的人,已经换成了他。 燕臻抬手拂过门前的陈旧的影壁,轻声道:“母妃,儿臣一直记得你的话。” 他说完转身欲走,忽听得一阵若有若无的丝竹声,在偌大的宫殿回荡。 莫名的,他竟想起了另一个姓陶的女子,想到她上次弹的那首琵琶曲,叫什么来着? 燕臻难得生出几分兴致,他顺着乐声往清凉台的方向走,那是舞姬们练舞的地方,正好有几个琵琶女正坐在台边伴奏。 清凉台建在清荷池中央,远离岸边,正巧燕臻不想人打扰,他在附近随意找了个亭子坐下,上身仰靠着亭柱,双手枕在脑后,是难得的松弛之态。 “殿下真是好兴致。” 忽然,一道调笑声响起。 燕臻抬眼,只见燕长风拎着一壶酒,同燕臻并排坐下,正巧有两个乐伎经过,他随口吩咐:“去取两个杯子送来。” 在长安城,或许有朝臣不知道隋王是谁,却不会有官伎不认识他,两个乐伎连忙福身行礼,瞧瞧打量了一眼身边的燕臻,却不知他的身份。 一人小跑着去去来酒杯,而后问道:“殿下可要奴等服侍?” 燕长风朝她们温文一笑,“不必了,你们下去吧。” 等她们走后,燕长风亲自拎起酒壶斟上两杯酒,他拿起其中一杯放到燕臻的手边,笑道:“臣先恭喜殿下了。” 燕臻轻轻颔首道谢,握着杯子与他轻碰了一下,口中却道:“尘埃未定,此时恭喜不会太早吗?” 燕长风看上去远离朝政,实际却看得透彻,“陶家看似在朝中一手遮天,实际上早已没了过往的辉煌,这些年的腐朽,把根子都烂透了。” “如今全族的兴衰都系在陶郁林一个人身上,只要他一倒,定国公府也不会再有活路,而今日成功切断了陶郁林与外界的联系,便算是成功了八成,殿下这个时机选的好。” 燕臻笑着应下他的赞赏,道:“但也多亏了皇叔替我主持大局,否则,今日被拦在骊山的,恐怕就是我了。” 燕长风道:“殿下何必言谢,臣又何尝没有私心。” 他举杯眺望远处的清凉台,回忆道:“当日陶家为拉我入局,想将三娘子令沁嫁我为王妃,我年少气盛,又早已心中有人,自然不会答应。却没想到他们竟会将云宁全家都拖入泥潭,可怜云宁本是清白的官家小姐,只因为和我定了亲,就那样被贬为贱籍,成了掖庭宫弹唱的伎子。” “后来陶令沁如愿入了王府,成了随王妃,却还是不放过云宁,她本是那样骄傲的人,却被生生逼死,我怎能不恨。” 燕臻自然也知晓此事,他道:“皇叔放心,皆是陶家覆灭,我定会令人重审此案,还许家娘子一个清白身。” 燕长风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轻声道:“如此,臣再无所求了。” 他一饮而尽,然后从怀中掏出两块令牌,一块随意出入皇城的玉令,一块是调派人手的金吾令。 他将这两块令牌一并搁到燕臻的手边,道:“殿下事成指日可待,臣也该功成身退了。” 燕臻垂了下眼皮,睨着那两块牌子,并未言语。 远处传来女子们的铃铃笑声,燕长风看了一眼,说:“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臣答应云宁,一定会好好养大她唯一的妹妹云禾。但几年臣只顾报仇,却是疏忽了云禾,过段日子尘埃落定,臣也要回淮南封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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