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又不免生出疑惑,既如此,方才孟思源怎么会是那副急躁,甚至有些不安的模样。 他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在孟思源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而后问了一句,“没有了?” 孟思源一怔,回道:“是。” 燕臻轻点了下头,“好,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孟思源拱手欲退下,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燕臻冷不丁唤了他一声,“孟公。” 不同于方才公事公办的肃然,而是一种渗到人骨子里的冷意。 孟思源不自觉地肩膀一颤,飞速地平复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陛下还有事?” 却不知燕臻已经将他的全部的细微动作都看在眼里,搭在桌上的手指紧紧攥着,面上却温和一笑,“朕只是想说,这几日辛苦孟公了。” 孟思源猛地松口气,谢恩之后退下。 却不知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燕臻面上的那点子笑意已经尽数敛起,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来人。” 薛呈走进来,“陛下。” 燕臻冷峻的眉眼睨着空无一人的殿门,慢声命令,“去给朕查查孟思源。” -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落日余晖,陶令仪坐在乌船之中,一路顺流而下,两岸皆是掺着淡金的红光,笼住了碧波如洗的宽阔江面。 陶令仪推开长窗,打眼往外瞧,情不自禁地念出这句诗。 阿英和晴岁都在外头的露台上,一个做菜切鱼,一个正给陶令仪熬药。 只有她一个人在宽敞的船舱里,自在舒闲。 窗外景色甚美,她看了一路都不腻,只是天色渐凉,偶尔有凉风吹过,她被吹得双耳发红,连忙合上窗户。 正巧晴岁这时掀开帘子进来,“娘子,起风了,您可别吹着着了风寒。” 陶令仪笑着答应,然后问道:“咱们现下是到哪了?” 晴岁答:“咱们才刚出了江州的地界,怕是得明日午时才能到饶州了,今夜怕是也要宿在船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给陶令仪翻找厚实的衣裳,期间不忘关切道:“娘子晕不晕船?” “无事。”陶令仪披上夹袄,颇有些得意地说,“别瞧我体弱,却不晕船的。曾经我和我的闺中朋友在露台上摆开瓜果糕点,就那样在湖里漂了许久,最后还抱在一起睡着了。” 她甚少提起过去的事,晴岁听着新鲜,便问:“那后来呢?” 后来…… 陶令仪怔了怔,后来自然是被燕臻抱回了长乐殿,而后又是吃了好一通教训。 想到这些,原本的兴致突然一下子全没了,她垂了垂眼睛,说:“后来我也不知道了,当时睡着了。” 晴岁虽然话多些,却很有眼力见,一眼就瞧出陶令仪心绪不佳,自知方才定是说错话了。 她忙住了嘴,又去外间忙活去了。 陶令仪倚在窗边,却不是在想燕臻,而且想到了许云宁。 算起来许云宁已经逃婚几个月了。 不知道她是到哪里去了? 如今两人都不在京城,可有江湖再见的可能? 她不免又幻想着两人若是见面之后,便能携手游一游江南,总比从前在宫里时自在。 她认识的人不算多,许云宁算是一个让她牵挂的。 只可惜大雍地广人多,哪里有那么容易碰见呢。 她叹一口气,不再去想。 正好饭菜都做好,主仆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桌上用了晚膳,便分别去睡了。 翌日午时,船停靠在饶州码头。 陶令仪扶着晴岁的手臂上了岸,打量着饶州城的河景。 陌生却不让人生怯。 她离得长安越来越远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第49章 思人 走了十几日的水路, 陶令仪纵使不觉得晕船,也要饶州稍稍停留一段日子。 毕竟是三个女子,总住客栈不是办法, 陶令仪想了想,先在客栈歇脚, 然后带着晴岁和阿英到市场上找租房的牙郎想要租一间宅院。 最后敲定签下的是一件两进院, 对于陶令仪一行三人确实略大了些,但有一个垂花门遮挡,相比一进院更安全些,住的也更踏实。 且那房子坐落在较为冷清的北城,巷子间平静闲适, 东边有一同等的小院并邻, 其中住的就是这房子的房东,刚搬过去的那一天, 陶令仪亲自带着晴岁和阿英去拜访。 房东是一个独居的年轻夫人, 唤作芸娘。 芸娘看上去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 容颜娇嫩如春水, 却整日在深宅后院之中蹉跎。 陶令仪与她见过几面, 却没说过几次话, 她能感觉到, 芸娘对她带着隐约的敌意,渐渐地,她便也不怎么往隔壁去了。 这日是重阳节。 陶令仪提早几日就嘱咐晴岁去集市上订了几筐蟹。 而后与晴岁、阿英一并在厨房忙活了好几个时辰, 做了满桌的蟹宴。 除此之外, 江南等地还流行一种重阳花糕。 陶令仪亲自下厨, 将粳米粉兑着糯米粉揉成面团, 上洒白糖抹平蒸熟,而后取出晾凉,再撒上切碎了的果脯果干,平平铺上好几层,再重新上锅蒸。 两刻钟后,蒸熟揭锅,松软扎实的重阳花糕还冒着鲜香的热气。 陶令仪取了菜刀将花糕切成小块,留下三人要吃的,余下用油纸包分装而成。 “这一份给王大娘,这一份给刘家娘子……”陶令仪对着晴岁和阿英一一嘱咐道。 她们搬过来的日子不算长,但是饶州城物阜民丰,民风纯善祥和。邻里街坊都对她甚是照顾,就连巷子口卖馄饨的夫妻两个,见到她来都会多给她盛上两个馄饨。 陶令仪知恩图报,平日里做了什么糕点吃食,一般都会给这些人送上一份。 晴岁和阿英点头记下,分头去送重阳糕。 陶令仪掂着掌心的最后一份,看向隔壁的院子。 按理说芸娘是她的房东,又是邻里,她第一份就该送过去,可是想到纭娘平日的冷淡态度,她又摸不准是不是要上门讨这个没趣。 正犹豫着,送完花糕的晴岁已经回来了,见她还杵在院子里,有些奇怪地问道:“娘子不是说要给芸娘送一份吗?” 总归是街坊邻居,她虽态度不和善,却也没有刻意刁难过她。 陶令仪无声地叹一口气,说:“走吧,你同我一道去。” “好。”晴岁给她披上一件缎面披风,陪着她往隔壁院子走去,可刚迈出自家的门槛,便看见巷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 陶令仪走得这是两户之间的偏门,窄巷里除了卖菜卖水的的小贩,少有人路过,她来这儿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马车过来。 她下意识地联想到长安的那人,不自觉停住步子,没再往前。 而后就见马车的车帘被人撩起,下来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高大男子,腰间坠着一块明晃晃的金锁,看上去非富即贵。他下车之后左右看了看,然后才走到隔壁院的门前,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从里打开,从陶令仪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水青色襦裙的女子扑进那男子的怀中,一双纤长的手臂露出半截藕白的手腕,叮当当的挂着红玛瑙镯子。 男人回抱住怀里的女子,毫不避讳地在她的颈窝亲了一口,而后将她打横抱起,走进了院门。 两人进去后,一直默默守在后面的车夫回到马车上,一扬马鞭将马车赶到了巷口。 巷子中重回了平静,若不是地面上还有卷起的沙尘,陶令仪恐怕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主仆两人在拐角齐齐默住,最后还是晴岁小声说了一句,“不是我瞧错了吧,那女子真是芸娘?” 陶令仪也有些吃惊,只是方才那镯子很是眼熟,“应当就是芸娘。” 她想到两人方才的亲密,合理地猜测道:“那男子许是芸娘久久未归的夫君吧,小别胜新婚,且人家是夫妻,自然是跟在旁人面前不同了。” 晴岁说:“我从前还以为芸娘是寡妇呢。” 陶令仪眉头轻蹙,低斥了一句,“不许胡说。” 不过晴岁倒也不算胡乱揣测,只是这边的邻里都把芸娘当成寡妇,巷口的张大娘曾同陶令仪提起过,芸娘在这边住了一年多,从没见过她家男人。 所以陶令仪骤然见到这一幕,才会这般惊诧。 但到底这是别家的事,她只是个在这租房的过客,没有资格多打听,且人家家主回来了,她一个独身女子,也不好再上门,便同晴岁又折了回去。 回家的时候,阿英已经等在院中了,看着两人拿着油纸包去而复返,奇道:“娘子,怎么又拿回来了?” 陶令仪道:“芸娘家来了客,不方便。” 说着,她将那油纸包递给晴岁,“先搁到厨房吧。” “是。”晴岁小跑着去放东西,阿英则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开饭菜:蟹粉烩鱼、蟹粉狮子头、清蒸蟹、蟹酿橙…… 虽然不如从前在长安城吃过的蟹宴那般周全精致,却也算得上是鲜香味美,色泽诱人。 陶令仪坐在主位,为自己斟上一杯清甜的菊花酿,举杯道:“重阳秋祭,登高祭祖。我们是外乡人,不将就这些,却也要凑一凑这秋意,赏一赏秋景。” 晴岁两人都瞧出来她兴致颇高,对望一眼,也都举起杯中酒,“娘子长乐安康。” 三人举杯相碰,皎洁月色流淌在酒水中,分外明亮。 重阳节是自古以来的节庆,是“三令节”之一,民间欢庆热闹,朝中亦有宴会相庆。 大慈恩寺是千年古刹,大雍第一佛寺,平日里喧闹非常,今日却显得空寂肃静。 禁军十六卫十步一人,将寺院重重包围,燕臻与近臣一并上大雁塔,原本该是登高望远,赏菊作诗的君臣同乐之日,但燕臻却偏偏沉着一张脸,立在大雁塔的顶层远眺长安里坊,一言不发。 塔下的熙来攘往和塔上的萧疏冷落形成鲜明的对比,孟思源站在首位,离得燕臻最近,几乎要被他身上毫不遮掩的寒意生生冻死。 跟在后面的臣子更是不敢吱声。 近来燕臻愈发暴戾恣睢,前不久有个没眼色的臣子进言选秀,第二日就被抄家问斩,甚至没有经过大理寺的审问。 便是近身伺候燕臻多年的薛呈,前不久无意间提了一句贤妃,被当场拖出去打了五十板子,险些要了一条老命。 从前宠冠六宫的贤妃娘娘,就这样成为了陛下心里的忌讳。 余下人人自危,只道天子薄情,不过如是。 燕臻自然不知道身后的臣子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穿得不算多,此时凭栏远眺,夜风徐徐吹过,带来了几分秋日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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