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仪听出他言语之间的安抚,愣了愣,但没有伸手去接。 燕臻瞧出她眼底的防备,苦笑一声,而后上前几步,将那草药搁在桌上,“你尽可以去找个大夫检验,簌簌,我总不会害你。” 于此同时,还搁下了一块碧玺印章,陶令仪认出来了,那是燕臻的私印。 燕臻说:“簌簌,收下吧。” 陶令仪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计策,而后便听燕臻开口道,“我会在三月之前回长安,簌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若是哪一日改变了主意,便拿着这枚印章来找我。”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回来。” 他深深地凝着陶令仪,说完这话,再没停留,转身走出了房间。 陶令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走到桌边,去看他留下的东西。 那印章触手温润,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好玉,她从前只见过它挂在燕臻的腰上,此时拿在手里,不由得有些好奇地翻过来,上面刻着“燕行昭印”,字体劲瘦,看上去颇有风骨。 若是不知道的话,当真以为这是那个书生文人的印鉴,同燕臻实在很不相配。 她暗暗想着,将印章又搁回去,拾起了旁边的那枚香囊。 如燕臻所说,里面的确塞满了草药,陶令仪拆开囊口,倾倒出来一些,送到鼻尖轻嗅,气味清甜,的确是安神所用。 只是,燕臻为何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总不能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般,夜里难眠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话,转而又反应过来,这与她何干?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那香囊放了回去,同印章一起,搁进了抽屉里。 今日见了那样血腥残忍的一面,她想沐浴,然而方才让晴岁烧的水已经放的有些凉了,正犹豫着,忽听得房门再度被人敲响。 她不自觉一惊,却听到阿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子,是我们。” 提起来的心落下去,陶令仪走过去给阿英开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英和晴岁根本没有走远,她们哪里放心陶令仪和燕臻独处一室,因此一直就在附近转,一看到他下楼上了马车,便忙不迭地回来了。 好在陶令仪看上去没什么事,陶令仪看着这两人担心的眼神,心中熨帖,笑道:“都说了,我没事。” 她想到燕臻方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不觉得感动,也没什么期待,只觉得莫名解脱。 她看向晴岁和阿英,温声道:“等三月,春暖花开,咱们便能离开饶州,去下一个地方了。” - 从陶令仪所居的悦来客栈离开后,燕臻始终有些沉默,回到驿站之后,更是一片冷清。 他此次巡幸江南,之所以没有住在朝臣的家中,就是不愿人来人往地奉承打扰,可如今独居在驿站,竟又莫名觉出孤单。 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燕臻没叫人再传,直接进了书房批折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直到日薄西山,连晖在外面轻敲了敲门,“陛下,可要传晚膳?” 燕臻抬头看一眼窗外,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想要将人打发走,想了想又改口道:“进来吧。” 于是,十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各式菜肴慢慢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燕臻扔了朱笔,走到桌旁,看着那琳琅满目的菜式,忽地问道:“有酒吗?” 连晖一怔,而后立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买……” “算了。”燕臻叹口气,“下去吧。” 没叫人布菜,燕臻食不知味地随便填了填肚子,便叫人把东西都撤了。 “把折子都发出去吧,朕今日有些累了。” 他甚少会将疲惫挂在嘴边,连晖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觉得自家主子始终挺拔的脊背,好似有些撑不住了似的。 莫非是因为贤妃娘娘? 他不自觉地想到那位单薄的小娘子,但转念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怎么会。 陛下是什么人,定然是因为近来朝政繁忙,才会如此疲累。 燕臻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属下在想什么,他回房沐浴之后,早早就躺到了榻上。 二月初的天气,总是江南也有些凉,他躺到榻上,绸面的被褥竟有些冰手。 燕臻穿着寝衣躺上去,双手交叠搭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然而脑海中却没有半分睡意。 他今日说的自然都是实话,自从簌簌离开之后,他当真又添了一个失眠的毛病。 那条青色的矜带始终藏在手腕上,藏在袖口中,边缘都已经被他揉搓的发白。 直到最后,他几乎夜夜都要睁眼到天明的时候,还是去找张医正开了些安神的药。 草药剁碎制成香囊,搁在枕边,就如同簌簌从前那般。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从前他故意用这药吊着簌簌,如今他自己也离不开了。 原本应该安放在枕边的香囊刚才已经留给了簌簌,他本应该再去找张医正去配一个,张医正亦在随行的队伍中。 但他没有,这是他活该经受的。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燕臻只感觉有人拿了个铁棍,在他的脑袋里不住地搅来搅去,神经都被搅成一团。 痛得太阳穴生疼欲裂。 他弓着身子辗转,一片痛苦中,他忍不住想,是不是等他将从前簌簌受过的折磨,也一一地经受一遍,簌簌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 毕竟还要在饶州城再住一段日子,第二日,陶令仪让晴岁再去打听了一下有关芸娘的消息,不出所料,当日难产崩逝了。 至于芸娘的那个女儿,燕臻早已命人将她送走,并且让人送来了一个地址,但是陶令仪没有去看。 对于她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梁仲贺被燕臻惩治得半残,他是梁观的独子,他这一出事,整个梁家都像是垮掉了一般,再没有什么耀武扬威的力气了。 但就算如此,燕臻后续也没有留情,紧跟着便命人彻查江南道几个州县,不出意外地搜刮出了千万两贪银。 自古以来,江南都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地方。 搜出来的贪银一半填充国库,另一半当时就拨去了陇南和陇右两道。 这两个地界紧挨着几个附属小国,常年不太平,打仗要银子,百姓过活也要银子。 燕臻在陇南送来的折子上斟酌了几笔,而后合上摞在那一大堆折子的最上面,然后习惯性地再去翻下一本。 结果摸了个空。 今日的折子又批完了。 燕臻皱眉看向连晖,“没有折子了?” 连晖听出他言下的不满来,却也无法,这几天燕臻几乎彻夜不休,废寝忘食地处理政事,积攒了几天的折子很快就被搬空了,如今上哪再去找。 可事实虽如此,他却不能直接这样说,斟酌了一会儿,委婉劝道:“陛下,您近来劳累,要不要出门走走,饶州城的风光大好,不比曲江池差。” 出门…… 燕臻不自觉想到陶令仪。 自从那日给她留下期限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去打扰过她。 然而五六日过去了,她也没有任何要回头的迹象。 燕臻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吩咐道:“去准备马车吧。” 这饶州城这么大,或许还能在街上碰到呢。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吩咐连晖将马车行到闹市之中去,然而绕着最繁华的几条街巷逛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半个熟悉的影子。 直到连晖忍不住提醒道:“陛下,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了,您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倒是有些饿了,燕臻道:“随便找个酒楼停下来吧。” “是。” 见他答应,连晖总算是松了口气。 马车又往前走了半条街,终于找到了一处还算安静,并且看上去不脏乱的酒楼,他勒着缰绳停车,“主子,您……”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的余光忽然瞥见街对面的一家书铺,有几个年轻的郎君正围着一个人站在门口。 而被围着的那个人,身形是那样的熟悉。 后半句话忽然就卡在了嗓子里,他也不知是该让陛下看见,还是不该让他看见。 然而燕臻何其敏锐,早在他顿住的下一刻,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撩开车帘下车,而后顺着连晖的视线看过去—— 一身杏黄襦裙的陶令仪被几个年轻郎君围在其间,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什么,陶令仪抿唇轻笑,眉眼弯弯,鬓边垂下的珍珠流苏都在悠悠摇晃。 燕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陶令仪这般的笑容了。 对着自己,她永远都是敷衍的,奉承的,亦或是讽刺的。 可是一不在他的跟前,面上的笑就又多了些。 意识到这一点,燕臻心口一窒,又将视线挪到她周围的几个人身上。 是三个年轻的郎君,各个长身玉立,气质翩翩,一看便是读书人。 因为如今朝廷重科举,轻世家,因此许多权贵出身的郎君想要进入朝堂也都要走科举这条路。 所以很多书生学子不再是穷苦出身,而且世家的嫡出郎君。 不仅有世家大族才有的矜贵气质,还有着不同于一般纨绔子弟的温润如玉。 其中一个离着陶令仪最近的,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衫,身量挺拔如青竹。 燕臻眯眼看着他,不知怎么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刚与簌簌相识的时候,他也常做这样的打扮,簌簌每每见他,眼底都会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倾慕之情。 那时他看着她的眼神,只觉得十分得意。 如今想来,她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 这世上有那么多如玉书生,她会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他出现得早而已。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她的倾慕之心,又会留给谁?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emo狗子 晚了点,抱歉
第60章 醉酒 一辆马车在街对面停留那么久, 陶令仪纵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现在也看见了。 燕臻难得穿一身天蓝色的锦袍,玉带束腰, 若是不看那一张脸,当真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可惜他始终阴沉着一张俊脸, 只让人感觉到无边的压力。 陶令仪看着自己身边的几个年轻郎君, 大约也能猜到他为何不高兴。 先前她考虑过临摹赚钱的事,因为梁仲贺耽搁了,如今正值新一年的科考季,去年的三甲墨宝自是更加紧俏。 前两日,陶令仪在家誊抄了几分, 今日拿到书铺来问价, 正巧被这几个要进京赶考的小郎君撞上,纷纷围着她, 想要高价买她手里的诗文。 “这是赵先生的《题襄州》。”一个穿着猩红长衫的郎君眼尖地看到最上面的字, “赵先生去岁高中状元后,没有留在长安, 而且回了祖籍襄州为官, 我与他祖籍都是襄州, 赵先生会保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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