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流云耸耸肩,对于沈傜是不是说大话这件事也并不是很在意,反正她说得也在理,这么大的人了,两条腿长在自己身上,难不成害怕了还不知道躲出去么? 于是她也不再多跟沈傜浪费口舌,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江谨。 江谨和她虽然熟悉,交情也深,但是这么多年来,跟着她验尸还是头一遭,慕流云十分怀疑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江谨感受到了她投向自己的目光,意识到这几个人里面,慕流云居然最担心的是自己无法承受验尸的场面,一时之间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应该觉得恼火她看扁了自己,还是感谢她这种时候有考量到自己的感受。 关键是,她可一眼都没朝袁牧那边看呐! 经过一番短暂的纠结,最后江谨选择了假装看不出慕流云的担忧,坚决不能被人看扁了。 慕流云见他无视了自己投过去的目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再说多了也不合适,于是便由着他,转身又回到吴荣志的尸体跟前。 她从工具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刀,熟门熟路地抵在吴荣志的胸口位置,锋利的刀刃就好像划开了一块豆腐一样,一直划到肚脐下方才停下来。 吴荣志已经死去几日,这会儿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血流出来,被割开的皮肉向两边翻开,露出白花花和绛紫色交错的剖面。 这样一个人,CHI条条的躺在那里,腹部剖了一个大口子,即便站在几尺开外,依旧看得到腔子里面的那些一滩滩一坨坨的。 沈傜估计也没有想到画面会这么刺激,一下子有点呆住了,脸一阵红一阵白。 江谨就比她表现得纯粹多了,他那脸白的,就好像是一张上好的宣纸一样,不带一丝丝别的颜色,再白一点恐怕就要发青了。 他这会儿也不敢逞强,忙不迭把眼睛移开,不让自己再去开被慕流云开膛破肚的吴荣志,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腿肚子一阵阵发紧,膝盖又偏偏好像被人抽了筋一样,软得不得了。 这还不算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刚刚坐了船,这会儿还在海上飘着,起起伏伏,胃里面也跟着翻江倒海,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大概坚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江谨终于撑不住了,转身夺门而出,跑到院子一角,一手扶着墙,大吐特吐起来。 袁甲站在门口,斜眼看了看吐得一塌糊涂的江谨,又扭头看了看屋子里面正在认认真真验看吴荣志尸首的慕流云,心想,虽然说看起来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过他们慕推官可比这江司户有胆识多了!人家有那本事验尸,哪像江司户,光是围观都受不住。 江谨吐了一会儿,连胆汁都快要吐了出来,这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但依旧头昏眼花,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返回去,只好晃晃悠悠在一旁院子里的凉棚下面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小风一吹,一阵透心凉,江谨摸了摸自己额头和前襟,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出了好多冷汗。 呆坐了一会儿,他余光感到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撩袍子坐在了自己旁边。 江谨扭过头去,看到了袁牧。 ----
第二二五章 私心 江谨一愣,慌忙起身,他对这个忠勇郡王世子还是很有些敬畏的。 袁牧示意他不必多礼,江谨这才重新坐下。 “江司户还好吧?”袁牧开口问,方才江谨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江谨汗颜:“惭愧……惭愧……” “头一次见到验尸的过程就是这样的程度,难免会受到一点惊吓,情理之中,司户不必过意不去了。”袁牧对他方才的失态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简单的安抚了江谨一句之后,又开口问道,“以前司户是否知道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平日里都是如何做事的?” “并不了解。”江谨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只知道她平日里需要各个县里面跑,验尸查案,却并不知道具体如何去做。 若是我知道她平日里验尸都是这样去验才行……不如劝她回去帮慕夫人打理家中生意。” “江司户觉得做茶楼生意比做司理、做推官更好?” “谈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觉得不适合她去做罢了。”知道袁牧已经对慕流云的女儿身一事心知肚明,江谨说起话来也没有太遮遮掩掩,方才的画面实在是对他形成了太强烈的刺激,让他现在脑袋木木的,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为何她做不得?”袁牧问,他的语气不辨喜怒,听不出什么情绪。 “又是挖坟,又是剖尸,古人云死者为大,这么做实在是于理不合,不妥,不妥……”江谨一说这些,脑子里就又浮现出了方才慕流云用刀子割开吴荣志肚皮的画面,脸又白了,只觉得胃里面似乎也有些暗暗涌动,“她与别人不同,处境特殊,不能冒险,理应求个稳妥。 有违礼法之事做得多了,终究不是稳妥之举,她和慕夫人谁都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所以江司户一心只想为了她好,才一直在身边提醒和阻拦的?” 江谨虽然被吓得一时之间脑袋有些回不过神来,却也没有完全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了袁牧的语气里面分明是带着不赞同的,这倒也不出乎他的意料,毕竟若是一个不赞同慕流云以女子的身份做这些事的人,也不会提拔了她,还带着她这样到处去查案了。 “若是一只猫,自然可以伏在主人膝头,撒娇打滚,若是一直狮子狗,当然也可以跟在主人脚边,摇尾乞怜。”袁牧扭头看着江谨,一脸正色,“可是若是老虎却被剪去利爪囚于笼中,只为让人围观取乐,你觉得这算不算一个好归宿? 若是一只苍鹰,却被人关在窝里,不许它出去翱翔天际,只要它不停的生蛋孵蛋,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恶事? 所谓礼法,虽然重要,却也不可违背人间善恶,若是你说的有违礼法,能够匡扶正义,惩奸除恶,那便是造福黎民百姓的千秋大善。 若人人都独善其身,却对世间的恶行与冤屈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只想着守住自己的礼法,不理会他人水深火热,那才是伪君子,大恶!” 江谨被袁牧说得血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颇有些如坐针毡般的难受,可是又觉得委屈,强辩道:“袁大人此言差矣!人非圣贤,除了善恶之外,自然也不外乎私心!我作为慕流云的挚友,最在意的并非她此生是否能够有什么大作为,只关心朋友的安危。” “若是慕流云自己想要走的路,从来都不是什么平庸坦途呢?若是你的劝说她都不肯接纳呢?你当如何?难不成为了拦住她,不让她去冒险,就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断了她的腿?” “那自然是不能的!”江谨连忙否认,“我怎会有这般恶念!” 袁牧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真心当她是自己的挚友,为何不去欣赏她那些过人的聪明才智,反而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的底线,横加劝阻呢? 我与慕流云相识时间并不久,但也看得出来,她是视你为知己的,而你真的知她么?” 江谨有些语塞,却仍有不甘:“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些年除了慕夫人便只有我知道她的事,她视我为知己,我又何尝不是? 可是正因为我知道她的处境,才更希望她能够安安稳稳生活。她若是能够平凡度日,我可以一路陪她,却不愿见她冒险做一些容易惹上非议的事情! 验尸已经不是什么体面稳妥的事情了,她居然还……这若不出什么事,那倒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因为这些惹上了什么麻烦,到时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有谁能护得住她!” “我能。”袁牧淡然接话。 他这平淡却又底气十足的一句回答,一下子把江谨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全部都给噎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袁牧,想要反驳他回答自己的那两个字,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作为忠勇郡王家的独子,作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他的确兜得住。 袁牧叹了一口气:“江司户不妨想一想,为何这些年来,你愿意为她保守秘密,为何愿意以知己的身份与她结交?难道因为她是循规蹈矩、克己复礼之人?” 江谨自然是摇头,那种所谓克己复礼的人,从书院那会儿到现在的州府衙门,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可是他偏偏与慕流云成了挚友。 “你欣赏慕推官身上那种自己所不具备的勇气和机智,所以才会愿意与她做朋友,可你又想用自己的谨慎和怯懦来绊住她,把她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可是若她真的变成了和你一模一样的行事风格,你还会欣赏她么?”袁牧问。 江谨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现袁牧说中了事实,自己好像的确是这样做的,若是慕流云真的变得和自己一样谨小慎微,这也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事…… “慕推官需要的东西,你帮不到她。”袁牧一针见血,看了看一脸狼狈的江谨,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朝柴房那边走去。 ----
第二二六章 怪毒 柴房里面,慕流云已经把吴荣志的尸首检查得七七八八,她中间回头想要同袁牧说话,发现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柴房里就只剩下一个沈傜,一副想看而不敢看,但是又不甘心,还想要再多瞧上几眼的模样。 “我说,若是觉得怕,就不要为难自己了吧!”她忍不住开口对沈傜说。 沈傜却摇摇头:“怎么?你是男儿便不怕,我是女子就必须得觉得害怕才行?” “这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你那脸白的,想让人看不出来你怕也挺难的!”慕流云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确实常人不大容易受得住,你觉得怕也正常。” “不,我想要看一看。”沈傜有点执拗地回答,“我没想到验个尸还能瞧出那么多的门道!我想跟你学学!我不想学验尸,我想学验伤!日后我那些师兄若是走镖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我也好能帮上忙,总不能一直都是他们帮我善后……” 说到这句,沈傜忽然打住了,估计是觉得这话继续说下去会显得有些丢脸,赶忙改口道:“我瞧你验尸都这般厉害,验个伤那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我从四岁起就和家里头的师兄弟们一起练功,所以你别当我那么不济事,教教我!” 慕流云一听这话,乐了,她这二十年来,称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江谨一个,还没有过能够相处得来的女孩子呢,这个沈傜和寻常女子也的确不是同一个性子,没准儿两人能处得来! “行啊,这事儿好说,不过也得日后再说,现在我可没这功夫。”她对沈傜说。 沈傜一听这话,很是开心:“我不急!反正你不是提刑司的么,我知道你老窝在哪里,你要是到时候出尔反尔,我就跑去提刑司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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