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员外想要为过继来的孩子祈福,因而主动放几个家仆出去,不收那一大笔自赎的银子倒也说得过去,若是那笔交给衙门的赎身钱也是他来出的话,那可是下了血本了! “一共八人,那笔钱也是由叶员外来拿。”李源给出的答案并不出慕流云的预料。 “嚯!这位叶员外好大手笔啊!若是为了给孩儿祈福,有这一大笔钱,去庙里给菩萨塑个金身不是更好?”慕流云在心里打了一波算盘,核算下来的银两数额让她一阵肉疼。 李源笑了笑:“叶员外说,捐到庙里是修来世,他想要替过继来的儿子求的是今生,因而放几个有出息的家生子出去,不让他们是府里屈才,以后这些人对他们家但凡有些感念之心,若在他百年之后,儿子遇到了困境,这些人不吝惜帮扶一把,那便值得了。” “这叶员外倒是个睿智之人,思虑长远,佩服!佩服!”慕流云不得不承认,这个叶员外的考虑还是相当聪明的,并且他所做的与其说是虚无的祈福,倒不如说是实际的积德。 只是一个为了过继来的子嗣都能够如此考虑周全的人,为何对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却这般铁石心肠,哪怕明明白白的告知了女儿或许惨遭女婿杀害,也无动于衷? “李大人可知叶员外家中过继子嗣年方几何?”袁牧默不作声听了一会儿,开口问。 “叶夫人过世前,叶员外带着那位小公子到衙门来提请办理逐项事宜,卑职因而与那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小公子今年十四,平日由叶员外请了先生在家中教授学业。”李源答道。 “李大人可曾听叶员外提起过女儿?” “不曾听闻。”李源摇摇头,忽而又想起一桩事情,“不过叶夫人过世,我曾到叶家吊唁,确曾见到一女子匆忙起身到内宅去回避生人,听叶家仆从说,那便是回家奔丧的叶家小姐,除此之外,我再未见过,也未曾听叶员外提起过。” 说完之后,他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问道:“不知这位叶家小姐所犯何事?” “她倒是不曾犯事,”慕流云叹一口气,“不过就是死得身首异处,夫家嫌疑重大。” 李源一惊,再思及前头慕流云和袁牧询问的事情,也大概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在叶家那边出师不利,虽然不懂何以至此,但以他对叶家情况的了解程度而言,眼下也帮不上更多的忙,索性便也不再继续追问,以免不合时宜。 “袁大人,慕司理,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吩咐。”于是他委婉地对两个人拱手说道。 “有李大人这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慕流云对他笑道,“如果后续有需要李大人帮忙的,我一定会再来叨扰!” 李源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对慕流云和袁牧两个人的态度也是淡然有礼,并没有因为慕流云品级低微或者袁牧出身高贵而有何不同,仿佛这两个人在他眼中并无不同。 官场上最不缺的便是见风使舵之人,慕流云平日里在衙门内见多了那些个捧高踩低的“人尖子”,乍面对李源的这种态度,还多少有些不大适应,下意识偷看了袁牧几眼,怕袁牧因李源不够殷勤而感到不悦。 不过袁牧看起来似乎对此也并不大在意,面色如常。这倒是让慕流云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平时也可以稍微放自在一些,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亦步亦趋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又被她压了下去。 李源是什么人?从才学上来看,人家功名在身,若不是当初自荐要出去治乱,至少也能捞个京城里的虚职混一混。从更内里一些来看,人家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并没有那么多遮遮掩掩的秘密需要藏好,自己如何学得来人家那份底气和自在! ----
第七十二章 买珠钗 离开西泗县衙门的时候,刚巧又有人前来请李源帮忙断官司,李源想要远送几步都未能成行,只好抱歉地止步于门口。 “袁提刑来西泗县查案,卑职本当陪伴左右,现在这样,实在是怠慢了,还望袁大人见谅!”李源向袁牧拱手行礼。 袁牧摆摆手,对此不甚介意:“李大人秉公办事,仁心仁德,有这样的父母官,乃是西泗县百姓的福气。以后你我另寻机会再一同饮酒畅谈。” 听闻袁牧这话,李源客客气气应了,倒也没显得多么受宠若惊。一行人与他拜别,走出衙门。 叶员外帮几个仆从赎了良籍的事情在西泗县也算是广为人知了,离开衙门准备启程回太平县之前,袁牧安排了袁乙去帮他办点事,主仆两个耳语几句,袁乙便急匆匆走了。 慕流云秉承着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的原则,主动跑到一旁去避嫌,顺便在路边的一个摊子上挑些珠钗环佩之类的小饰物,一边挑一边同那摊贩攀谈,聊了一会儿,买了几样小东西,慕流云扭头一看,袁牧和袁甲早就已经等在一旁,连忙把东西包好往怀里塞,塞进去一看,鼓鼓囊囊的,实在不像样,又掏出来托在手里。 “大人,”她迎上去,一边示意袁牧随自己到马车候着的地方去,一边对他说,“方才我同那小贩聊了几句,打听了一下那几个被赎了良籍的家生子放出去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那小贩说这事儿在他们西泗县也是响当当的出名,毕竟这边的人祖祖辈辈也没见过这么慈悲的主人家,都当做奇闻一样在口口相传。 那些被赎了良籍的家生子,被放出去之前,叶员外还每人赠了一些银两,之后这些人有的去别的地方做了伙计,去工匠铺子做学徒,还有爹妈或者自己攒的本钱够多的,听说有一个做了行商,到外地去贩货。 还有一个最厉害的,他娘是叶员外家里的老厨娘,他自己也从小耳濡目染,有一身的好本事,叶员外借他钱在城外路边置办了一个摊子,开起了半茶棚半食肆的买卖,听说行人歇脚都喜欢那里,生意相当红火,说是再过个一年两载,便能攒够钱回城里来开酒楼了。” “看来以后若是叶员外家的公子有个需要帮扶的,倒也能指望上。”袁牧接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认真点评还是随口调侃,随后他看了一眼慕流云手上的东西,“司理喜欢这些?” 慕流云一愣,低头一看,好家伙,自己方才急急忙忙用帕子把买来的东西裹了裹就过来同袁牧说话,这会儿才发现,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里面的东西都露了出来。 现在,她,穿着一身男装,手里捧着一把发钗和耳环,满脸堆笑……那画面,着实猥琐。 慕流云手忙脚乱地把帕子重新裹好,下意识背到身后,一脸讪笑,故意粗着嗓子道:“袁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谁会喜欢这娘们儿唧唧的玩意儿!我是帮我娘买的,她么,平日里喜欢拿这些小玩意儿打发打发家里头那些闹腾的小丫头。” 说完她有些心虚的看看袁牧,又看看身后的袁甲。 袁牧倒是没有什么表示,身后的袁甲一脸嫌弃地看着慕流云,就好像看着一个变态。 慕流云心里苦,但是慕流云她不说! 别家姑娘自及笄之后,便是如桃李争艳般的时候,数不尽的漂亮衣衫——梅染荼白荷草绿,薄柿竹月碧玉石;挑不完的脂粉香膏——花钿口脂傅香粉,桃花酒晕飞霞妆。 而到了慕流云这里,长衫,幞头,仅有的一根钗,还是一根毫无花色可言的木钗,饶是如此,这根木钗慕夫人也轻易都不允许慕流云戴一次,生怕她一不小心被人识破了女相。 虽说不得不扮作男儿,可慕流云的一颗心确实如假包换的女儿心,做了司理参军之后,有了月俸,院子里也住了些受她恩惠的女子,慕流云便有了借口,每逢瞧见漂亮的首饰便会买下来,哪怕自己不能戴,送给家里那些姑娘,看她们打扮得娇俏可爱,也同样欢喜。 因这个癖好,外头盛传她是如何的风流多情,慕流云倒也不甚介意,甚至有些正中下怀,又多了一个不被媒人登门的好借口。 只是现在被袁牧瞧见,可万万不要被他给当成是自己有什么特殊癖好才是啊! 慕流云深知越描越黑的道理,此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暗暗想了想,觉着方才自己表现得也够了,便把这事儿从心头往下一压,强迫自己不再去担忧。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慕家的马车侯在那里,慕流云恭恭敬敬请袁牧先上车,袁牧刚上去,袁甲便急急忙忙跟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了袁牧旁边。 袁牧冷眼看着他,看得袁甲心里发毛,连忙挤出自认真诚的笑容,以掩饰自己那点心思。 慕流云挑帘上车的时候,正看到袁牧端坐车内,袁甲坐在他旁边冲着他一个劲儿傻笑呢。 一张怒目金刚一样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胖阿福一样的笑容,这副尊容看起来真的是要多吓人便有多吓人,把慕流云冷不防瞧见,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把眼睛移开,在对面坐下。 袁乙还没有回来,他们需要再等一会儿,三个人在车厢里大眼瞪小眼,确切的说是和袁甲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之后,慕流云决定说点什么。 “大人,方才在县衙那边,为何您要对李源大人有所保留?莫不是对他不甚放心?”慕流云觉着有些纳闷儿,李源这人声誉向来很好,为官清廉又肯做实事,为何方才袁牧却明显不想把叶氏一案的详细情况都抖给他? “叶员外若有心隐瞒,李源越是试图去挖,只会让他更加紧张,防得更紧。”袁牧靠在车厢壁上,半闭着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必非要打草惊蛇不可。” ----
第七十三章 听个曲 慕流云一听这话,心里面也就明白了,方才袁牧同袁乙耳语几句,八成就是为了这事。 其实想一想也是,堂堂京畿路提刑司,又有这样一尊“大佛”坐镇,怎么可能是个等米下锅的懒衙门!估计明着倒是没有怎么插手过各处事物,私底下养了多少暗探,恐怕只有袁牧本人心里最最清楚。 就像这次袁牧说是因为偶然发现了叶氏的尸骨,所以才令人到太平县来寻自己,可是这几日慕流云仔细想过之后发现,这个说法十分之荒谬,反而更像是有提刑司的暗探发现了尸体,之后通报给袁牧,袁牧正好利用这个由子,将自己叫去现场,算是某种试探或者考验。 现在既然袁牧已经派了袁乙去处理,慕流云便不再多言多语,不管这位大人究竟为何要来考验自己,慕流云只想顺利过关,平安收场。 “慕司理接下来有和打算?”慕流云胡思乱想的功夫,袁牧忽然开口发问。 “这个么……”慕流云被他忽然问到头上,面色尴尬,支支吾吾,倒不是因为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是她考虑过,就是这个打算,当着袁牧的面不大好讲。 袁牧似是看懂了慕流云的欲言又止:“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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