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兰待你外祖父如何?” 慕流云的这个问题倒是一下子把郭泓清给问倒了,他怔了一下,然后才说:“你不提我还未曾想到,说起来还真是巧了,没回外祖父登门的时候,我娘子不是突然犯了头风卧床不起,便是恰好出门去,再不然就是些旁的缘由。” “所以叶凌兰与你外祖父从未曾见过面?” “那倒不是,见还是见过的,毕竟新媳妇过门之后没多久,外祖父过来相看,她还给外祖父敬过茶,外祖父还送了她一包银花生,让她早些替我们郭家开枝散叶,我娘子她也收下了,可是收下之后,她私底下对我却是那副样子……” 郭泓清有些恼恨地嘟囔了几句,忽然意识到叶凌兰已死,自己此刻被关在大牢里便是因为这一桩,连忙收了话头,喃喃道:“死者为大,过去的种种我便也不再计较了,只求我娘子若是泉下有知,看在我待她也不薄的份上,保佑我沉冤得雪!我回头定为她修一座大墓,时长祭扫,多给她摆些供果,化些纸钱!” “你倒真不愧是商贾家的公子,这算盘打得还挺精!”慕流云笑他,“难不成她不保佑你,你便不给她修大墓,不给她摆供果,不给她化纸钱了?”?“我若是不能找回清白,那八成也是要人头落地的,到时候我要怎么给她修墓烧纸?那不是直接就泉下想见了么!”郭泓清悲怆地仰起头,长叹一声。 慕流云被他噎了一下,想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干咳两声,转了话题:“我听得着实有些糊涂,你说叶凌兰嫌弃你,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从不对你温柔小意,而你想纳妾,想生子,她也样样不肯成全,若真是如此,那叶氏犯了七出中不止一条两条,为何你不干脆与之和离,从此各走各路,你再另外寻一个温柔小意的娶回家不就好了?” “那自然不可!”郭泓清立刻开口,说完之后有些犹豫,看了看木栏杆外面的三个人,嘴上便不由自主结巴起来,“我倒也不是没有生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我母亲她……” “你母亲舍不下叶凌兰带来的嫁妆吧?”慕流云替他把话说完,“你母亲对儿媳的嫁妆觊觎已久,这又不是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有什么说不出口袋!” 郭泓清听慕流云把话说的直白,有些恼火,腾得站起来,指着慕流云,瞪着眼睛,想要说些反驳的话,但无奈慕流云说出的便是事实,只好又气短地坐了回去:“我母亲毕竟是个妇道人家,难免眼皮子会有点浅,对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看不开也很正常。 我也对我母亲说过,叫她不要心急,叶凌兰既然嫁给我,做了我的娘子,她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现在我上位谋得个一官半职,说起话来底气不够,等来日我殿试上大放异彩,圣上垂青于我,封了我的官,到时候别说叶氏,就连我那不可一世的岳父母,不也得仰仗着我? 到那时候,叶氏膝下无子,娘家的靠山也不够大了,在我面前只能伏低做小,母亲向叶氏讨要什么,她不都得乖乖孝敬,生怕惹恼了我便让她个黄脸妇下堂! 更何况,放眼周围几个县的富户,叶家也算是数得上的殷实,比起我外祖父家更盛一筹,父亲当年有外祖父相助都可以赚下这般家业,若是有这样的岳家作为助益,我定能如虎添翼,直挂云帆呐! 母亲向来听我的劝,所以虽然对我娘子肚子里迟迟没有动静,又不许我纳妾之事也有不满,但却从来没有逼迫过什么。我家其他人待她也都好得很! 慕贤弟,你瞧愚兄现在这会儿可是已经套着心窝子与你讲这些了,你也听得出来,愚兄绝无半句虚言呐!所以你说说看,我们家怎么可能有人想要害我娘子!别人不会,我就更不会了!放着这样好的条件,我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 我再同你说句实话,不论你相信与否,我从不曾想过要让那外室进门,骑在叶凌兰的脑袋上,小莲儿出身低微,家里穷的靠卖闺女过生活,我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一名女子去害我娘子呢? 我是真的想要将小莲儿生下的孩儿抱给我娘子身边抚养,这样我也有子嗣,她也有底气,对我们都有好处,若是她心胸宽广,那小莲儿便接回来做个妾,若是她容不得小莲儿进门,那便是后话,到时再议。” 郭泓清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甚是坦荡,似乎觉得监牢外面或站或坐的皆为男子,设身处地必然可以理解他的各方面考量,于是一边说一边努力想看清楚外面几个人的表情。 袁牧板着脸,负手立在慕流云身后,江谨则对郭泓清的一番言论感到心中厌恶,皱着眉头转过脸去不看他,郭泓清只好把视线投向慕流云:“慕贤弟,愚兄这一番话,你可明白?” 慕流云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脸上却露出微笑:“明白,小弟自然明白得很!” 说完,她扭头对侯在一旁的那个衙差说:“这位差爷,这天儿是愈发闷热了,郭公子身娇肉贵的,受不得热,可不能又是火盆又是棉被这般捂着人家呀!” ----
第一零九章 吃点苦头 那位衙差不认识慕流云,只知道是和袁提刑一起来的,并且方才袁提刑还叫自己给人家拿凳子,想来应该也是个大官,再看袁牧对慕流云的这番话也毫无反应,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连忙应了声,走过去打开牢房门,先把里头的火盆给端了出来,转身又进去要掀走郭泓清身上的被子。 郭泓清在他端走火盆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傻眼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哪里还肯让他就这么把自己的被子也拿走,连忙死死拉住一角,不肯松开。 只可惜他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有人家衙差的那一膀子力气,被人家使劲儿那么一扯,被子就被扯了过去,若不是他撒手及时,搞不好人都要跟着一起被拽过去半截儿,扑倒在地上。 衙差也不含糊,既然上面发了话,谁还管这酸书生,抱着棉被出了牢房,把被子夹在咯吱窝下面,正打算把牢门重新锁回去,慕流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急。 眼下这天气,白日里有太阳晒着的地方,倒也还算温暖,可是一到了夜里头没有了太阳光,温度就慢慢降下来了。 尤其这提刑司大牢,是用石头砌的,到了夜里头,阴冷阴冷的,没有个火盆儿稍微烘一烘还真有点顶不住,若是不但没有火盆儿,还连厚棉被都被收走了,那妥妥是要被冻个半死。 “你们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们把我关到这大牢里头来,可是是非曲直还未决断,你们待我也得依着律法来啊!这算是怎么个意思?”郭泓清爬起来,抱着怀,生怕寒气早早就把他身上的那点热度都给带走,急得想要靠前去索要棉被,又担心有人对自己动手。 慕流云也没真的打算把他的被子夺走了不给,方才不过是听他对那外室的一番打算,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想要吓唬吓唬他,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袁牧和江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她自己听着方才郭泓清理直气壮的一番打算,只差没直接伸手过去甩他两巴掌,最好再踹上几脚。 慕流云虽说偶尔也会为自己不能以女儿面目过正常的生活而感到心中有些戚戚然,但她大体也算是比较走运,一来家境还算殷实,从小到大也没有尝到过缺衣少吃的苦头,二来慕夫人对外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强势性子,家里头的伙计也都还厚道,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真的骑到她们母女俩的头上作威作福过,就算是二房、三房削尖了脑袋,也没能得逞过。 可是她家中被收留的那些女子也好,家中的丫鬟也好,当中就又许多和郭泓清的外室小莲儿相似的命运,因为家贫,或者家中父亲长辈身染恶习,作为家中女儿便被拉出去要么抵了赌债酒债,要么卖给人牙子,运气好的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个丫鬟,若是遇上个靠谱的主家,也算有个指望,更倒霉一点的便是被卖去引凤楼那样的地方。 这些女子哪有谁是甘心接纳这样的安排呢?可是家中本就贫穷不堪,难以支撑,她们又往往没有什么傍身的技能,可以赚取酬劳贴补家用,于是只能羔羊一般任人处置。 若是自己有选择的余地,慕流云估计那个小莲儿十有八九也是不愿意委身于郭泓清这样一个心比天高,手比脚笨的草包,听郭泓清方才话里的意思,他手里分明是握着小莲儿的身契,因而这样一个女子,便要在郭泓清想要快活的时候,与他快活,想要子嗣的时候,便藏在那城外小院里为他孕育子嗣。 可是结果呢?郭泓清对她的打算居然就像对待一双旧靴子,即便扔掉也不会眨眼,完全没有考虑过小莲儿委身于他,为他生子,若是被他抛弃,恐怕再难有别的活路。 原本慕流云觉得叶凌兰很可怜,与郭泓清的这段婚事也算下嫁了,却要委委屈屈祈福求子,还得默默忍受着自己的官人在外面逍遥快活,甚至连孩子都快蹦出来了。 现在这么一看,叶凌兰倒是没什么可怜的,她明显不是什么在闺阁里养傻了的娇娇女,摆明了是做了一个局,反而是这小莲儿,可就真的是命运未卜了。 郭泓清没事,孩子生下来抱走,她不知道会被如何安排。 郭泓清有事,郭家更没人会留她。 慕流云也说不出自己是恼火更多,还是悲哀更多,总之想到这些,再看郭泓清的道貌岸然和理直气壮,火气便蹭蹭往外冒。 不过既然都已经把东西撤出来了,并且看郭泓清那个样子也知道是被吓得不轻,这厮如此惜命,倒是可以妥善利用一下他的这种情绪。 “郭兄这是怎么了?”慕流云笑眯眯看他,“为何如此激动?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说这样又是火盆儿又是棉被的,火气太重要吃不消的吧!” “你休要在那里胡说八道了!”郭泓清恼火道,“我与你推心置腹,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没有半句虚言,怎个你竟然这般恩将仇报!你是想活活冻死我呀?” “郭兄,现在如实供述,并非对我施恩,而是你的自救啊!”慕流云摇摇头,叹口气,“接下来,我问你答,若答得好,令我满意,我便把火盆还给你。” 郭泓清一听还不大乐意:“给我个火盆有何用处!难不成我还能一整宿都不能躺下休息,只能坐在那火盆边上取暖?我不干!要给就把棉被还给我!” “我又没说只有一个问题,郭兄何须着急!”慕流云略有些拉过棉被一角,捏了捏,“哟,还挺蓬松的!一定很暖和,那郭兄可一定要努力了!若是回答的令我不满意,别说这被子了,兴许被子和火盆儿你一样都拿不回去呢!” 郭泓清有些恼火,不过倒也还算识时务,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还是不要吃眼前亏,于是咬了咬牙,将中衣裹紧了一些:“问!你快些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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