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正好也想交新朋友。” 宁芙看过去,佯装从容,颇为理直气壮。 “……” 宁桀赶紧瞥了眼身后的崔易,见他神色无异,知晓他自知轻重,主子的私隐探话,只当闭耳不听。 “你想通也好,队伍五日后出发,你有时间可以给你的小侄子事先准备好生辰礼物了。” “早想好了,一铸可爱的小金猪怎么样?是不是比金锁要实在得多?” 宁桀笑笑:“是贵得多。” “明明也可爱得多。” 后面这些玩笑言话,崔易已经汗涔涔的全然听不下去了。 烬主走前,特意交代他利用身份之便看顾好公主,三个月后烬主便能空出手来处理这边,可眼下,他自以为将任务完成得很好,可怎么才十日没见到公主的面,事态就发展成了这般。 跟西渝联姻?那烬主该怎么办…… 崔易潜伏成细作多年,什么情况没有见过,心理素质早就锤磨得坚毅,可即便如此,当下还是一时没了主意。 尤其想起,烬主走前分明清楚说过的,他已留信交代完毕,公主即便会闹一场脾气,也不会真的不等他。 可现在已经不是等不等的问题,而是公主……还要不要主子的问题。 眼见公主身影渐远,他紧绷的思绪被宁桀一声扯回。 “刚才芙儿口无遮拦,不管你听到什么,都知道该怎么做。” “卑职明白!” 声落,崔易也拿定了主意。 不管情况如何,好在此番奔赴西渝,他也会随从太子殿下同去,眼下重中之重,是他必须将公主有意与西渝联姻的情况,如实传递给烬主。 先前那封信走的是普通联络路线,当下情况紧急,他咬咬牙,最终决定启动隐秘线路。 保证第二封信,能及时交到主子手里。 不然若真惹了烬主的恼,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真得抬眼看老天爷意愿了。 …… 车舆出城。 宁桀带队,宁芙安安稳稳的睡醒一觉,才被两个丫头提醒着,身后还有一辆车舆。 为了赶路方便,他们今日寅中便冒黑趁早出发了。 当时她困得紧,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注意到除了她和二哥,还有什么人跟着一同去。 队伍一直到巳时才中途停歇一回,宁芙下车活动腿脚,这才看到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居然是宁蓉。 难不成姑姑在信中也给她发了邀请?宁芙并没有印象两人关系很好,而且,在宁蓉进宫陪伴皇祖母前,芷姑姑就已经出嫁西渝了。 思忖不明,不过两人一前一后从车厢内出来,抬头间已经打了照面,倒没有避开的必要。 宁蓉是个安静性子,平日里话就不多,只爱钻研些围棋古籍之类不附和她年纪的雅趣,不过如此,倒是恰巧和了皇祖母的眼缘。 在之后勤王府遇不测之际,她便被皇祖母心软收养膝下,虽名上依旧只是郡主,但在宫里,她所受的尊贵是一点不比正头公主差的。 没有想到,素不爱交集的宁蓉,这会儿会过来主动打招呼。 她见礼很谦卑,是以下对上的欠身,而不是姐姐对妹妹的自然熟络。 “五公主。” 宁芙见状赶紧将人扶起,面上更浮出些许的不自在,“蓉姐姐不必如此,唤我芙儿就是了。” “好,算我失礼,芙儿。” 宁蓉笑笑,温和的美丽面庞上无一点的锋锐感,是那种很容易招人亲近的面相。 只是…… 宁芙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先前两人在宫中一些场合上相遇,对方总会主动避开自己,故而在今日之前,两人几乎没有正面交流过什么。 “蓉姐姐怎么也同去雍岐?” 见她还算友善,宁芙想问什么便直接脱口而出了。 闻言,宁蓉摇了下头,似叹了声:“是太后娘娘心里挂着我的事,我……我父兄的尸骨,葬在西渝与扶桑的边线交界附近,队伍路过,我想浅浅祭奠一下。” 宁芙一怔,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方才发问时她并未多想,可现在却觉得实在冒昧。 “抱歉蓉姐姐,我不知道……”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宁蓉宽宏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看着一方天际,幽幽言道,“只是曾经大醴与扶桑两国相竞,不共戴天,可时过境迁,现在两国却成了共抗雍岐的亲密友国,不过世事无常罢了。” 宁芙知晓,她的心绪一定远没有出声口吻这般轻松。 她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晓勤王与世子当年是中了扶桑人的诡谲圈套,这才亡命异土,为国壮烈牺牲。 化敌为友,虽为政治上的寻常手段,可亡者终究不能复活, 这个问题有些深重,好似是无解的,宁芙斟酌着要如何开口。 可这时,宁蓉忽的紧紧凝着她,突然问了一个莫名问题。 “你,你还记得我兄长嘛。” 宁芙迟疑,不明这个问题究竟有何重要,竟引得她这般迫切。 她如实开口,“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平日与世子相交甚浅,宫宴上见过几面,算为点头之交。” 相交甚浅…… 宁蓉心头被扯得撕痛,为兄长不忿!不值! 那时,全京城上上下下,几乎人人都认定五公主与谢家长子情投意合,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恐怕私下早已约定终生。 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谎言。 兄长煎熬苦等,生怕公主为难,如何也不敢擅自表明心意。 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他想得都还是她。 当年,从前线传回的盒箧遗物里,一只印着菡萏花纹的玉镯,在黑金佩剑与锃亮盔铠之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宁蓉记得的,在兄长出征前两人同赴一场宫宴,那晚,五公主欢欢喜喜与众人炫耀自己新得的簪。 她说—— ‘谢钧哥哥送我的,我最喜欢菡萏花样的簪了,极衬我的名字。’ 最喜欢菡萏花样。 兄长便怀复杂心情,将这话牢牢记在心上,而后怀着爱慕心意,同样送上一礼。 只是这礼太沉重,竟是随遗物一同远归。 也注定,到不了他想赠之人的手中。 “蓉姐姐,你怎么了,似乎脸色不太好。” 宁芙在旁出声,唤回宁蓉飘远的思绪。 她回神,清冷地笑笑:“是啊……只是浅交,芙儿现在大概都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了吧。” 宁芙却当即摇头否认:“当然没有,宁雲哥哥少年英雄,我自是记忆深刻的。” 闻言,宁蓉强撑的笑容一滞,半响,才像终于回神般低喃了声。 “他能听到,该多好。” 这句话声量太轻,宁芙没有听清,想问,对方却欠身离开了。 宁芙一头雾水,总觉宁蓉最后的笑容好像暖了暖,却又像……始终冰寒。 …… 宁芙到达西渝都城郸城当日,崔易的第二封紧急密信,终于历经千里,安妥传进了郢都。 彼时,韩烬已不眠不休连续指挥作战三日。先前,广征军奉命将叛军逐城清理,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正因如此,那些躲藏在暗处的姜氏势力,也终于被连根拔出,除去了雍岐内忧最后的隐患。 只是主将姜襄诡计出逃,叫韩烬实在暴戾生恼,于是言命封闭全城,在城内进行大规模搜捕,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衙署监牢里,终于寻到了贼人姜襄的踪迹。 此人倒是会耍小聪明,混在一群即将被处决的死囚犯内里,的确不易被发现,可严牧是什么人,就算城中飞来只可疑苍蝇,他都能给找出来,更别说一个大活人,还断了一条腿。 闻听消息,韩烬亲自过去动手。 他是恨透了姜家人,故而每砍姜氏一刀,他心里都十足的痛快,横流的鲜血,更能叫他报复兴奋。 千刀万剐倒不至于,不过韩烬面无表情从监牢出来时,他身后横躺的尸身已经面目全非了。 严牧觉得恶心,没落眼。 韩烬则口吻淡淡:“脏东西,处理干净。” “遵命!” 柏青将他带回王府,也是第一个察觉他周身泛寒,眼神愠怒眦虐,显然就是入魇前的前兆。 他瞬间紧张起来,即便主子现在已经开始重新用药,可若仇恨情绪被牵扯太剧烈,药物依旧不能完全抑制魇毒。 主子强撑身体,仰躺榻上,一声一声承着剧痛轻唤。 “芙儿,芙儿……” 柏青无奈,纵知公主就是主子解药,可现在两人千里之隔,远水难解近渴。 这时,外面忽的想起兵士询问之声。 “柏将军,南边传来密信,是否现在给主呈上。” 能直接送到这里的信……柏青一瞬恍然,赶紧迈步奔跃出去。 边奔,边心想——解药到了,解药到! 拿过信,他哪敢擅自打开,于是赶紧奔到主的身边,激动言道。 “主子……崔,崔易的信到了,上面有公主的近况,您快看看。” 韩烬猛地睁开眼,忍着直达肺腑的巨痛,挣扎起身,而后双手颤抖着接过信封,又推开柏青想要帮忙的手,他只想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去读,谁也不能窥看。 芙儿,这两个多月以来,你会不会也像我思你入骨一般,彻夜未眠地想过我? 忍着这份悸动,他将信封撕开,又强撑着病态身体,展信阅读,即便是如此狼狈之态,他嘴角依旧扬着抑不住的弧度。 可,笑容很快戛然而止。 他温和如沐的面容上猛然掀起惊涛骇浪。 眼神中的暖意更是同时消失,只余无尽寒戾,以及摧毁一切的暴戾恣睢。 “噗……” “主子!” 一口鲜血从韩烬胸腔内猛地震出,他目眦尽裂不阖,手指还死死捏着信纸一角,人却已经完全昏死过去。 柏青心惊胆颤,立刻将主子小心扶上榻,而后言命手下传唤军医,回来时,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信纸之上。 上面几个字眼,猛地钻目。 西渝和亲,鹰师领袖,公主意愿,欢快期许…… 这哪里是什么千里相传的解药!? 分明上面的每一个字眼,都能轻易要了主子的命啊。 作者有话说: 醋疯了呀~
第47章 日落西斜, 车队晚间才风尘仆仆到达的西渝都城——郸城。 车马速度渐缓,宁芙掀开幕帘, 目光向外打量望去。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汗庭了, 不过已有三年之隔,记忆中的城门景象也大多变得不同,而唯一不变的, 是漠野依旧壮观辽阔,孤雁伴黄沙,入目, 皆与大醴全然不同的一番风貌。 大醴位南, 季候湿润,漠野却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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