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白欢侧过脸, 秀丽的眉间隐隐凝了一丝愁, 她轻声道:“你总关心我,关心观棋, 那你自己呢?” 按在太阳穴上的手顿了一顿, 复又继续按压, 杨觉远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奴才不重要。” “阿远, 你真的不后悔么?”辛白欢抬起手,有意去扯太阳穴上的修长手指。这一句,她声音里带了哽咽。 手指与手指一触碰, 那些记忆便都涌了上来。 许久以前, 她是辛府小姐, 而他是辛府马夫的儿子。她的马术是他教的, 他的才学是她教的。他们俩一块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奈何她未来的路早被辛家安排好了,注定要进宫成为皇上的女人。自然,她不想招惹他,然而感情的事谁也控制不住。 尤其是少男少女,最易动情。 她虽喜欢他,却从未想过跟他私奔,因为她知道,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及笄之后,她曾多次跟他断绝往来,还说了许多伤人的话,但他不听。 每日清晨,他都会在她闺房的窗户边放上一束最新鲜的花。而每当看到那束鲜花时,她便会将自己剖成两半。一面为辛家,一面为自己,谁也占不得上风。 后来,选秀的日子到了,她没法子,只能骗他说自己要与他私奔,让他先去江南等着。一等他离开,她便进了皇宫。 进宫半年,她从秀女升到了美人,而他渺无音讯。她想,他定是留在江南娶妻生子了,这样也好。没想在第二年,她在皇宫里见到了他。他回来了,不仅回来还进宫当了太监。 这样的情意,她觉得自己此生难以报答,只能期盼来世。 自此,两人在皇宫里互为依靠,殚精竭虑,一步步往上走。如今,她是皇后,他是一等太监。 可毕竟这是皇宫,一个闲言闲语便会要了他们的命,以至于许多时候她得在人前骂他,辱他,甚至将他推出去,看他被人奚落。 “不后悔。奴才永远都不会后悔。”杨绝远一字一字说着,掷地有声,“对于奴才来说,只要留在娘娘身边便足够了。” 听得这话,辛白欢眼中当即升起一片水雾,水雾模糊了视线,她如何会不知道,他为这话付出了多少。 “其实那日娘娘该将当年之事推到奴才头上。”念及几日前的惊心动魄,杨觉远不由叹息一声。 “不,黍嬷嬷在我心里没有你重要。”辛白欢摇头,轻轻抚着杨觉远的手,“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只为辛家而活,活得很累,很累,现在,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活。” 前头那话入耳,杨觉远不禁莞尔,然而想起黍嬷嬷,他嘴角的弧度又隐了下去。 “阿远。”辛白欢拉着杨觉远坐下,细细打量他,岁月只在他面上留下些许痕迹,在她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每日清晨会采一束花放在她窗口的少年郎。“对不起……” 杨觉远蹙眉,沉声道:“奴才最不愿意听娘娘说这句。” 霎时,辛白欢鼻子一酸,像个小姑娘似的捶了他一下,她红着眼,倾身靠在他的胸膛上。“那你想听什么?” “咚咚咚。”忽地,房门被人敲响。 辛白欢犹如踩着尖刺一般,急忙直起身,不悦地看向房门口。 杨觉远为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后才起身开门。见来人是陆观棋,他短促地松了口气,俯身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嗯。”陆观棋轻描淡写地觑了杨觉远一眼,他面上虽是在笑,却无端显出一抹冷意,“你出去。” “是。”杨觉远二话不说便退出了寝殿。 对上眼眶泛红的辛白欢,陆观棋神色一滞,“儿臣见过母后。” 辛白欢这会儿已收起全部情绪,端庄大方,全然不似方才的女儿娇态。她起身走向陆观棋,问道:“这么晚过来,怎么了?” 陆观棋直截了当道:“母后为何不将那罪名推到杨觉远头上?一个嬷嬷算什么,万一父皇不解气继续追查下去,母后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身后的外祖父想想。” 闻言,辛白欢立即沉了脸,“你这是在教母后做事?” 陆观棋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儿臣只是提醒母后一句,别感情用事。” 辛白欢怔住,不可置信道:“你……” 陆观棋弯起唇角,笑着道:“儿臣不是瞎子。不过母后尽管放心,儿臣绝不会将你们俩的事说出去。毕竟这么多年他也帮过儿臣不少事,但儿臣还是要说,该舍弃的时候母后还是要舍弃,切莫感情用事。” 辛白欢直直瞧着陆观棋,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好儿子,看似温柔多情,实则对谁都无情。他这样的人最适合当皇帝,而日后,他们辛家的地位也会牢牢的。 不过眼下有个麻烦…… “你父皇将那人接回来了,你待要如何?” “不如何。”陆观棋拖着轻快的调子,仿佛并不将赤獒进宫放在眼里,“儿臣当太子当了十几年,曾为旱灾跪地祈福,为治水灾受过伤,也为修建宝房之事与父皇争执被罚,如此种种百姓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至于赤獒,他算什么。” “你有数便好。”见陆观棋说得这般自信,辛白欢也没再多说。自然,她希望陆观棋能杀了那人永绝后患,但从告之陆观棋真相的那日起,她便不会干预他如何处置那人。 “儿臣做事心里有数,不过儿臣希望母后做事心里也有点数。”陆观棋直视辛白欢,面上依旧是笑着的,“毕竟有句话叫,纸永远保不住火。” * 风铃院。 焉谷语出不去丞相府便只能待在屋子里看书抚琴,偶尔在院子里走走,荡荡秋千,至于婚事,她是半个字都不愿想。 “小姐,要不要荡高点儿?”揽月从屋内走出,抓着秋千的绳索问道, “不用。”焉谷语慢悠悠地晃着秋千,心想,他已经进宫了,何时才会有后头的事,应该也还有一段时间吧? “听说焉伯伯要你跟逍遥侯的儿子定亲,是不是?”倏地,一道男声凭空飞来。 这声音是贺良舟。 焉谷语脚下一点稳住秋千,她抬眸往前看去,只见贺良舟冷脸站在一丈外,依旧是高束发的劲装打扮,瞧着十分精神。“良舟哥哥。” “是不是?”贺良舟又问了一句,神情间有些急迫。 焉谷语站起身,她晓得他的心思,也晓得焉夏致的心思,只得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不了主。” 贺良舟不快地动着下颚骨,“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他?”上回他离开之后原是要回家让父亲来提亲的,不料临时接到个剿匪的任务,一来一去便耽搁了。 没想对方会问得这般直接,焉谷语哑口了。她是想断了贺良舟的念头,但要她说自己喜欢谢卓凡,她也确实说不出。“暂时还谈不上喜欢二字。” “既不喜欢为何不拒绝?”闻言,贺良舟面上又放了晴,继续道:“我相信,只要你不喜欢,焉伯伯一定不会逼你嫁给谢卓凡。再说了,那谢三郎是个懦夫,事事只晓得听他娘亲的话,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你若是嫁过去,有你苦头吃的。” 焉谷语不解地眨着眼,询问似的看向贺良舟。她都不晓得这事,他怎么晓得。 见她看来,贺良舟面上一红,“你瞧什么?我脸上有东西?”说着,他匆匆往脸上擦去。 “没东西。”焉谷语忙道,她很清楚贺良舟为何会来与她说这些,然而不管鞋卓凡是不是懦夫,婚事都不是她一人的事,“谢伯母为人和善,我若是没做错事,她应该不会对我如何的。” “你真是……”贺良舟急了,他急了便要骂人,“笨姑娘。现在是没什么,可一旦到了事上就来不及了。到时你肯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焉谷语默然,陆赢的事她不能说,而且说了也无用。 她不说话,贺良舟更急了,甚至以为她真喜欢上了谢卓凡。老实说,他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喜欢焉谷语,自小到大,他一向眼高于顶,从不对任何姑娘倾心。直到一次宴席上,有人说,他这样的骄子只有焉谷语能配。 一开始他还不觉得如何,后来被人说得多了,他越看焉谷语越觉得她跟自己相配。 她这么弱,这么不聪明,而他,身子强健,脑子也聪明,确实般配。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所谓人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就是这个理。” “我知道。”焉谷语垂落眉眼,轻声吐出三字。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眼下情况紧急。 “知道就别答应,免得毁了一辈子。”贺良舟还道焉谷语听进了自己的话,剑眉飞扬,“看样子你是想通了,你面子薄,我去替你跟焉伯伯说。” 不等焉谷语回话,贺良舟便跑出了风铃院。 他跑得实在快,快得像是一道风,焉谷语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良舟哥哥!”她反应过来时,当即提起裙摆去追,没想刚出院门便撞上了焉夏致。 焉夏致站在道上,双拳捏得紧紧的,眼眶里泪珠直打转,瞧着像是要哭了。“你是什么姐姐!你对得起我么!” 焉谷语顿觉尴尬,柔声道:“夏致,我对良舟哥哥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此刻焉夏致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冲着她骂道:“你凭什么!凭什么抢走我的母亲又来抢良舟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真恶心,我讨厌你!” 她每说一句,眼眶里的湿意便加一分,却硬生生忍着没让眼泪掉下。 这几句话,焉谷语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声音也冷了,“夏致,我从未喜欢过他,也没想过要抢走他。” “骗人!你就会骗人!”焉夏致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人。 焉谷语烦扰地吐出一口气,既然焉夏致来了,她便不去追贺良舟了,免得多生事端。 * 进宫后,赤獒被安排在永兴宫。 陆赢怕他适应不了皇宫里的生活,遂让蔡允先过来伺候一阵子,顺道也摸摸他的脾气心性。毕竟对于这个儿子,他知之甚少。 赤獒养伤期间,他下了道令,谁都不得来永兴宫,看望关心也好,好奇试探也罢,都不成。 待赤獒养好伤,行动自如了,陆赢便召他去了御书房。 近来,帝都城里总在传一件事,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说陆赢带回皇宫的皇子根本不是寻常人,而是斗奴场的斗奴,且皇子的面上还留着斗奴场里的印记。 皇子是斗奴,这无异于将皇家颜面踩在地上践踏。 陆赢本想从源头上堵住流言,奈何根本查不到来源,只能勒令城里的百姓闭嘴。但他知道,让人闭嘴并不能解决问题。 “父皇。”赤獒进门,站得笔直规矩,甚至有点局促。 陆赢看向案前的少年,他面上那两字委实刺眼。只要那两字在,他就堵不住百姓的嘴,也会让自己脸上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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