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良舟停下步子,脚下一转,正对焉谷语道:“你是不是喜欢六皇子?”这一次,他说得极为清晰。 “……我与他从未有过交集,为何要喜欢他?”焉谷语急急停住身形,咬字僵硬,调子也不如平常自然。 贺良舟牢牢盯着焉谷语,冷声追问道:“那你在晚宴上为何一直看他。” 焉谷语眨着眼迟疑,她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顺着贺良舟的话往下说,如此必能断了他的念想,但她一想陆惊泽收了那俩舞姬的事,这主意便被她按死了。“我是眼睛不舒服,只能往那个方向瞧,不是看他。” “是么,那你这眼睛还挺别致的。”贺良舟略微嘲讽道,他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那日,我晓得御书房里发生了什么,焉相一改往日作风去谢家商量婚事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吧。语儿,谢家三郎是个懦夫,他护不了你的。”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眼神倏地坚定起来,“我保证,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对方将话说得这般直接,焉谷语吓住了,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她讷讷地望着他,“良舟哥哥,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们两家关系虽好,可我们俩见面并不多,也没说过太多的话。我实在想不到我有哪儿点值得你喜欢的。” 她这一问还真将贺良舟问倒了,贺良舟语塞,不自在地耸了耸肩。真要他说自己喜欢她什么,他确实说不上来。 “嗯……这……谁说我喜欢你了,你看不出来么,我是在帮你。”贺良舟长得高,眼神往下看时,颇有种居高临下之感,“自小到大,我在帝都城里看了无数姑娘,也就觉得你配得上我。” 焉谷语诧异地扬起眉梢。 顿时,贺良舟急了,“你愣着做什么,说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焉谷语别开脸,小声说了句,“良舟哥哥,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只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贺良舟怒气上涌,他上一刻还在脑中计划成婚之后要怎么保护她,如何不让陆赢骚扰她,没想现实利落地给了他一巴掌。“那你觉得自己配不配得上六皇子?” 听得那个名字,焉谷语面上一白,不快道:“他是皇子,我也从未肖想过他,请你以后别将我和他……” 话说一半,她蓦然收住声,直直望着一处。 贺良舟顺着焉谷语的视线看去,随后,“永兴宫”三字大字出现在视线里,无比刺眼。他看着她面上纠结的神色,只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了,面子全无。 “他刚收了两个舞姬,想必正在里头快活,你要看就进去看。”话一说完,贺良舟强撑着面上的平静,头也不回地走了。 焉谷语红唇轻启,犹疑半晌,而她要说的时候,贺良舟已经没了身影。 “谁要进去看。” 他明明知道她在说什么都不听劝,她管他死活。 刚走两步,她又停了脚步。眼下,陆赢步步紧逼,父亲还得继续在家休养,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倘若陆赢真做绝了,隔了父亲的官职,到那时,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她跺了跺脚,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进去是为了活命,没有其他。 * 是夜,永兴宫的走道上点满了灯盏,陆惊泽带着两名舞姬穿过后堂进入寝殿。 “殿下,时候不早了,让奴家伺候您更衣吧……”一入寝殿,两名舞姬便迫不及待地去拉陆惊泽。 陆惊泽抬手一挥,瞬间,寝殿内的烛光全灭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淡淡道:“你们俩先去床榻上躺着,我自己更衣。” “是。”两名舞姬甜甜一笑,摸索着上了里间的床榻。 突然,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陆惊泽侧耳,暗忖,来的倒是快,也不知是谁的人。他在黑暗中行走,对着挂画旁的猎隼道:“去,最好将动静弄得响一些。” “是。”猎隼应声。 吩咐完,陆惊泽行至书架前,从摆在中间的盒子里取出一只瓷碗。这是那晚他从焉谷语房中拿的。他悄无声息地在书案前坐下,拎起茶壶,慢慢地往药碗里倒水,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 茶壶里的茶叶叫冷香,冷香配冷水更香,最容易叫人上瘾。 他捏着药碗置于唇边,小小地喝了一口,七分茶香,三分药香,滋味独到。 没一会儿,床榻上有了动静,女声似泣非泣,偶尔夹杂一两句讨好男人的话,男声只留重重的呼吸声,多余的话是一句都没有,期间还伴着“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房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半刻钟后,又来一人。 陆惊泽也不急,就这么惬意地喝着茶,悠闲地坐着,充耳不闻床榻上的响动。 * 九月的天,夜色沉醉,秋风带着萧瑟的寒意,吹得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一地。 蔡允不在,迎接焉谷语的是个小太监。宫里人都认得焉谷语,姿态恭敬,“焉小姐。” “六皇子在么?”焉谷语不情愿地进了朱红色的大门,冷声道:“麻烦你通传一声,我有事找他。” “殿下之前吩咐过,焉小姐来访不用通传。”小太监客客气气的,瞧一眼焉谷语便会脸红。“焉小姐,奴才这就带您过去。” 焉谷语不免觉得奇怪,他什么意思?知道她会来? 她跟着小太监去往后院,还没走近寝殿便听到了一阵暧昧的声响,“殿下……嗯……殿下……”她听得面上涨红,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以前她从不觉得他脏,因为她知道他性子傲,不会平白受辱。可现在,她只想说,她瞎了眼了。 “混蛋!”心口不住起伏着,焉谷语咬牙骂了一声,转身便跑。 小太监听着里头的声音也是满脸通红,正想跟焉谷语说去前厅等候吧,结果一转头,焉谷语走了。 “焉小姐!” 这三字如同晴天霹雳般传到了陆惊泽的耳朵里,他猛然看向外头,瞬间反应过来,急忙跳了后窗去追。 焉谷语一路小跑着出了永兴宫,边走边骂,“混蛋,混蛋……”她心头烧着一把火,越烧越旺,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忽地,手被人拉住,触感不怎么熟悉。 她回头一看,拉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口中的混蛋。念起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她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你个……” 陆惊泽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飞快捂着她的嘴将她带进了一旁的假山石里。 * “唔!唔唔唔……”嘴巴被堵,焉谷语根本说不了话,且她力气小,只能由着陆惊泽将她带进假山堆里,在里头左转右转。 行至一处时,陆惊泽稳住身形,同时也放开了捂在焉谷语面上的手。 假山石里漆黑一片,焉谷语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陆惊泽站在她身前,他宽大的衣袖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拉我进来做什么?我要出去。”如今,她是一刻也不愿跟陆惊泽待着。 “等等。”猝不及防地,陆惊泽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扯。 焉谷语顺势往前一扑,不偏不倚地扑进了陆惊泽怀中,她羞恼地挣扎起来,凶狠道:“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听得那个“脏”字,陆惊泽眉宇一沉,他最不喜这个字,但他说的最多的也是这个字,而这个字与他也确实最配。论身世,他确实是脏,脏透了。 “呵。” 陆惊泽笑了,笑声低沉阴鸷,宛如利刃破冰,霎时,凉意扑面。 焉谷语被吓着了,唇瓣紧闭。她一直都清楚,他的心性跟一般人不同,疯起来连自己都伤害。她这般对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她话都说了,想收回都不成。而且眼下她在气头上,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脏,我身上留着肮脏的血。”陆惊泽叹息似的说着,言语中带着深深的自厌感。 他说完,焉谷语顿觉背后发凉,眼前的陆惊泽叫她想起了梦里的陆皑。“不是有人在净化你么,我看你快活得很。六皇子还是快些回寝殿去吧,省得叫榻上美人久等。” 语毕,她转过身,没等她迈出一步,一只手从旁伸来,按住了她的脑袋,紧接着,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他整个人欺近,将她推在了假山石壁上。 “……” 这一下忽如其来,焉谷语根本没时间反应。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陆惊泽几乎是严丝合缝贴着的,双手被抓她根本无法反抗。 “你你,你,想做什么?”焉谷语颤巍巍地问,声音抖得厉害。 “你说呢?”陆惊泽反问。 之前在斗奴场里,他只知道什么叫男欢女爱,但在皇宫里,徐也又教了他另一层东西,何为男女情爱。 男女情爱并非是指房事,还有羁绊与陪伴。 有时他会问自己,自己是喜欢焉谷语,还是喜欢她的靠近。 她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抛弃他,但他也知道,她只当他是工具,对他好也是为了日后利用他。 不过方才,他听着她气呼呼地说起那两舞姬,脑子里徒然想到了一个词,“吃醋”。 徐也曾经提过一句话,“当你喜欢一个人时,见着有其他人靠近她待她好,或是晓得有人喜欢她,心里便会不舒服,会不由自主地发脾气,这个行为就叫,吃醋。” “你这是在,吃醋?”陆惊泽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他想,她是不是在利用他的过程中喜欢上了他。 一听这两字,焉谷语更炸了,大声反驳道:“谁吃醋了,你才吃醋,我只吃甜的。” 她现在的模样像是徐也说的口是心非。陆惊泽冷硬的心房渐渐愉悦起来,继续道:“你不是说心悦我么,见我跟其他女人在一处为什么不吃醋?” 经他提醒,焉谷语便记起了一件事,她现在是“喜欢”他的状态,确实是要吃醋的。至于方才的生气,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从来不为浪荡子吃醋。放开我,回去陪你那两位美娇娘吧!春宵苦短!” “浪荡子?春宵苦短?”陆惊泽疑惑地念着这两词,他学过,但他不明白它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你骗我的时候不是很聪明么?为何这会儿不聪明了。” “你!”焉谷语哑口,半是气恼,半是慌张。 陆惊泽哼了哼,笑意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要真跟她们有什么,能这么快来追你?” 焉谷语缩起目光,心道,应该不能吧,虽然她不怎么精通男女之事,但多少还是晓得一点的,有些事快不了,再者,穿衣裳也不够时间。 “那,里头的人是谁?” “还有。”陆惊泽没答焉谷语的话,他偏过脸,故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真干了那事,身上会有味道,你可以闻闻,我身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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