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此刻,她心头滔天怒意已将这个天真荒唐的念头摧毁殆尽。 “裴, 时, 行。” 她惯来自制力极好,可他总是可以轻易挑起自己的怒意。 自他还是那个终日弹劾她的御史大人之时便是如此。 “好啊, 本宫会同你谈, 但是现在,本宫要你滚出去。” 她绝不可能当着小人儿的面同他起争执。 “你同我一起滚。” 话音落下, 男人径自竖抱起怀中女子, 大步跨出暖阁。 这般抱姿她同他近来都十分熟练, 正是素日抱阿隐的手法。 可是稚弱孩童天真娇憨, 她却并不柔弱, 有足够的力量来惩治这恶徒。 元承晚抬手飞快地掴了裴时行一掌。 他一张俊面被她打的侧过去,并未打出血。裴时行喉结滚了下,下一瞬若无其事地继续抱着她前行。 丝毫不顾廊下瞠目结舌, 而后低头快步离去的侍人面色。 “你再打呀, 有本事就将我们爷俩都打死。或者你去告诉阿隐, 她阿娘杀了她阿爹。” 他行过廊檐, 来到院中,忽而说出这般无稽之言。 元承晚气得牙关都在颤,却果真不再动手,只恨恨将一双柔荑扼在他颈间。 裴时行冷笑一声,也失却风度,抬脚便踹开偏殿雕刻花鸟瑞兽的楠木隔扇门,撞闯过水精珠帘,径自将元承晚放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中。 而后撑臂在两侧把手之上,沉沉俯视她。 元承晚最恨他的强迫,也恨极他此刻自上而下将她全然笼罩在身下的俯瞰眼光。 “裴时行,你凭什么这般俯视本宫?” 她艳若花瓣的唇内一字字吐出诛心话语,轻挑的眼尾中皆是骄傲气度: “你此刻跪在本宫面前,我们才有的谈。” 长公主仿佛笃定裴时行不会跪;又仿佛坚信他一定会顺从地听她的话,对着自己俯首称臣。 裴时行也望着她笑:“跪你?好啊。” 他果真掀开袍裾单膝跪了下去。 时人朝见君王尊者皆双膝叩地,而后俯首叠手而拜,单膝的跪法只在军中,为的是身着繁重甲胄的兵士可以迅速起身,不必贻误军情。 见裴时行跪下,元承晚美目中笑意一收,趁着他未曾稳住身形之际,抬脚便踢蹬出去。 她本意是踹在裴时行肩头,却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攥住脚踝。 他骨节分明的大掌缓缓摩挲着她被掩在罗袜之下的玲珑脚踝。看起来并未使出力道,却叫她怎么也踢挣不开。 裴时行复将她的另一只脚踝攥握在手。 这一举动将元承晚惊的微微靠后,双手扶紧了椅子把手。 男人别有意味地将她两只玲珑足踝提的更高: “狸狸想踹我是不是?” 他缓缓起身,手上力道却不放松,被困在椅间的美人无处可逃,只能眼瞧着自己的浅绛裙边慢慢滑落至腿间。 她本该抚掩下去,将裙裾严严实实地压到脚面,此刻却只能苦苦将藕臂撑在椅上,被迫仰起颈背。 每一次呼吸都在锁骨处凹出玲珑窝痕。 长公主渐促的喘息声将二人的姿势朦出暧昧的意味。 裴时行又说了句什么。 “你!” 这句话简直脏污双耳,长公主的面色在男人毫不掩饰侵略性的目光下迅速变得羞愤红透。 同耳畔摇曳不定的明月珰一般纷繁晃人眼。 “你先放开本宫。”她缓缓吐出口气,以退为进,目色柔媚,“我这次不踹你了,真的。” 裴时行冷哼一声,轻轻将她的双足落到地上。 “你要本宫同你谈,好,裴时行。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阻拦听雪她们去通禀我?” 裴时行目中热意逐渐散去,又凝成一片晦暗: “臣只是想瞧瞧,殿下究竟几时才能想起,自己府上还有个未满百日的小女。” 他此刻仍是一身官服,只因他今日是自御史台匆匆赶回,而后哄着遍身滚烫的女儿一口口咽下药汤,复又为她降温,为她擦净吐哺在颈窝间的药渍。 裴时行以三品御史的身份对侍人下过的唯一一道命令便是,长公主有何事,必然要于第一时刻通报于他。 而后这道命令里多了个阿隐。 这对母女便是他放在心头的全部牵挂。 “你素日有好友玩伴一同娱游,有幕僚属宾要交际。可是殿下,你还有我和阿隐。” 他目中多了一丝痛意:“你怀妊之时,我以百般借口方能伴在你身旁片刻。” “及至阿隐出生,她有傅姆照料,极好。可是我呢? “殿下,我与你同床共枕,夜眠之时,你说你要伴阿隐同眠;臣晨起朝参之时,你在我枕边不假,可是我们可有说过一句话?” “元承晚,你同我已经三日不曾独自说过话了。” 可她却可以和另一个男人花去一整日辰光。 谈公事当真需要那么久吗?他们是不是还叙了别的,所以才相谈甚欢忘了时间。 或许在天下人眼中,他和李释之同朝为官,主持盐政的人究竟是裴时行还是李释之并无差异。 裴时行也不在意世人评说。 只是他有时候亦难辨,他和李释之在元承晚心底究竟有何差异? 她惯来欣赏文质端方的君子风范,也极为礼重这些人。 可他却已然在她眼前暴露了自己的贪婪痴妄,叫她知晓了裴时行披着的君子皮下是怎样的一副丑陋面孔。 那李释之呢,他在元承晚眼中会不会是一个彰裴时行优点,却无裴时行缺陷的男子。 “你道我为何会在下值前归家,因我提前便告知过侍从,阿隐若有事,必先通禀于我,一切皆由我来处理,不必惊扰你。” 他素来是台中宵衣旰食的勤勉之辈,今日却难得告了假。 其实也不算告假,裴时行随身带了大摞公文,此刻俱都放在书房,却因了阿隐一整日都在哭闹,到现在都来不及批阅。 “我知你在玉京楼,” 他忽又出声,话音里多了一丝讽笑:“只因我匆忙赶回府时,恰好与那赶车的仆从碰上。” “你心有丘壑。殿下,我从未想过要阻拦你,阿隐病了,我可以照料她,放你去展你心中才思。 “可是我以为你不会花去一整个白日同一个男子独处一室,甚至天色将晚才独自回府。” 他第一次对着她背回身去,话音渐渐低落下来: “我从你见李释之的那一刻就一直等,抱着我们的女儿一起等。 “可你到了天晚都没有归家。” “你说你喜欢我,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是阿隐呢?我不派人通传,你不也就此将她抛之脑后,不管不问吗?” 元承晚眼望着这男人抬了袖,不知他可有同她一般几欲落泪。 可裴时行下一瞬却将话音同情绪一齐冷静下来: “臣也于台中视事日久,可我从未与哪个女子闭门共处一室,整整半日。” 就是这句话。 他这句看似委屈的话语,忽然浇熄了长公主心头生出的怜惜与愧疚。 女子目色渐冷,话音讽刺: “裴御史是在同本宫说笑吗?你既然于御史台中视事日久,难道不知道你为何不必与一女子成为同僚,为何不必与她们共处一室吗?” “难道不是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至今亦不得入学,不得科举么?她们在乡野茅檐之下缫丝养蚕,采桑耕麻,如何配同裴御史共处一室。 “你道本宫又为何要同李释之私下会面,难道是本宫愿意借他的嘴,让他去转述吗?” 她冷笑一声: “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明明脚下踩着女子,却以男子的优势来对着本宫邀功,就此佐证你的清高。” “你想听本宫说什么,说我自愧于裴大人的高洁风范,日后必不敢同男子共处一室,还是要本宫夸你一句洁身自好?” “狸狸,你知晓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何意?” 长公主蓦然起身,她不甘这般的仰望姿态,要正正对上裴时行的双眼:“那你告诉我,你是何意?” “你不过就是在口头说说罢了。” 她渐渐变得激动,仿佛在宣泄着什么: “你说你欣赏我的野心,不会阻拦我同旁人来往。事实上呢,你偏偏又要用如今日这般的事体来束缚本宫,令我生忧生愧,拿这些愧疚来绊住我的手脚,最好时刻让我守在阿隐身旁,寸步不离。” “这就是你的意思对不对?” 她上前攥住裴时行的襟领,朗如谪仙的绯衣御史眼底红透,却又目眦欲裂地低眸望住她。 “你从前不是嫌我浅薄粗鄙吗?后来又为何转了态度?” 她将手愈旋愈紧: “你在怕什么,怕我似对你一般,以美色.诱惑李释之,用裙笼香肌惑他为我做事是不是?” “毕竟我对你也是这般。”她故意要用话来刺痛他,“我不过同裴御史上了次榻,你便对我念念不忘,食髓知味,再不似从前的谪仙郎君。” “你怕我将对你这一套用在李释之身上是不是?你怕我同他一起上……” “元承晚!” 他终于在她有意的刺激下失却所有的隐忍克制,攥紧她皙白纤细的腕子,牙口逼近她柔嫩的脖颈: “你再敢说下去试试。” 她满不在乎一笑,也要将自己满心的惊惶不安化作刀剑,亲手刺到裴时行心头。 “我为何不说,你怕我和他独处一室,然后解开衣带,诱……啊!” 裴时行几乎是将她挟在臂间,而后推到榻上的。 他沉沉覆了上来,手上进行着她话中的动作:“解开衣带,然后呢?如何诱?” “元承晚,你自找的。”他话音一落,大掌便重重去揉,直把她揉的面色生霞,喘声曼吟。 可她至此亦不愿屈服,咬唇喘息道: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清高吗,不是看不上我的浅薄粗鄙么,为什么还要爱我,因为你抵抗不了我这张脸,还是忘不了春风一度的滋味?” 她在裴时行的手上同时感受着快意和痛苦。 裴时行亦是如此。 可他渐渐敌不过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恨意,敌不过她视他如仇雠的冰寒目光。 男人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不是的,”他自嘲一笑,“我爱你不是因你的美色,我的确沉迷于同你欢.好的滋味。” “可是元承晚,”裴时行撑臂覆在她上头,将眼底一片惊红水色毫无保留地示与她看。 “我一早便知你的慧黠。后来我们成婚,我一日日发现你的聪颖,又一次次望见你的大义。” 所以他怎能不爱呢,她自始便是在西林中策马长啸,濯足戏水的小姑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身上仿佛有一团火,总也扑不灭浇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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