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知晓,邺都百姓已然因为这月圆之夜的哀嚎毛骨悚然。 客栈老板也几番查探,以为是家里进了狼。 还是擅于抓狐狸的裴时行发现了她,再次将尘晚带回了厢房。 小狐狸沮丧垂头,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沾了瓦上青苔灰泥,变得脏污不堪。 “傻不傻?”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好笑,裴时行忍不住失笑。 男人随手将洗漱的巾帨取来,亲自为小狐狸擦拭污泥。 “尘晚,我说过的,你罪不至死,我已然同陛下谈妥了。明日若事成,你便无事。” “呜——” 尘晚不想说话也不相信,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他的安慰。 “睡吧,” 他看出狐狸的心事,重重拍了拍她的脑袋: “睡起来就一切都好了。” 她如今待遇更胜一筹,不必蜷缩在桌子上,却是可以到榻尾了。 在屋顶上担惊受怕数日,尘晚终究抵不过温暖舒适的被窝,听着裴时行均匀的呼吸声,自己也沉沉睡去。 却不料裴时行竟果真没有骗她。 一大早裴时行便出了门,小狐狸还在睡,他带着怀中碎裂的琉璃环与国君一同去到城外的皇陵。 邺朝的皇陵因山为陵,宫祠辉煌。 裴时行看得出,这处的确是集天地灵气的绝佳宝地。 山形如卧龙,他们一行人行到龙首处止步,此地修筑有一个宽阔的祭台。 裴时行一步步跨上去,中间恰好有个凹痕,与琉璃环的形状完全嵌合。 就是这处了。 他取出琉璃环,细致地拼凑起来,而后唤出斩霜,起阵施符,灵符一道道施加于封印之上。 一时天地为之变色,风沙惊起,群山悲鸣。 国君被层层重重的侍卫围护其中,忐忑地望向祭台上衣袂飞扬的白衣郎君。 风势越来越大,浓云滚滚,在瞬息之间遮蔽了天日。 国君的心越来越沉。 却在此时,东方传来一声清越悠扬的龙吟,所有的阴晦都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枝叶停止摇撼,百鸟重新栖枝。 龙吟未绝,天边祥云悠游,霞光万丈。 “恭喜陛下,根基已稳。” 裴时行缓缓行下祭台,谢绝了周围人的一切恭维和搀扶。 只对着国君说完这句话,拜下一礼便飘然离去。 尘晚见到了就是这么一个脆弱疲倦的裴时行。 他好像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心力交瘁,俊面雪白。 男子无力地阖眸。 墨浓的眉,毫无血色的面,几乎就是他脸上的唯二色彩。 冲击十足。 “裴时行,你怎么了啊?” 她担忧地朝他奔过去,小心地握上裴时行的掌心。 一片冰凉。 尘晚心下焦急更甚:“裴时行,你究竟是怎么了啊?” “我无事。” 他撑着手中剑站起来,却支撑不住地呕出一口血。 尘晚在这一片血色里惊骇地瞪大双眸。 她死死攥住裴时行的臂,男人耐不住她缠,终于令她知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身怀灵骨,你是催动了自己的灵骨之力来修复琉璃环,并把它封印在皇陵,为邺朝吸采灵气?” 她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裴时行,里面满满是心疼和愧疚。 裴时行仿佛要被她的眼光吸进去。 他也默默地注视了尘晚半晌。 而后淡淡启口: “这是我的罪过。理应由我承担。” 可尘晚知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裴时行若将她交出去,他顶多被国君随便骂两句,罚一罚便好。 便是看在青霄道长的面上,国君也不敢将裴时行怎么样。 “裴时行,你真是个好人。” 尘晚终于忍不住眼泪,呜呜地捂脸痛苦。 裴时行望着她毛绒绒的发顶,心头那种奇异的暖流再一次淌过。 可他只是冷冷出声: “尘晚,不要自作多情。” 不知道是在说谁。 尘晚果然慢慢止住了动静,只是她忽然撩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裴时行仓促地别开眼去。 可下一刻,那臂被伸到了他面前,雪白的臂,鲜红的血正慢慢渗出,逐渐染红了她的肌肤。 仿佛雪中点点红梅,又仿佛是白玉盘中的红靺鞨。 “尘晚!你做什么。” 裴时行又惊又怒,她为何要将自己的臂啮出血。 “裴时行,我是灵狐,你喝了我的血,可以尽快恢复。” 他苍白的脸都因为她的举动而气出红晕: “我不喝,不需要。” “可我已经咬出血了,你若不喝我就白咬了,只能让这些血都白白流淌。” 她难得以这种平静却有力的语调同裴时行说话。 双眼不闪不避地迎上裴时行的目光。 裴时行终究对着她妥协。 午后的客栈一片寂静,晴窗日方好,光晕安静地洒落在桌面上。 唯有房中另一侧,白衣郎和粉裙女子一坐一立,挨的极近,男子的薄唇触在女子的雪臂上,喉结轻滚。 不过片刻,裴时行被烫到一般松开唇齿,一张脸有了颜色,连唇都被染得潋滟诱红。 “谢谢你,小狐狸。” 他的法决好似对尘晚仍是没有多大用,故而只能以纱布一层层将尘晚的伤口裹起来。 “不用谢,裴时行。” 她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被裴时行细心包扎过的臂,兴奋道: “裴时行,我已经报完恩啦,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对面的男子一瞬自恍惚中抽离出来,点漆黑瞳凝视着她: “你想走?” “不然呢?” 尘晚觉得这话问的奇怪: “我说了呀,我要去寻男子双修了。” 裴时行眼中仿佛生了怒气,可他全无立场说半句不满。 半晌,他终于憋出一句: “不要相信别的男子,他们会伤害你。” “我只是和他们一起快乐一下,不谈情,也不会被伤害的。” “不许。” “嗯?” 尘晚澄澄的眸望向这生怒的男子,目中几分疑惑。 “尘晚,这种事不可以随便做,需要和心爱之人才能做。” “我说了我不谈情的,所以不需要心爱也可以做!” “那如果我说我不许呢? “尘晚,我就是要你和心爱之人才能做。” 裴时行被她激出怒意,死死攫住对面女子的视线。 尘晚垂下眸子: “我之前问过你了啊,你说你不愿意的……” “那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一切在暗处涌动的情愫都被裴时行的步步紧逼捅破。 他和她都知晓这话背后的意味是什么。 尘晚沉默下去。 “啊——” 半晌,她忽而活跃起来,又状若苦恼地蹙了眉: “可是你是人类呀,我只是为了双修才勉为其难和人类一起的,若真要说,你们光秃秃的,没有毛也没有尾巴。” “我若当真同人类在一起,青丘别的狐狸都会笑话我的。” 她作出一副懵懂却苦恼的模样,裴时行的眼光却在她的娇态下越来越冷。 谁说她傻呢? 她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 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尘晚,道士可以娶妻的。” 尘晚双眸晶亮: “哇,那很好呀,你又可以修道成仙,又可以享受人间亲情之乐,说不定你们一家都可以一起登仙呢!” 那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道士不该娶一只狐狸为妻。 狐狸也不该想象自己和道士会发生什么故事。 裴时行沉默下去,但双眼仍是一避不避地盯着她。 听着她口中为他畅想着日后妻儿在怀的乐趣。 唯有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冷。 这日的交谈算是不欢而散。 但尘晚没有急着提起离开的事,裴时行也不赶人。 二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共处一室,一日日待下去。 直到四月初三这日,国君设宴款待裴时行,此番的宴会打的是感念青崖山对大邺的铸基之功。 裴时行身为青霄座下弟子,不得不去。 他一早同尘晚道了别,仿佛一个外出的丈夫一般对妻子交代,而后便提剑离去。 可他再也没有等到小狐狸,小狐狸也没有能够等到他。 宴上百官齐聚一堂,歌舞美人繁丽多姿,案上酒肉豪奢,金樽玉箸,良宵佳肴。 只是裴时行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不适地按了按胸口,以为是自己动用了灵骨之力,如同遭受过一遍刮骨剔肉之痛苦,所以尚未恢复。 “裴修士当真是居功甚伟啊,朕之幸也!” 裴时行恍惚着回了句什么,只是他自己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尘晚却在一墙之隔,在一阵痛苦里听清了熟悉的声音。 是裴时行。 是他。 她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被人吊在暗室里,四肢和脖颈都被切开,滴滴答答地放着血。 原来裴时行说的放血法子是真的。 尘晚只觉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一阵鲜红的滴答声中渐渐流逝。 貌美的宫娥十指如玉笋,也挽袖为裴时行添了一杯酒,酒液滴滴答答落在金樽之中,剔透又华美。 可他并不饮酒。 他想回去见尘晚,不需要吸她的血,只消看着她。 看着她吵吵闹闹,跑跳玩耍便十分满足。 “陛下恕罪,贫道身体不适……” 尘晚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她又恍惚着听到了裴时行的声音。 他要走了啊。 裴时行…… 从未有一颗如此刻一般,她想大声呼唤裴时行的名字,想哀鸣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了。 她试着张了张口,却被人一刀砍了下来。 尘晚从未遭受过这样难忍的疼痛,浑身一颤。 她听到裴时行的脚步声自她面前掠过,而后终于没有了动静。 “裴时行,你怎么不救救我呢? “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小狐狸孤零零死在了脏污的暗室里。 那些人放干了她的血,血染红了她一身漂亮的皮毛。 雪白的毛被黏稠的血粘成一绺一绺,毫无生气地耷在那里。 怎么会有生气呢,小狐狸也已经死了啊。 那些人取出了她的玲珑狐心。 传言灵狐之心,千载难得,若生有玲珑狐心,剔透不染尘埃。 食之可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尘晚就是一只千载难逢的生有玲珑狐心的狐狸。 小狐狸其实一点儿也不傻,一点儿也不笨,她的修为也不是因愚钝才一直升不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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