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度跑出来,叫妹妹坐下,拿药油为她涂了一圈,这才满眼歉疚地说道:“元元,我娘她——” 李合月那里不知道二哥哥要说什么,只强忍着痛意安慰二哥哥,“舅母这会儿伤心欲绝,二哥哥快去瞧瞧她,万一要请郎中,你还得操劳。” 韩云度自是知道元元的脾性,犹豫了一下,便去了卧房。 韩定雍满不在乎地抬头瞧了瞧李合月的眼睛,道,“这点伤,同咱们当年比起来,不算什么。” 李合月也没把眼睛的痛放在心上,只又追问了一遍舅舅为何这会儿回来了。 “老子啊,升官了!”韩定雍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水袋里的酒,眉眼几分得意,“开封府军训使——下头领着七八个军巡判官。” 李合月知道舅舅先前的八品兵曹参军事,就是隶属于开封府,可这军巡使似乎也是八品小官,又有何不同? 韩定雍却似乎很高兴,甚至有些眉飞色舞了,“看城门的八品兵曹,岂能同缉捕人犯,看押牢狱的军巡使相比?明儿你舅舅我,又能骑上大马挎着刀,在东京城里巡逻了!” 他冷笑,“如今我升发了,看谁敢再瞧不起咱们。棠玉那婚事不要也罢,赶明儿老子给她再寻个好的!” 李合月叹了口气,一点儿也不相信舅舅,“舅舅既然升了官,可别再喝酒误事了。” 韩定雍美美地灌下一袋酒,只说是最后一回,又问起她的事来,“舅舅如今升了官儿,赶明儿你嫁到颖昌府,也不至于给你丢人。” 舅舅又开始说胡话了,李合月默默地站起身,小声说了一句,“我从来不嫌舅舅丢人。” 她叹了口气往二楼卧房去,临上楼前,见棠玉和舅母偎依在一起,哭得泪人儿似的,她一阵心酸,只忍着泪上去了。 坐在窗边难免想到自己的娘,若是她还在就好了,能抱抱自己,同她说说话,再叠个布耗子哄她…… 她的眼睛又肿又痛,泪一落下来就淹的眼睛疼,只趴在窗边瞧着万千的屋脊,静默无言。 花猫儿又在踩屋脊了,咯噔咯噔响。李合月学着猫儿嗷呜一声,回身拿了些小鱼干搁在了手心,企图把它引过来。 哪知前面的屋脊上却跃来了个熟人,孟九火穿了黑衣短打,戴着黑头巾,坐在房梁上同她打招呼。 李合月肿着一双眼睛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之后方才安了心。 “你又做什么?” “从前在王屋山,哪里都能看到月亮,如今进了东京城,只能跳到屋脊上,才能把月亮瞧清楚。”孟九火仰望又大又圆的月亮,耐心地同她解释,“李娘子,你的眼睛怎么了?” 李合月就趴在窗沿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我舅母打我舅舅来着,不小心砸在了我的眼睛上。” “你舅母可真坏。”孟九火的一声感叹说来,却叫李合月给骂了回去:“不许说我舅母!” 孟九火讶异地看着她,“把你打成这样了,还不叫坏?” 他见李娘子气愤地关窗,连忙讨饶,“都是我的错还不成嘛!” 李合月方才消了气坐下,也许是今夜的事情太让她烦心,也许是真的想同人说两句,她便也不吝啬同孟九火说话了。 “那年我刚来东京城,舅母脾气坏,我看着就生怯,每日里也不说话也不走动,夜里也总偷偷地哭。想爹爹,想娘,想桐妈妈……数着日子过啊过。”她趴在窗沿儿,轻轻缓缓地说着。 孟九火蹙着眉叹,“李娘子从前也苦过……” 李合月点点头,面上多了一些笑意,“后来有一回,舅母在包扁食,见我在旁边坐着,就揪了一块面团给我,她说啊,‘玩吧,捏个泥娃娃给我瞧瞧’,我就捏了一个举着荷叶伞的胖娃娃。那一天,我就很开心,因为我娘,桐妈妈,她们在包扁食的时候,也会揪一块面团儿给我,我就想啊,舅母也是娘啊,她虽然常骂我,可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她没有一样亏待过我。还有我的那个未婚夫……” 孟九火的耳朵就竖起来了,“李娘子还有未婚夫?” “自然是有的。”李合月轻声地说,“舅母往颖昌府跑了好多回,我知道她为了我受了好多那家人的闲气。她起早贪黑的纺纱,每日就得那么一点钱,还记得给我买糖荔枝——她才不坏呢。” 孟九火羞惭地低下了头,向她陪不是,“李娘子,是我的不是。哎,你那个未婚夫后来怎么样了?” 这转折令李合月猝不及防,愣了一会儿才摇头说不知道,“婚书还在呢,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 “那这么说,你有可能还会嫁到颖昌府去?”孟九火悄声问她。 “那谁知道啊。”李合月摇着头轻声轻气,“除了那人,同谁都是盲婚哑嫁。再者说了,我若是嫁到颖昌府去,舅母她们怎么办啊?外家欺负她,程家又退了婚,舅舅说是升了官,可在开封府里当值,万一捅了篓子,事更大……” 她操着一万个心,眉头紧紧锁着,孟九火托着腮听她说话,没一时又抱了猫在怀里搂着。 “也不一定要盲婚哑嫁,嫁给一个认识的人也成啊。” “认识的人?”李合月迷惑地眨眨眼睛,顺着他的思路想着,“卖花儿的小郎君,程监门的孙子,认识的就那么几个,奇奇怪怪的。” 她把视线落在孟九火身上,孟九火脸色忽的大变,吓得一缩脑袋,“别,别看我,我想都不敢想。” 明明是玩笑,他却反应这么大。李合月就笑,结果牵动了右眼,疼得倒吸一口气。 孟九火耷拉着两条眉毛,把花猫儿的毛捋得服服帖帖的,试探着问道,“李娘子就没个同生共死的故交什么的?” 同生共死的故交? 李合月下意识地摇摇头,模糊的右眼前却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浮现,随之而来的却是那一句冷冷的记不清了,李合月甩甩头,把那个模糊身影甩到了月亮上。 “倒是有个把两个的故交。”她捂上了受伤的眼睛,独眼龙似的遥望着月亮,“时日太久,记不大清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明天还有一章,后天28号周五入v,希望宝宝们支持哦~ 开封府军巡使,我去翻了翻书,个人认为大概可以类比展护卫的职位(当然展护卫是比较厉害了,舅舅目前还是个废柴。)
第21章 斐然向风【入V公告】 大姐姐退亲的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舅舅近来成了开封府的军巡使,虽然仍是八品的微末小官,可到底不用在城门下窝着了。 他夜间巡逻时也不喝酒了,常常往程家门前多走两趟,那家人也许是自知理亏,也没再闹出事来。 李合月的一只眼睛肿了老高,到第三天才能勉强视物。安氏嘴上不说什么,可每天都煮四五个鸡蛋放在她的枕边,半夜还偷偷来瞧她。 她觉得眼下这种安稳的日子很舒心,即便眼睛肿着也没什么关系,只一心往返玉婆娑,烧制泥偶。 到了第十八日上,八只泥偶娃娃便出了炉。 杜大娘子和冯掌柜一个一个地端详过去,只觉每一只泥偶都精致到了脚丫子,再同画像上比对,虽然只有五成的相像,可仍是美轮美奂,令人感慨她的巧夺天工。 李合月的心里却几分忐忑:到底不是童子功,半路出家只凭着天赋来,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比如泥偶娃娃身背后的披帛,那弯弯一道烧出来总是不流畅,还有绣鞋上的那一点朱色,烧制出来后,总是会掉一点颜色,显得没那么鲜亮了。 好在杜大娘子很满意,叫人用极好的雕木栏座摆了,又觉不好,再叫人拿红纱碧笼来罩,方才觉得好一些,这便即刻叫人向宫里来的内官禀告。 这二十日以来,慈宁殿里来的内官应金儿在玉婆娑里住着,听闻贵女泥偶烧制好了,连忙来看。 杜大娘子叫人收起了两只磨喝乐,李合月瞧着有些纳罕,但只默默记在心里,不言一声。 应金儿这几日,白日里在玉婆娑监工,落更时进宫复命,日子过的逍遥自在——他也不甚用心,常常出去吃酒,眼下听说泥偶好了,待见到实物,同画像一比对,难免心有震撼,连声赞叹,只叫人备了轿子,即刻赶往宫里复命去了。 到了晚间,宫里的旨意就来了,传召玉婆娑店家娘子杜楣枝与待诏娘子李合月,明日进宫呈献磨喝乐。 李合月又是忐忑又是不安地回了家,舅母听说了,当即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拜菩萨,“菩萨啊,你每日每日站在莲花台上,也不言语,我还觉得你是个老头子练劈叉——扯蛋玩意儿,没成想你还有点用——竟叫我元元得了个圣人召见的造化……” 青玉就过来捂安氏的嘴,“娘,您就这么拜菩萨的?” 李合月笑的眼弯弯,安氏不搭理青玉,继续同菩萨说话,“……圣人指甲缝里漏点赏赐,都能给我元元添光加彩。这回从宫里头出来,我元元往后找婆家都能往上够一够!” 不就是进趟宫里,哪儿就扯到成婚了,可这是舅母朴素的愿望,李合月只笑着听了,一家人除了韩定雍,晚上就在一处,打了些熟食,蒸了好些炊饼,和和美美地吃了。 头天夜里就开始挑衣裳。 李合月这几年都是穿的舅母和大姐姐的旧衣裳,只有逢面过节,才能做一件儿新衣裳,舅母看着满床的旧衣裳,嘴里就开始骂起舅舅来。 李合月不在意,兴高采烈地去抢大姐姐去岁定亲时穿的襦裙。 “就那一身儿!上杉是凝脂白,裙子是梅子青那件儿——” 韩棠玉这几日心绪好了许多,此时看元元撒娇,哄着她说话,“给你给你!横竖我也嫁不成了!” 空气一霎有点僵住了,韩云度较忙接口,转开了话题:“……元元不愧是陈炉李氏出身,形容颜色都比咱们常人说的好听些。” 得,气氛又是一阵儿凝固,该是李合月自己打破了尴尬,笑着拿舅母年轻时的耳坠子去戴。 “……过年的时候,舅舅托得人从耀州城回来,说是不知缘由,三叔父一家子竟不知所踪了,我家的家宅还荒在那儿。若当真如此的话,我就回去一遭,把家宅田产变卖了。” 安氏却不叫她回去,“谁知道那些畜牲如今在什么地方藏着呢?我可不准你回去。” 说话间,李合月就装扮好了,只叫一家人瞧了,喜欢的不行。 “可惜右眼圈还乌青着,不然能更好看!” 青玉哪壶不开提哪壶,安氏骂骂咧咧地去煮鸡蛋了,兄妹几个互相挤眉弄眼,笑成了一团。 到了第二日一早,天光还是深寂的黛蓝色,玉婆娑的凉轿就来接李合月了。 杜大娘子坐在另一只轿上,探出头来打量李合月,啧啧两声,“亏的小娘子绝色,不然这身儿衣裳可太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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