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弹不得,就该咬他。” 或者拿脚猛踢他命门,甚至可以拿头撞他的头,他这般想着,却又觉得太过危险,那应该如何?那么凶险的时刻,他却不在。 李合月有点想不起来那一晚的细节,或许潜意识里忘记了,想了想摇了摇头,低头吃下最后一口狮栗糕,回答他:“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咬。” 那被她咬过的,都是什么人? 她不过是随口一句应答,身旁人似乎从中咂摸出甜蜜的滋味,一时无言。 李合月觉得很奇怪,把自己坐坐正,转头去看他。 月色下他坐的闲适,两条长腿弯着,手臂搭在膝上,视线落在灯火错落的万千屋脊上。 世界很安静,风似乎也不动了,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息弥漫着。 突然这样不说话,李合月不解其意,只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歪头问他,“其实,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嗯了一声,李合月说着,低下头,手帕在手里无意识地翻动。 “那时候你伤的那么重,其后又销声匿迹,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她迟疑着,没有告诉他,每年中元节自己在巷子口烧纸,都会为他烧一份,也算是祭奠了。 他是亲王,是皇亲贵族,在他面前说死也许很僭越,李合月有些意识到了,顿了顿,没在继续说下去。 他认真地听着她说,在她顿口的时候,转过眼睛看她,四目交接时,他的眼睛依约在笑。 “我叫赵衡意,是高祖第二子,前朝至圣十六年生人,腊月二十九的生辰,今年二十一岁。” 他突如其来的自报家门,倒让李合月有些讶异,只安安静静地听着。 “三年前我派人找过你,陕州、兴元,耀州,陈炉……”他一个一个地说着,像是回忆着足迹,“可惜遍寻不到,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认真而恳切。 “我……”李合月迟疑着,“我回去以后就被三婶母抓住了,打了个半死扔进了乱葬岗,是我舅舅把我翻出来的……后来我就来了东京城。” 一个半大的小娘子,筋骨柔弱,还是个孩子,被扔进了乱葬岗,那一刻该有多害怕。 赵衡意低低地嗯了一声,良久才说话,“舅舅很好。” “嗯,舅舅很好。”李合月重复着他的话,眼睛亮亮的,“舅母更好。” 小娘子说话的神情很认真,他看着她,转瞬心绪又低下来,“今日之事……” 他顿了顿,“我有苦衷。” 李合月的眉毛就扬起高高。 虽不知他的苦衷是什么,可想想三年多前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夜晚,那个濒死的他,好像又能理解了。 “我知道。”她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哪儿有什么苦衷,不过是…… 怎么同她说呢?她还保有天真,眉宇间的善良与至诚一如三年前,哪怕自己被扯进了漩涡里,还能体谅他的苦楚。 赵衡意垂下了眼睛。 她在赵临简那里落下了形迹,那人发了疯似的,秘密搜寻她的下落。 三年多前,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乡绅,一群泼皮无赖,而如今面对的,权势滔天,卑劣狠辣…… 思及此,他有意无意地抬起了一只手,宽袖层层落下,露出了一只劲瘦修长的手腕,有一段还裹着洁白的麻布,看在李合月的眼睛里,难免联想到前些时日的巷子里,她看见的那一抹刺眼的血迹。 “抱歉将你卷入了是非漩涡。”他抬起眼睫,深而温宁的眼睛望住了她,“你若是不愿意,此事自有我担待。”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仔细看,似乎还有一些哀恳在眼睛里。 李合月纠结着看着他,恍惚有些错觉——是不是她看错了,竟然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可怜巴巴。 屋檐下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是舅舅回来了,再有瓷碗落地的声音,许是舅妈丢了他一只碗过去。 她喜欢这种琐碎热闹的人间烟火,而他却身在在千尺万尺高的琼楼玉宇,属于他的那一角摇摇欲坠、寒彻身骨。 小娘子犹豫着,迟疑着,一手托住了腮,眼望着东京城起伏的千万屋脊,她这样的安静很戳人心,看在赵衡意的眼中,似有千万种愁绪。 “东京城有千万人家,亿万屋脊。而我,”他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嗓音里带了些许刻意的落寞,“只回我一人的家。”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山也相爱 身边的小娘子, 安静地坐在不太圆的月亮下,意态温润,颜色皎洁。 赵衡意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歉疚。 其实这个世上, 谁又不是孤身以赴了?或许他方才那句叹息之言就不该说出口,像是在拿她的善良来裹挟。 “那为什么是我?”小娘子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歪过头来看他,语声轻轻,“我听闻,今日打开盒子的那一刹, 你好像在生气。” 前一句是疑问, 后一句却像是小小的不解——你分明是不高兴的啊, 却还要来问她愿意不愿意。 赵衡意嗯了一声, 看她的眼神很专心, “那一刻, 倘或太过喜形于色的话, 我怕——” 怕被人看出端倪, 怕娶不到你。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她黑亮瞳仁的注视下顿住了, 良久方才改换了用词。 “怕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李合月哦了一声。 她很聪慧, 听他第一句,便能知晓后面的意思。 他是说, 这一切全是他的计划, 所以才会到最后一刻, 都还高度警觉着, 生怕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 那就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上来, 为什么是她? 东京城里那么多小娘子, 名门淑女,高门闺秀,与他来说都是良配。 “那为什么是我?”她又问了一遍,却又看着他,认真道,“这么问不是说我不好。我很好,我娘说元元乖巧,该嫁给世上最好的郎君。” 她说到这里,有些苦恼地低下了头,像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知道你的苦衷,可不代表你可以当我的家,做我的主,擅自决定我的终身。虽说此事似乎已经无有转圜的余地,但我还要再想想……” 要想的事很多,成亲是顶顶大的事,还是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 光舅舅舅母那里,就不知要费多少口舌。 有一星的歉意在赵衡意的眼睛里浮现,他不是喜愠分明的人,此时闻听了,只向她致歉。 “为什么是你。”赵衡意斟酌着用词,怕惹得她想多,“或许是因为,你曾救我与水火。” 李合月的眉间就有了些许的松泛,但隐隐约约的,好像又有些失落浮上心头。 原来他始终念着的,不过是她当初救他的恩情。 可他当初也救了她啊,杀了那两个追杀她的泼皮,将她从二姑母的身边带走,在她心里,他与她早就两不相欠了。 想到明娘子前些日子对她的预警,再有方才才知道的,官家记恨上她,派人四处搜捕这件事,李合月明白了些什么。 因为她曾经救过他,所以他也想救她。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合月的心里就有些轻松:若真是如此,那彼此也不会有什么负担,相对时,还能更自如一些。 把手里叠好的手帕递在了赵衡意的手上,一直蹙着眉的小娘子终于有了丁点笑模样。 “舅舅舅母骤然接了圣旨,这会儿一定乱成了一锅粥,我也不能总和你耗在一起,踩屋顶看月亮。” “……这么大的事,我还要去给爹爹妈妈上柱香,说一声。”她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低头向他摇摇手,“我走啦!” 她说我走了的时候,语气轻快,赵衡意手里接过手帕,仰头看她,依约看到了三年半前那个洒脱的半大小娘子。 他很喜欢她说的,耗在一起这几个字,短暂的恍神后,他嗯了一声,站起身叫住她。 “我去拜会舅母……” 李合月吓了一跳,往屋檐下看了一眼,摇头说不成,“舅母会吓到。” 赵衡意想到屋檐下方的一片混乱,难免额心舒展。 她的舅母很有趣,不慈不笑,句句都是在骂,可每一个字里都能听出她操不完的心。 小娘子拒绝了他的相送,把自己搁在了屋檐边,垂下去两条腿,晃了晃之后,忽然就犯起了愁。 “这……怎么下去。” 她歪着头仰着冲他发愁,有种不谙世情的纯质。赵衡意俯下身子半蹲看她,眼尾笑意显著。 “你没有上过屋顶?” 她又不是花猫儿,上屋顶做什么?万一踩坏了瓦片,舅母又要骂人。 见她摇头,赵衡意伸出手去,托住了她的手臂,正待用力时,小娘子忽然问他:“你好像同以前不一样。” 他说嗯,“哪里不同?” “那时候,没见过你笑。”她说着,却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那时候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哪儿还有什么高兴的事。 “也笑过。”他回答的很简短,又在短暂的停顿后,低声道,“你若想好了,便在窗前摆一只红色的磨喝乐,我就会来。” 李合月点点头,“若是我不愿意,你会如何?” 赵衡意的眉睫就有了几分凝重,“我不会如何。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他说着,手下用力,想将她送下去,哪知屋檐下方脚步凌乱的,李合月向下一探头,吓得大惊失色,“是我舅母,你快走。” 说着便往下唤了一声舅母,屋檐下就窜出来一群人,舅舅舅母,二哥哥和姐姐们,见她在屋顶上晃腿,都大惊失色,赶忙拿梯子去了。 她背着摇手叫他走,这便看见一只梯子架上来,她翻身下去的时候,看他还没走,手里拿着她用手帕叠出来的小耗子,神情几分关切。 顺着梯子向下行,还没落地就被韩棠玉和青玉抱住了,舅母安氏拍着她的背,手上在打,嘴上还在骂,“天老爷知道,我往宣德门外跑了多少趟!你舅舅正事不干,来来回回地抓我回去审!审他爹的撮鸟花裤衩子!老娘还怕你不成?” 一整日的委屈在舅母的嚷声里放大,李合月看着舅舅委委屈屈地站在外围,脸上好几道抓痕,就知道这一晚上闹了不少事出来,难免好气又好笑。 “舅舅,舅母,叫你们担心了。” 她说着话,就听门外熙熙嚷嚷的,像是有很多人在巷子里走动说话。 , 棠玉和青玉就拥着李合月往堂屋里去,七嘴八舌地问她近日的事,李合月也不知家里是什么情况,两边都在问,就有些乱,好在韩云度及时打断了,先将家里的情况同她说了。 “申时一刻的时候,宫里的天使乘着大车到了家门口,主事的,应该是礼仪院的官员,宣旨意的该是宫里的宦者,” 韩云度记性很好,只将圣旨原文背诵一遍,方才问出了全家人的问题,“元元,你进宫不是进献泥偶的么?如何却成了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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