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你说我母亲怀胎四个月,是不是到临死前,孩子都还好好的。”李合月看着李锦,嗓音平静。 李锦见知府拿了他的物证看的仔细,心里正得意,此时听见侄女这般问,以为她慌了,这便点点头。 “我家娘子扈氏同大嫂交好,亲如姐妹,又先于大嫂生养了三个儿子,大嫂便事事同我家娘子商量,故而,我家娘子最是了解不过。” 他斩钉截铁,“案发前一晚,我家娘子还说大嫂吃的好睡得好,腹中孩儿也养得好。” 李合月嗯了一声,转向了赵贤民。 “启禀知府大官人,民女父母合葬的墓穴此时已挖开,恳请官人分派忤作前去查验,我母亲可否怀有身孕。” 赵贤民道了一声好,站起身来,出了桌案。 李锦的脸色却由青转了白:这李合月竟敢真的开棺验尸?他的心提了一会,却又放了下来。 四年的时间,埋在土里的尸体早就腐烂大半了,如何查验怀孕与否?莫不是还要诊脉? 人群里也爆发出轰然的议论声,李合月随着众官员在人流的簇拥下,移步往侧旁不远的的坟地而去。 李合月的脚步走的沉重,也不知今日的做法对不对,离那被挖开的墓穴越来越近,她的眼泪便越来越不受控制,流了满面。 走到墓穴前了,她闭着眼睛不看,只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方才在父母的棺木前跪下,使劲儿地磕了三个响头。 她跪在地上的身影凄清,肩头微微颤抖着,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就在此时,忽有好几个声音在人群里响起来,接着就有十几个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有男有女,有老妪丈人,也有娘子郎君,都陪着李合月跪在了墓前。 “小娘子别哭,咱们都是当年受了您恩惠的。这些年每日里就想着能抓到真凶,为亲人报仇。又想着当年您冒死回了耀州城周济咱们,却叫那混账头子捉了去——咱们都还以为您活不成了……” 李合月抬起眼睛看着这些人,泪水模糊了视线,只知道她们是和自己一样的苦主,甚至冤屈更甚于自己,免不得一阵心痛。 她哭了一会儿,方才打定了主意,依旧跪在地上,向着在墓穴里的忤作说道:“劳烦您几位,剖开我母亲的肚子,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身孕。”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惊呼声,其中难免有震惊、惊骇的情绪。 死者为大,又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开棺查验也便罢了,又怎能毁其遗体? 然而忤作却真的动手了,李锦在一旁万没料到李合月竟敢如此,面色登时灰败一片。 在人群隆隆的议论声中,那几个忤作终于从墓穴里跳出来,向权知府赵贤民回禀。 “四月之胎,状若幼鼠,小人剖开了韩氏的腹部,不曾看到胎儿,明明白白是未孕之身。” 人群里又爆发出惊呼,李锦吓得瘫软在地,往人群里看一眼,哪里还看得到妻子儿子。 而那跪倒在墓穴前的侄女儿却又砰砰磕了几个头,再回头时,额前一片红肿,血流了下来,粘在了她的眉眼上。 她回身死死地盯住了李锦,那眼神恨意滔天,看在李锦眼里,犹如索命的厉鬼。 “李锦,你毒杀我父母、家人,手上沾了二十条人命的献血!铁证如山竟还敢污蔑陷害于我!今日你还有何话要说!” 百姓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眼前的小娘子眉眼带血,语声嘶哑,令人动容,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赵贤民一挥手,叫衙役抓住了地上的李锦,将他扣在了地上,厉声道:“李锦,四年前的案宗早已审明,杜鳔的供词、十三人的证词,皆指向与你,今日开棺验尸,你休得再抵赖!” 李锦此时还想再行抵赖之词,却听那青天大老爷丢下一只判签,高声道:“诬告他人,先打二十臀杖!” 衙役们如狼似虎,将李锦按倒在地,一人一杖交替着打在李锦的臀背上,起先李锦还哀嚎几句,到末了衣衫尽碎,血流一地,半昏半死了过去。 李合月便在旁边看着,眼睛里有血有泪,眼神却是坚毅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受刑,仿佛打得每一下,都是在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待听到赵贤民再判李锦杀害二十六条人命,判斩立决时,苦苦支撑着的小娘子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千里救夫(上) 一直到进了玉磐街的李宅, 李合月都还昏迷不醒着。 请了大夫诊脉,大夫两指一触上她的脉搏,便觉出了彻骨的冰冷, 再切再真,才得出了结论。 “王妃娘子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一时间恼怒惊咳,神志过极,才致气逆上壅心胸,阻塞了清窍(1)突发晕厥。不才开些开窍镇惊的药材, 先使人去熬制着——” 他将药房写好, 交给了女使, 接着便取出了银针, 在李合月的内关、百会、十宣几穴刺入, 之后再灌了一味苏合香丸, 没一时, 李合月便悠悠醒转, 恢复了些许神识。 然而她一整个人都是怔怔然的,不光面容苍白着, 嘴唇也毫无血色,平日里动星流转的眼睛, 此时也黯淡下去了,像一只失了魂儿的泥偶。 桑禾将大迎枕抬高一些, 轻轻为王妃娘子抚着背, 低声唤她。 “娘子, 可舒坦些了?” 小娘子的眼睫颤一颤, 眉间有淡淡的戚戚之色, 张了张口, 一时才说话。 “……传今日那两位忤作来——” 桑禾同穗绾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神里的担忧,到底是遵从了王妃娘子的话,派人去传了。 等待的间隙里,大夫拿了煮沸晾凉的水,为王妃娘子冲洗了额头的伤口,洗净了混合着沙粒、土砾的血迹,方才发觉她在父母墓穴前的叩首有多狠。 上了止血镇痛的药膏,包扎完备之后,李合月把头歪在床架边上,一张小脸素净,白的就像纤薄的雪。 “……这会儿奴婢就想啊,拿平日里,您给泥偶娃娃点上色的那枝笔,给您的眼睛上点墨,那就又灵动起来了。” 一句说笑叫李合月的眼睫动了动,然而她却笑不出来,抬起了眼睫看住了桑禾。 “泥偶……”她喃喃着,嗓音极轻极轻的,带着些许的迷茫,“我娘睡在那儿,何尝不似个泥偶?也许她正睡的安详,可我却叫人去剖她的肚子,来验证我不曾弑父弑母……” 娘子的眉蹙成了一座小山,深愁就挂在眉梢眼角,桑禾万没料到自己一句说笑,倒引来了娘子的悔和歉,慌得一下俯下身来,轻哄着她。 “娘子啊,哪儿就想这么多了?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心疼您的……” 可娘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只摇着头,喃喃着,“娘疼女儿,女儿却不疼娘——” 桑禾和穗绾看出来了:娘子心里,这是落下心结来了,旁人说什么都不能慰藉她。 好在这时候,今日验尸的忤作来了,这二人一个名唤刘九济,一个名唤朴方生,干了一辈子验尸的活儿,都是耀州府最资深的忤作。 他二人年纪差的不多,刘九济四十出头,朴方生三十有六,都是严肃持重之人,即便是被贵人召见,心中虽有紧张,面上倒还是秉持着一贯的沉稳。 在二人行过礼之后,李合月方才回过一些神来,叫他们二人入座,方才抬起了眼睛,望住了他们。 “……开棺时,我父母遗体如何?之后又如何?” 其实她想问的,还是剖开母亲肚子一事,只是话到嘴边,苦涩难忍,生生地咽了下去。 刘九济听着王妃娘子的声音,听出了莫大的悲伤。他是了解这一宗案子的,故而此时便起了悲悯之心。 “启禀王妃娘子,当年案发时,爵爷与郡夫人的遗体由我验查,入土时神色安详。” 他斟酌着,停顿了一时,方才又道,“小人只会说实话,恳请王妃娘子莫要怪罪。方才小人开棺时,爵爷与郡夫人已半成白骨,小人只仔细探看了腹腔,并未使刀。” 听到半成白骨时,李合月的手已然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其后又听到并未使刀时,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垂了眼睫。 她此时的情状已然无法再支撑,桑禾去扶她,穗绾则命人赏下了六贯钱,客客气气地送了这二人出门。 娘子有了心疾,可叫桑禾与穗绾犯了难。服侍着娘子服下药汤,穗绾侍候着娘子睡下,桑禾往檐下一站,便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侍卫推门而来,送来了边地的来信。 殿下的回信,说不得是一味安慰剂,桑禾拿着信进了卧房,却见娘子仰面躺着望天,双目无神,对周遭的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桑禾见状叹了一口气,只先将信笺按下,退出了房门。 那来送信的护卫却不走,只在廊下候着,见桑禾出来,拱手问道:“……敢问姐姐,王妃娘子可有回信或事口信?小底这里还等着。” 桑禾摇了摇头,瞧见他冻紫了的嘴唇,这便命人给他取暖手炉来。 “王妃娘子今日心神劳动过多,这会儿歇下了,你若能等,便等一时,若着急回去,我便说些娘子的近况与你。” 护卫闻言点头道,先将殿下交待的托出。 “小底临行前,殿下正下榻了西陉关驿站,算着时间,后日便要与北蛮的使臣在边地和谈。殿下心里牵记着王妃娘子,怕她还生着殿下的气,叫小底仔细瞧一瞧王妃娘子的脸色再回去。” 桑禾的面上就有了点笑意,转念愁绪又上涌了。 “今日开棺,娘子跪在爵爷夫人的墓穴前不敢上前,心里怕是落下了心疾,这会儿正痴着。我想着要尽早回京城,远离这个环境,说不得王妃娘子才能好些。” 那护卫就发愁了,苦着脸问道,“那小底回去,是照直说呢还是按下来?” 桑禾也很犯难。 殿下正在千里之外的边关谈判,娘子这里不好,势必会对殿下有所影响,可若是知情不说,将来殿下知道了,便又要怪罪下来。 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说吧,这便送走了护卫。 李合月这一躺,便躺了足足一个昼夜,但第二日的清晨,神识略微清明了些,便去了李氏村,守着礼仪院为爹娘修坟立碑。 免不得又神伤了许久,到了午间,听说耀州权知赵贤民已将死刑的案宗往刑部送去复核了,李合月的心便踏实了几分。 既了结了恩仇,李合月便也呆不住了,只将随身带着的银钱,分发给了从前家里仆役的家人,又派人去看这些人的住所农田。 其后,又叫上了孟九火,一道去了自家从前的窑场。 看着曾经的窑场破败着,炉火熄了四年,整整齐齐的泥砖排在地上,地上凌乱的散着马尾毛的筛子、绢袋,小娘子哪里还忍得住,只痴痴地进了窑坑,一直坐了夜色降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8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