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婆娑提前一个月就在店子门前,做了老大的张贴来预告,说是只卖十二个。可惜我在宫中深居,瞧见的时候早就卖光了,可我瞧着那样子实在喜欢,好在七哥儿贴心,给我千方百计搜罗了来,才叫我如愿以偿。” 倘或没见过这尊桂花娃娃,封太后可是不信有这般值得,此时见过了,倒也信了,只笑着把桂花娃娃递给了她,“罢了罢了,瞧你这么爱惜,快快还与你,省的拿在老身手里,九姐儿又怕磕着碰着。说说倒是花了多少钱?” “磕着就磕着呗,哪里就怕大娘娘拿了。”宿国公主柔雅的一笑,接过了桂花娃娃,心肝儿似的贴上了心口,“听说七哥花了十六贯钱才从一位娘子手上收回来了。” 饶是尊贵如天下之母,仍不免为十六贯的价格咋舌,倒是德妃黎安禾似乎意识到了女儿的不妥,正想出声岔过,却听殿外有内官高唱一声:“郑王殿下觐见。” 封太后面上一喜,扬手叫宣,德妃在一旁觑到了太后的神情,心下不免一凛。 郑王赵衡意,乃是太后之长子长孙,倘或不是高祖恐主少国疑,以致于来不及立太子,那这天下也不至于错失。 再加之,他从前素有喜愠不形于色的评价,等闲人见之都为之心生怯意,故而这三年多来,人人都暗地里疑心这位亲王殿下会心有怨怼。 然而他从陕州回来后,虽依旧是喜韫不形于色的样子,却在行事待人之上变得慈悲了。 慈宁殿外摆了百盆茉莉,因皇太后爱闻茉莉花气儿,便用小风轮吹着,五月温风里便混杂了茉莉的花香。 天光云影里,有人踏香入殿,意清净,貌棱棱,直叫殿中人看迷了眼,封太后甚为疼爱郑王,见他来,招手就唤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儿。 “二哥儿往永陵住了几日,叫祖母好一阵儿挂牵。如何?累不累?”见赵衡意在侧旁的椅上落座,太后忙又叫人换芙蓉仙茶,“还是要喝龙凤团茶?” 赵衡意向祖母致礼,唇边牵出一线清笑,“都可。孙儿不算爱茶之人。” 封太后哪里又不知道自己这位孙儿不爱饮茶,素日里白水即可,但这孙儿打小就亲自己,可三年前的宫变,她在儿子孙儿之间,还是选择了儿子,此后再与孙儿相见,哪怕他心里再无芥蒂,自己也不免深耽歉疚,所以待他又比旁的孙子孙女,又热切十分。 宿国公主便来同二哥哥请安,她是半大的孩子,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说话就随意许多。 “多日不见了,二哥哥一向可好?可有给妹妹找一位嫂嫂的打算了?” 宿国公主的话就是封太后的心里话,她笑眯眯地看着孙儿孙女,等着赵衡意的回答,倒是德妃觉得不妥,出声道:“殿下如今不过二十一岁,尚有时间挑拣——”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赵衡意却并不急于开言,只安静地执盏饮茶,须臾放下后,方才向着封太后,轻笑一声,道:“德妃娘子所言甚是,如今民间盛行晚婚,孙儿也有此打算。” 封太后哪里能允许赵衡意晚婚,只板下脸子说不可,“去岁十月,你除了服,眼下再没有理由推拒婚事了吧?我叫礼仪院搜寻了京中适龄的娘子,为选定的十几位闺秀画了像,又搜集了这些小娘子平日里的画作、诗作、字簿……今儿叫你来,就是叫你来选一选。” 她又指了指黎德妃道,“今儿德妃娘子也在,正好一道为你掌掌眼。” 如今宫中未立皇后,德妃随官家由潜邸一路升迁,暂摄皇后之事务,郑王无有父母,由祖母、叔父、作主,也是常礼。 赵衡意见有内官宫娥已鱼贯而来,人人手里托了画卷的卷轴,他心中极为不喜,只是却无法退却,只得耐心加码,一一看过去。 不得不说,封太后为赵衡意挑选得世家贵女,各个都乃是上上风姿,只是看在赵衡意眼中,却无甚区别。 封太后见他波澜不惊地看完,只觉头疼至极,挥挥手叫内官门退下,这才推心置腹地问起他:“……你同祖母拿个真心,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赵衡意不愿谈及此事,正想略过,却听殿外有内官高唱陛下驾到,殿中人人站起身,一一下拜。 殿门口天光正盛,有高大如山的男子身穿天水青碧澜衫进得殿来,眉宇之间与赵衡意颇有微妙的相似处,然而失之毫厘相差便千里,若说赵衡意乃是云丘雪岭间的白玉瓷,那当今天子赵临简便是淬炼铁器的那一柄大锤,粗犷浓烈。 他大踏步进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赵衡意,“方才见着了四海太平樽,颜色委实漂亮。二哥儿倒是有心。” 赵衡意躬身道:“陛下谬赞。” “自己家里,不必拘礼,还是叫二叔就是。”皇帝往封太后身旁一坐,叫赵衡意坐下,“二哥儿如今可还痴迷钧瓷?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想必二哥儿也是喜欢开窑那一刻的刺激,可惜二叔我,却受不得刺激了,瞧瞧成品就是。” 钧瓷在不同的窑炉中,会变化出无穷绚丽的颜色,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令人意想不到。皇帝所言,便是此意。 “千钧万变,意境无穷。臣的确心有独钟。”赵衡意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语声清澹。 封太后不爱听他们爷俩讨论瓷器,这便又想把话题岔开在婚嫁之上,倒是皇帝看透了她的意思,大笑起来。 “说起来,婚嫁可不就是同钧瓷出窑一般?等到揭盖头那一刻,才知晓是不是自己欢喜的,大娘娘拿这些个小娘子的画像来看,岂不是激起了孩子的逆鳞?” 封太后、德妃听到“逆鳞”二字为之一凛,再看安然处之的赵衡意,眉眼不动,仍是岿然的模样,方才安下心。 “……这不成,那不成,孩子莫不是一辈子不成婚?”封太后生怕皇帝起了什么心,她有心护着赵衡意,这便又道,“陛下可有什么章程?” “二哥儿有如朕亲生,此事就由朕来作主,过几日拿出一个章程来就是。”皇帝出言,像是在安抚封太后,却在看向赵衡意的那一眼,目中有一闪而过的戾气。 赵衡意在紫微城陪着太后用了午膳,这便回了郑王府,到了深夜,郑王府属官兰生谷在书房外禀报。 “启禀殿下,鹤翼卫右前有信。” 赵衡意颔首示意,兰生谷便引了右前暗卫孟九火进来,他走近殿下桌案,方才俯下身去,在殿下耳侧低声道:“陛下一更后,在大相国寺的八宝琉璃殿,同行者,哀帝之皇后明娘子。” 见赵衡意知晓,兰生谷方向着孟九火示意,孟九火拱手禀报:“窥得此秘辛后,卑职正欲离去,却在藏经阁后的寺庙围墙上逮下一个小娘子,行迹鬼祟,装束诡异,拿住后,见其涂黑了面孔,说自己本想经佛寺而走,其后改变了主意。卑职怀疑她也看到了什么。” “行迹如何鬼祟,装束如何诡异。”兰生谷在一旁问道。 孟九火想了想,想到方才的情形,不免又咂摸出几分后怕,“她挎着的竹篮子里,立着一排没有脸的泥人,十分可怖。卑职逼问她,此人说她在后山烧泥娃娃……” 烧泥娃娃? 赵衡意挑了挑眉头,没来由得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执着于烧纸得小娘子。 “卑职听闻近来有许多鬼神之说,怀疑这黑脸小娘子,乃是在大相国寺后行什么邪术。”孟九火顿了顿,又道,“卑职原想捉她回来复命,却被一个无比凶煞的大娘打断,她口口声声骂着小荒唐鬼,然后将这个黑脸小娘子拖走了。” 小荒唐鬼? 烛盏下,赵衡意眸色闪动,兰生谷却斥道:“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这黑脸小娘子可寻得了来处?又有什么蹊跷?” 孟九火心中一凛,忙道:“卑职尾随其后,听那大娘揪着黑脸小娘子的耳朵,依约听到唤她为元元,卑职这便……” 他说到这儿,话却被打断,郑王殿下忽然抬起眼睫,问道:“她多高?” 孟九火愣愣道,回忆了一下,迟疑道:“身量很高,约莫有五尺一的样子。” 赵衡意哦了一声,低下了头,似乎不再关切此事,兰生谷怒视着孟九火,用眼神将他轰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花晨月夕 回到家,安氏还在骂元元。 舅舅去城门上值班,棠玉和青玉偷偷扒着卧房的门往外看,元元黑着一张小脸,耷拉着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咣得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安氏一下子蹦了过来,拍着桌子骂得更凶:“跟你舅舅一个德行!出去不知道吱一声?死外头都没人知道!……” 李合月的脑袋砸了桌子,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在黢黑的脸上极为惹眼。 青玉就悄悄从窗户跳出去,把养鸡的笼子打开了,又悄悄摸回房,果然没一会儿,咯咯哒的鸡叫声就响了起来,甚至有一只大公鸡,以为天明了,昂首叫起了晨。 安氏果然停止了骂元元,旋即气势汹汹地叉腰冲去后院,骂鸡去了。 青玉就一阵儿风似的冲出来,拉了李合月就往卧房里去,姊妹三个就凑在了一起。 “元元,今儿怎么这么久?”棠玉最是熨帖,先去拧了手巾,过来轻捏住李合月的脸颊,一下一下地为她擦脸,“娘和青玉回来以后,瞧不见你人,急得跟什么似的,找了四五个地方,最后还是云度吐了口,才知道你在大相国寺后面。” 青玉哼哼了几声,“瞧着吧,娘骂完了鸡,一会儿还要去打二哥。” 李合月扁了扁嘴,只觉得对不起舅母二哥,此时任由大姐姐给她擦脸,一边儿听着外头的动静。 “……我想早些把泥娃娃烧完,好同杜大娘子那里了结——青玉,今日去杨楼街外家,可受气了?” 青玉把自己滚在了大姐姐的床上,托着腮说话,“还不就是那样,冷嘲热讽的,又是说娘的衣裳年年都是这一身儿,又说娘显老相,是不是操劳太过了。还有大舅母,明明是当家的主母,偏偏尖酸刻薄,竟然还说娘白养着……” 棠玉虽然没跟着去外家,可哪里猜不到下文呢,连忙打断了青玉的话,骂了妹妹几句。 “什么好歹话都往家里学,没得叫人生气。我不爱听,你别说了。” 冷不丁被大姐姐骂,青玉不服气地嚷嚷:“是元元问我的!” 李合月知道舅母外家人会说什么话,无非就是白养着一个孤女这一类。 她摸摸青玉的小手,安慰她,“你同舅母受委屈了……” 青玉就得意地笑,“我娘这回也没让她们,板着脸一个一个杠回去。” 说话间,李合月的脸已经被擦干净了,她想偷偷摸摸溜回二楼去,却在出门那一刻,看到舅母冷冰冰地横了她一眼,接着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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