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下的脸面越发赤红,良久才唯诺称是,“臣不过是依例巡查,方才突发内急,才往岸边去了……还请殿下恕罪。” 赵衡意哦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言,只往岸上而去。 陆浚吓得出了一声冷汗,踮脚看去,但见郑王殿下从清寒的月色下走出去,踏进了繁华靡丽的烟火里。 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只在原地站着琢磨。 当年夺位风云,使得郑王殿下的身份愈发特殊。 陛下暗中忌惮,令数百逻卒常年追踪郑王的形迹,这事在这几年早已是心照不宣,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郑王殿下竟如此明目张胆,拿弓箭射了他的脑袋。 他站在岸边想不明白,那岸边街市之上也有一个想不明白的人,正挎着竹篮子默默而行。 李合月从州桥上下来,慢慢往“玉婆娑”而去。 她的目力极好,十米开外的雀鸟,她都能瞧清楚它头上毛的颜色,又怎会认错人呢? 再者说了,当年那人虽只短暂地见过,可他生了一双剑眉星目,世间哪还有第二个如他一般好看的人? 也许看看他的手指,有没有自己当年咬的痕迹,就能知晓了。 想到这儿,李合月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当时她虽然下口重,也在他指尖儿留下了齿痕,可一没咬到骨头,二没出血,这么多年过去了,觉无可能再看到痕迹。 也许看看他的腰腹?当年他不是被一炳刀刺穿了么? 李合月纠结地想着,只觉得心里又是失落又是惊喜,这么一路想一路走,没一时到了“玉婆娑”。 春夜风温,玉婆娑的店门口支起了摊子,售卖起一些廉价的泥娃娃,冯掌柜见这李家小娘子来了,也比往日里多了几分看重,将她往一旁的酒楼里引。 “我家大娘子在瓦舍里听曲儿,小娘子的娃娃最得她看中,小老儿不敢接收,还请你亲自送到她的手上。” 李合月不是怯场之人,抛开了方才的失落,这便随着冯掌柜慢慢挤开人群,往酒楼后的瓦舍走去。 遇仙楼乃是州桥一带最大的游乐吃酒之地,此时楼中推杯换盏,灯火辉煌的,穿过游廊一路去瓦舍的路上,因她生的绝色,不免吸引了许多看客,跟在她的身后往瓦子里去。 李合月心下反感,好在这些人不敢造次,只跟在身后,她也不便发作,到了瓦子,正有歌舞伎正演着《十二仙女游花国》,人人恍若神仙妃子,美不胜收。 杜大娘子正在二楼听曲儿,瞧见李合月站在下方,正仰头向上看,双瞳若点漆,面容白净有如春雪,更难得是,她只着一身儿寡淡的裙衫,却难掩脱俗的气韵。 杜大娘子难免动了将她揽在旗下的心思,却也凭那日的交谈,知道能烧制出这般动人器物的她,绝非等闲。 李合月被引上了二楼,向杜大娘子递上了竹篮,微笑着说,“……加上昨日那六个娃娃,这是整一套。我日夜不停烧制,也许个把月就能赶出来。” 杜大娘子掀开竹篮盖布瞧了瞧,虽然她早就知道这泥娃娃烧制的精致,可再看到仍是觉得惊艳。 “这可是冬至娃娃?这头上戴的是什么?两头翘中间凹……莫不是扁食?真让我爱不释手了!” 见杜大娘子满意,李合月也很高兴,只将娃娃们一一拿出来,再把竹篮挎在了臂弯,福了福身,向杜大娘子道别。 “大娘子,我月中还会再来,届时再相见。” 这般有礼有才的小娘子,杜大娘子十二分欢喜,见她要走,便也笑着说:“招贴我已经发出去了,明儿后儿我就把这十二个装盒盲售。李娘子,后头的九套娃娃你可快着点儿。” 李合月点头说是,杜大娘子又笑着说道,“李娘子,倘或京里的贵女千金想要亲见你一眼,你可愿意?” “铸剑求锋,何须知其名。”她福身,这下真的道别了。 杜大娘子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有几分感慨,只命人将娃娃好生收起来,这时有人上前,低声道:“窦院使来了——” 闻听此人来了,杜大娘子不由地收起了笑意,面上的神情复杂,只闭了闭眼,像是要迎接什么万难的事一般,往后面的雅舍去了。 李合月将第一套娃娃交了工,心情无比闲适,挎着竹篮子一路走的轻快。 过了州桥,转过小甜水巷,再往家里的巷子去,路边儿算生死运程的盲老丈正支着摊儿。 李合月很是奇怪,盲老丈平常的时候都在州桥上支摊儿算天气晴雨、生死运程,如何今日跑到她家巷子里来了。 “老丈,你怎么来这里支摊儿了?”她蹲下来,好奇一问,盲老丈却拿拐棍敲她的手,直痛的李合月甩手叫痛,正要站起身走,手却被盲老丈一把抓住,摸到了掌心虎口,忽然抬头看她,神色诡异的很。 “李娘子,喜事将近啊。” 李合月把手抽出来,埋怨一眼看向着老的不像话的盲老丈,“我信你啦,的确是有喜事。” 挣了十贯钱还不是喜事么? 李合月觉得他算的很对,好歹也是认识了两年的街坊,她掏出两个铜板放在了他的手上,低声嘱咐:“这儿一整天都经不过一个人,您老儿给谁算命呢?快回去吧。” “李娘子好心肠。”盲老丈把铜板抓在了手里,仰着头同李合月说话,“小满三候,麦秋至时,李娘子就要成婚喽。到时候小老儿还要来讨杯喜酒吃吃。” 李合月都提脚走了,忽然听到这儿,吓得又倒着退回来,蹲下来问他,“今年小满?” 盲老丈就不说话了,只闭着眼睛收摊儿,李合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起身往家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都中纸贵 盲老丈让李合月心很累。 也许是把她当成大姐姐了吧?大姐姐年底的确要成婚,至于她,哪辈子的事啊! 从前在耀州时,家里的确给她定了一门亲事。 男家并非世居耀州,只是其祖父出任华原郡通判知事后,方才搬至耀州城。 也许他姓应,也许他姓金,李合月也记不太清了,反正家里出事的时候,那家人也没出现。 后来到了东京城后,舅母也打听过那家人的下落,听说因为那家人的家主调任为颖昌知府,舅母就还专门走了一遭,可惜回来后便一言不发,此事就再没了下文。 李合月不愿意问,也不打算同他们有什么干系,唯一在意的,就是舅妈往颖昌走了那一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 可惜舅母是个执拗的性子,她既不说,谁都不能撬开她的嘴,反而还换来一顿骂,李合月何等的聪慧,自然不敢再问不敢再提。 不过说起来,盲老丈没有六十也有七十岁了,听说在州桥一带闲晃了二三十年,谁也说不清楚他的来历,平日里哪家的小孩夜里吓到了啼哭不止,从他那里讨个黄符熬水喝,第二天就能睡的香甜。 她想着盲老丈张口就来的“预言”,一路进了家门,洗洗涮涮,便钻进了被窝。 无奈心思太多,睡不成觉,忽听得屋顶上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她猜想是常在此处流窜的那只花猫儿,许是吃饱了又换脱地跑起来了。 那花猫的脚步时有时无,也许无法惊动旁人的梦,可李合月却是见惯了它的,这便悄没声息地下了地,推开了窗子。 从高处往东京城的千万屋脊看去,有种身在广寒宫的错觉。她回身拿了从猫食店买来的小鱼干,只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喵喵两声。 可惜良久也听不到花猫的动静,李合月收回了小鱼干,索性搬了绣凳坐在窗边儿趴着瞧月亮。 春末的风温温的,吹动她的额发面颊,她一手枕头,另一只拿了小鱼干的手扬在窗外,就这么瞧着东京城的夜色与月亮,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许是盲老丈那一通胡乱的预言,扰乱了她的心神,十六岁的小娘子开始在梦里盘算自己的将来。 其实她很喜欢做梦,只需灵机一动,什么都会有。 她想,倘或要成亲的话,郎君一定要个儿高高的才成。前些时日二哥哥才给她量过身高,快要五尺了,若是官人是个矮墩墩的话,站在一起未免太难看了吧。 长相嘛,自然是越英俊越好,就像三年前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判官一般模样…… 她在梦里忽然就委屈起来,若船上那人当真是他的话,为何却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要知道,从前她与他,可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她从来不曾忘记,可他却轻易就忘记了。 她在梦里委委屈屈地抽泣了几声,后来就不记得做什么梦了,再醒来时,手里的小鱼干没了,许是被花猫儿叼走了。 伸开了双臂,动了动酸痛的脖颈,肩背上却滑下来一件儿外衫,李合月回身看了看关的好好的卧房门,有些奇怪。 好在她不是爱纠缠细节的人,只当是舅母进来为她披了外衫,又迷迷瞪瞪地往床上去睡了。 睡到外头传来梁贵四打二更的声响,李合月自然而然地就醒了,她惦记着给舅舅送食盒,这便又起了身,收拾一番,才打着小呵欠,出了家门。 刚出了自家巷子,便觉出了几分异常,往日里灯火照天的州桥夜市今日似乎黑寂了不少。 她便也没去州桥,只在小甜水巷买了胡饼与和菜饼,挎了竹篮子沿着寺东街一路向南,快出街口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由白衣院方向拐出来两队赤甲侍卫,分列两边,将零星的路人隔绝在身后路边,李合月知道也许是皇亲出行,这便安静地候着。 良久才有六人抬亲王制式的檐子暖轿缓缓而来,这时候清夜如水,满街凉意,许是暖轿里太过气闷的缘故,轿窗上的竹帘卷了一半,李合月偷偷向里看,一只修长劲瘦的手臂搁在靠窗的桌案上,紧紧地缚着一圈一圈的白麻布,一直缠至手背,仔细看,似乎还有血迹晕染之痕。 两侧的护卫推搡着,李合月连忙收回了视线,待那抬檐子去远了,这里的警戒才松懈下不少。 然而守卫却还没有散去,只能靠着墙边走,路过了白衣院,往那巷子尽头看去,朱红的王府大门大开着,门前的石阶上隐隐约约是血,有数十仆妇半跪在地上擦洗,另有几人抬着一具一具的死人向外抬,李合月心里一惊,还想再看时,有护卫厉声喝道:“把头低下去,快走。” 她低着头一路小跑走过去,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身后传来梁贵四的声音唤她,“莫怕莫怕,只当没瞧见就是。” 梁贵四惯来在这一带打更,方才一直同李合月走在一起,他是个心善的,生怕这小娘子害怕,这便多说了几句。 “一更的时候,我听着院墙里打打杀杀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同咱们这等小老百姓也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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