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推荐这些书籍是有自个儿深意在内的。 如今常科科举里,明经一门要加试贴经,而贴经的经文取自这类书籍。只要熟知诸经的经意,再以自个儿对经文的理解辨明义理,就能过试。 她在提前帮孟东城打基础,免得日后省试落榜。 哪知,听得这话,孙楚尴尬一笑:“又看啊?孟东城说,你可能在耍他,不想教他,天天喊他看书。” 沈香瞥了孙楚一眼,欲言又止。 县城里的县学先生大多都是乡贡的举人,没过尚书省的考试,中不了进士,做不了官。归乡以后,要么去县学里教书,要么就是自荐给地方官当幕僚,权看东翁会不会器重。 而沈香,正儿八经的常参朝官,如今纡尊降贵给他们讲通考要点,他们竟不珍惜?要知道,她若暴露真身,在外开价都能一两黄金一个时辰的授课呢! 沈香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让他重新挑个不耍人的师父吧。” 沈香作势要回房吃饭,孙楚也没再拦她,只挤出官员重围,把坏消息带给孟东城——“呃,我姐说你写的诗狗屁不通。哦,还说要和你断绝师徒关系。” 沈香不是说了吗?诗不好,让孟东城重新挑师父。 具体怎么说的,孙楚又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他哪里记得,反正大概这么个意思吧。 怎料,孟东城听得这话,直觉天都塌了。 他何尝被师父这般嫌弃过,忙抱起自家最肥美的大鹅,狂奔孙府。 孙楚见他冲杀出去,这才反应过来——“干!你他娘的等等老子,府上都是客,你不怕冲撞啊?!” 孟东城哪里听得到孙楚的劝慰,他反正是个不要颜面的。 一到孙府,孟东城的身体就先有了熟识的记忆,瘫倒在地,脸垮得如丧考妣:“小香师父啊!你缘何不要我啊!” 而此刻,也是凑巧。 谢青的马车慢慢悠悠入了县城,正停在孙府门口。奴仆还没来得及搬脚凳来搀三品大员下车,面前横冲直撞来一名郎君,直挺挺躺倒在地。 车夫眼睛都看直了,一时呆若木鸡。 这、这是想讹人吗?!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又听孟东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丧:“苍天呐!我脑瓜子不比孙楚聪慧吗?!小香师父,您倒是和他多接洽,只独独慢待我一人!” 闻言,挨骂的孙楚上前就是一脚:“你他娘的哭就哭,诋毁我作甚?!” “嗷——这么多人面前,你还敢打我,我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你他娘的有病吧?!” …… 场面很乱,两位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当着诸位孙晋同僚的面上大打出手。孙晋想叫人来拦,又怕僚臣们知晓这是他儿子与相熟的小友,太丢颜面了。 怒火攻心,孙晋竟被气晕了过去。没多时,便有大夫来给孙晋掐人中续命。 谢青原本待在昏暗的车厢中闭目养神,听得喧闹,恹恹睁开一双潋滟的凤眸。他的薄唇抿得死紧,清俊的面容微沉,杀心腾腾。 方才没听错的话,闹事的郎君口中喊的是“小香”? 呵,又一个被小妻子抛弃的男人吗? 小妻子这一年……究竟都做了什么?红杏出墙了好些回吗? 谢青成了旧爱,及不上新欢。 白皙修长的指节打帘,谢青透过窗缝朝外粗略一瞥,端看两个满脸血的郎君互掐脖颈子,瞧不真切面容,应当及不上他十分之一的俊美姿容。 啧。 同他和离后,小香的眼光变差了。 只是,他观两个少年郎为了沈香出手,秉性莽撞,声线儿稚气清润,恐怕都才二十出头吧? 唯一的长处,便是青涩、年轻、朝气了。 谢青嘴角微微上翘,慈面菩萨终是动了火气——很好,她如今饥不择食,新欢只找嫩的,是嫌他年长么?粗莽后生哪里有他这样端稳的郎君晓得疼人呢? 小香短识了,心境愈发狭隘浅显了。 定是小地方风气不正,招惹的他妻,带坏了人。这样不开化的蛮荒乡县,合该管一管。 车帘撩起,暮色已然昏沉。奴仆怕谢青看不见路,特地提灯而来,给他照足。 雪亮的光映亮了谢青云浪纹紫底圆领袍,流光满溢。 他虽选了紫缎,彰显官身,在外却不着公服。横竖也无人敢疑心他的身份,只需排场摆正便是。 谢青踏软凳下车,抬起眼,便是一副得天独厚的姣好皮囊。他含着笑,那双凤眸笑意不及眼底,看着淡漠又冷情。 地方官员们想套近乎,一个个又不大敢接近。还是容州秦刺史上前来给谢青行拜仪:“谢提刑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咱们专在孙明府的家宅里设下官宴,为您接风洗尘。若是您得空,翌日也可往州郡官衙里小坐,下官也好在自家近身招待您起居。” 秦刺史虽是四品官员,比起谢青只低一个品阶,但他是地方官,总低京官一头的。 官场里一贯是这样踩高捧低的规矩,一分一厘都算计得清楚。特别是他京中有人,早早听说过这位旧部勋臣谢青的威名,此人往后还可能官拜相公呢,不是好惹的人物,万万别开罪了。 刺史发话,谢青却迟迟不接茬。小官员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都不敢出,心间惴惴不安。 这位谢提刑什么来头啊?提刑官也分两种啊——一种是上回那位,好吃好喝招待,人家舒舒服服住上三个月,说了句“诸君管制州县都蛮好的”,随后太平无事归京述职;还有一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做事雷厉风行,专挑同僚错处,手腕狠厉的要杀人的。前者好说,大家伙儿其乐融融,要是后者……诸君赶紧回去自查疏漏吧,早早收拾干净了,免得被高官拿捏短处,杀鸡儆猴宰了。 谢青其实很厌烦官场之中的人情来往,特别是这么多人聚集府门,惊扰了他的私事,惹得沈香都不敢外出见客。 真碍眼呀。 他心下叨念,面上却依旧温和:“诸君今日不该在各自辖区州县衙门里任职吗?怎一股脑儿全凑到孙府了?这般殷勤拜会……本官想着,应当不是做贼心虚,要提前疏通关系吧?哦,本官明白了,定是容州风调雨顺、长治久安,故而诸君无公事缠身,尽可四下拜客。” 明明是温热身躯的郎君,说出来的话怎骤雪寒霜一般冷得人发颤? 官吏们皆是汗流浃背,彼此对视一眼——好吧,谢青是第三种提刑官:人面兽心的。 众人噤若寒蝉,两股战战。 谢青的注意力却只在那两个情敌身上:“方才是何人在本官车前喧哗?” 闻言,官员们俱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能拉仇恨了! 他们慌忙道:“是、是孙明府的小郎君!” “是了是了,顶没规矩,家中大人不教好,竟闹到上峰面前。” “您受了惊吓吧?下官定要好好同孙明府说道一番。” …… 孙婶娘刚照顾完夫君,又想着出府拉儿子回来。哪知才刚出府门,就听得这些龟孙一个个在上峰面前上眼药,偏偏金垌县主簿、县尉又是小喽啰,在诸位地方高官面前屁都不敢打一个。 再这样颠倒黑白下去,她夫君不是要吃官司了吗?!偏偏眼下也没有能主事的人…… 就在孙婶娘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沈香步入庭院,瞧见这一幕。 她抿了下唇,还是上前搀着孙婶娘,询问:“您怎么了?” 孙婶娘怕得险些落泪,她紧握住沈香的手,道:“孙楚惹事了!他招上了谢提刑,眼下正要被发落呢!” 闻言,沈香脸色一沉,咬住了樱桃小唇。 一年不见,她的夫君便成了这般睚眦必报的恶徒了么?她的确不想同谢青打照面,只是孙家待她有恩,沈香不是恩将仇报的小娘子。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撩裙,挤入乌泱泱的官人之中。 一名弱质女流忽然推搡官人们,迎向谢提刑,真真不合规矩,胆大妄为。 有下县县令想借此机会,在谢青面前邀功请赏。 于是,他朝沈香骂出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直视上峰的官颜?!” 谢青闻言,一记眼刀便飞了过去。 胆大妄为。 他似笑非笑:“你又算什么东西,竟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么?” 听得这话,小官吓得膝盖发软,跪倒在地:“下、下官知错,只是一时情急,才污了上峰的耳。” “呵。”谢青一声呵斥时沉的脸,却在迎上沈香的那一眼里,冰消冻解,周身春和景明。 他许久不见沈香,眸子流连于她娇媚的姿容与润玉指骨,满心都是欢喜。 谢青原以为沈香会过得不好,他怕见到她憔悴的模样。可眼下,沈香着一身牡丹纹玉簪绿襦裙,乌黑鬓边插一支流苏白月玉簪,花颜月貌,丰肌秀骨。 谢青原本能克制的明媚心绪,在瞧见她的第一眼里破功,蠢蠢欲动。 渴求与邪念攀升,强行压制。 他好想碰碰她,只是他不敢。 说好了放她自由,又忍不住借公事见她一面。 而沈香在见到谢青的一瞬间,记忆里原本模糊的样貌又渐渐清晰了起来——他一如她所记得的那般典则俊雅。只是,她没有再和谢青重归于好的意愿了。 世情本就是存有缺憾的,这一点,谢青该明白。 沈香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旁侧的孙楚和孟东城——两个蠢货……猪脑子吗?!竟在谢青面前缠斗,她该怎么救他们? 沈香不免想到,若是谢青卑劣,私下里撩拨人情,蓄意勾惹,对她说:“小香想救亲友么?本官也不是那起子不近人情的恶人。唉,你我好歹夫妻一场,既这么,只需你陪本官春风一度,隔天起,诸事尽了。” 要是谢青胆敢对她说出这句话的话,那沈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出两位小郎君:“您杀吧,若是不解恨,凌迟也行。都是他们的命数,我不救了。” 而二傻郎君还不知自个儿被家姐卖了,还抱作一团,涕泪横流。他们感动,凝望挺身而出的沈香,意欲为沈香当牛做马。 沈香胡思乱想,愁肠百结。她有几分惶恐,迟迟不肯开腔。 一时,气氛凝重。 张主簿同沈香还是有点交情的,见她为保孙楚站出来,心间愧疚自己的怯弱胆小。他硬着头皮,出面帮她解围:“禀谢提刑,这、这位是孙明府的幕僚——小香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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