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诉我,莺歌是不是你的孩子?”卞宁宁试探性问道。 蛮娘听后却霎时泪如雨下,抱着头蜷缩在木床底下,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要,不要。” “她如今心绪不稳,且让她先缓缓吧。”叶辰安见她这幅模样心生不忍,轻声劝阻道。 卞宁宁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这才去细看莺歌身上的伤痕。 “莺歌腹部还尚有些温热,但四肢和面部却已出现尸僵,我推断她大概死于两个时辰前。” “这些淤斑应当是外力击打导致血管破裂所致。这鲜红色的淤斑是新伤,四五天后便会渐渐变暗而呈青紫色,而后是青黄之色。但莺歌身上竟是各色淤痕皆在,想必只怕是日日遭受毒打所致。” “而这更久远些的,是刀伤,是被人用利刃一道道划上去的。”卞宁宁抬手抚过莺歌腰腹上凸起的疤痕,喉头有些发哽。 她极力将自己平复下来,这才接着说道:“伤口不深,但想来受伤后却并未得到及时妥当地处理。气血凝滞,湿热凝结,生了水疱定是瘙痒难耐,莺歌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幼童自是无法忍受,便会抠挠而致使伤口溃烂生浊。外部侵入的邪毒与体内的浊气淤血凝聚,待伤痕愈合后,邪浊却未泄,便会像如今这般形成凸起的坚硬疤痕。” 蜷缩在木床之下的蛮娘拉了拉卞宁宁的裙角,局促不安地问道:“我有用草药帮莺歌疗伤,是不是......做错了?” 卞宁宁低头看她,心中明了。想来是莺歌受伤之后,蛮娘自己采了草药替她料理过伤口。但蛮娘时而痴傻,定然无法确保用对了药。即便是用对了药,却也不知是否将草药洗净。 但她知道,蛮娘已经竭尽所能了。 她蹲下身,抬手抚上蛮娘的肩:“没有,蛮娘做得很好,若是没有蛮娘,莺歌的伤口自是不会好得那般快。” 蛮娘懵懂地点了点头。 “莺歌身上伤痕皆是被人殴打虐待所致,她年纪尚小,若是殴打她的人下手失了轻重,伤了她的肺腑肠胃,便能轻易要了她的命。”叶辰安冷声说道,心中愤慨,到底是怎样的恶魔能对一个无辜稚童下此毒手? 卞宁宁听后,却摇了摇头:“不,莺歌确实是自杀身亡。” 她将莺歌的下巴轻轻抬起,一道血红色的勒痕便裸露了出来。 “方才在外面,她父亲说她是自己上吊吊死的,我本也是不信。但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卞宁宁伸手拨开莺歌垂在肩上的长发,露出一双小巧的耳朵:“莺歌舌骨下方的勒痕最重,自下而上逐渐浅淡,耳后也有因摩擦而产生的红痕。倘若莺歌是被人勒死,伤口则应该呈闭环状,且应深浅均匀。所以她脖颈上的,是缢痕。” “而且,若莺歌是为人所害,即便她只是个幼童,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就一定会拼命挣扎反抗。但是莺歌的四肢却极其放松,双足和十指皆是自然垂坠的状态,双手指甲也十分干净,并没有沾染任何皮屑污物。这说明,在绳索勒上莺歌的脖颈之时,她便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卞宁宁不忍再说下去,她相信叶辰安自能分辨她所说是否属实。 她托着莺歌将其轻轻扶起,温柔地替她将衣裳穿好,耐心而细致地将一粒粒的盘扣扣好。 叶辰安静静看着卞宁宁葱白般的指尖划过莺歌布满青紫的皮肤,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无法想象莺歌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让她一个七八岁的幼童甘愿赴死。 但卞宁宁却知道,莺歌方才已将真相告诉了她。 这世间于莺歌而言,早已是地狱。 “虽说莺歌是自缢而亡,但逼她走到这一步的人却不能放过。” 她抬头看向叶辰安,眼里有难得的哀求,也有无尽的期盼:“叶大人,如今凶手就在外面,还请叶大人将其绳之以法。” 叶辰安与她相视无言,默然半晌,终是艰难开口道:“青竹姑娘,我知你所想,亦念你所念。可如今你我却无法证明这些伤是她父亲所致。” 卞宁宁替莺歌理顺了披散的长发,握了握她的小手:“不,我们有证据。” “只是,要辛苦叶大人跑一趟了。” -大理狱- 外头正是艳阳高照的好时候,大理狱中却唯有森森寒意。细窄的小窗投下几缕稀有的光亮和破碎的残风,吹得燃在暗处的烛火轻晃了晃。 林三蹲在牢房角落之中,满脸不屑地朝外面的衙役呸了一声,暗骂了句:“狗仗人势的东西。” 一个时辰前,那大理寺卿不由分说就将他丢进了大理寺狱,狱卒也丝毫不听他辩解,他心中郁闷得紧。可正当他计较着该如何脱身时,却见那大理寺卿携着方才那美貌女子走了过来。 他斜眼看向来人,出声质问道:“叶大人,敢问我犯了何罪?” 叶辰安仍然是儒雅温润的模样,淡然答道:“莫急,你想知道的,青竹姑娘自然会告诉你。” 卞宁宁不急不忙地理了理袖子,却是故意沉默不语。 林三见她这模样,只觉心里莫名发慌。但他自知不能露怯,遂故意讥讽道:“什么时候咱们的叶大人也要听一个女人说话了。” 卞宁宁一直冷眼看着蹲坐在面前的男子,终于在林三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出声道:“林三,蛮娘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林三双瞳一震,却很快隐于黑暗:“哼,不过一个疯妇,说得也是疯话,你们竟也当真?可笑。” “是吗?” 卞宁宁蹲下身,与林三平视。 “蛮娘说,莺歌是她的孩子,是你侵犯她强迫她生下的。可你得了莺歌却不知珍惜,蛮娘虽痴傻却深爱莺歌,想方设法将她拉扯大。而你呢?” “你整日沉迷柳巷,每每醉酒归家后,就对莺歌殴打、虐待以泄你的无能之愤!” “可是莺歌渐渐大了,知道保护自己、保护蛮娘了。你觉得她开始脱离你的掌控,你无法再对她随心所欲地打骂,所以你便下了毒手将她活生生地勒死!” 林三听完却是猛地站起了身,指着卞宁宁怒斥道:“你这娘们儿少在这儿乱说,莺歌是自杀!不是我杀的!” 卞宁宁缓缓站起身,抬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竟是莺歌的遗书。 “那这是什么?” 她将信纸摊开来,摆在了林三面前。 林三看了书信脸色一变,慌忙冲上前欲将信纸抢下,可卞宁宁却已先一步将信纸抽走。他虽只晃了一眼,却也猜到那是莺歌留下的遗书,而那遗书上面,自是不会写什么对他有利的东西。 “莺歌遗书中所述,与蛮娘告诉我的,毫无二致!”卞宁宁厉声说道。 林三明白过来,所以莺歌是故意寻死,然后留下这封信栽赃嫁祸给他!林三近乎崩溃,大声吼叫道:“我没有杀她!没有杀她!” 卞宁宁嘴角微勾,却面色凉薄:“你无能却又自负,不甘在外受人冷眼欺辱,便只能将所有的不甘发泄到痴傻的蛮娘和无辜的莺歌身上,因为你觉得她们安全。一个疯妇,一个稚童,即便是被你欺辱打骂了,她们又能如何?” “但你想错了一件事,你低估了莺歌对蛮娘的爱,和对你的恨!” “莺歌聪慧,她担忧自己终有一日会遭你毒手,所以早早便写下了这封遗书,将她这些年所经受的一切尽数写了下来,为得就是以她的死,将你送进大狱!” “因为你,莺歌早已厌倦了这个世道,却独独舍不下蛮娘,因为她知道,若是她走了,留给蛮娘的只会是无尽的炼狱。所以莺歌只能用自己的死,来换蛮娘的生!” 卞宁宁将信摊在手上,玉白的指尖轻抚过歪歪扭扭的小字,心中酸涩难耐。莺歌未上过学堂,只能自己偷偷地看、偷偷地学,所以写出来的字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潦草了许多。 其实此前莺歌还告诉了她一句话。 “只盼我的遗书能被人发现替我伸冤,以我之死,换蛮娘永安。” 所以她让叶大人帮忙亲自跑了一趟,搜遍了莺歌的卧房,终于在莺歌那双不合脚的鞋子里找到了这封被折得皱皱巴巴的信。 林三听着卞宁宁所言,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彻骨的寒意。 他死死抓着牢房的围栏,目眦欲裂:“所以你们分明就知道莺歌不是我杀的!你验过尸了,你知道她是自杀的对不对!你们难道要徇私枉法吗!” 叶辰安见状,上前一步站在卞宁宁身前:“徇私枉法四个字,你不配说,你心中何曾有过律法?对自己的亲身女儿尚能下此毒手,当真丧心病狂!” “我堂堂大理寺卿,即便是篡改了验尸结果,你又能耐我何?况且有莺歌的遗书佐证,也不会有人怀疑于我。” “我身居此位,职责便是让这世间再无不公之事。你常年虐待莺歌,仗着蛮娘时而痴傻更是犯下侮辱重罪,面对你这样的人,我何须遵从律法?” 林三难以置信地看着牢房外的二人,震惊于众人口中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卿竟当面承认要徇私枉法,只为将他绳之以法。而他心底更是冰凉一片。他自知自己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如何能斗得过朝廷命官? 只要叶辰安想,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卞宁宁见林三张着嘴再说不出话,心知时机已到,便接过话说道:“其实原本虐待幼童、强制欺辱他人,也不过三五年的罪责。但叶大人看到莺歌那一身的伤,便直言再不能容你。” 林三哪里在意过律法如何,自是不知各项罪责需要承担几年的刑罚。所以卞宁宁不过撒了个小小的勾,林三便心急如焚地咬了上去。 “是!当年我酒后是欺辱了蛮娘,因为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我只能让蛮娘给我生个儿子!但蛮娘的肚子不争气,却是生了个女儿,我也只能忍着,只告诉别人莺歌是我花钱买来的。蛮娘生下莺歌后,却更加疯癫,我怕被人发现,便不敢再逼着她给我生儿子!” “但是我不甘心!凭什么别人都能娶上媳妇儿,就我不能!凭什么别人都有儿子,就我没有!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所以这才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到莺歌身上!莺歌的伤都是我打的、我划的,但我没有杀她啊” 林三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朝着叶辰安不住地磕头。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担下谋杀莺歌的罪责,因为他虽不懂刑律,却也知道杀人就该偿命。而方才听这女子说虐待幼童、欺辱他人却只有三五年的刑罚,所以他这才忙不迭地将更轻的罪认下,只盼叶辰安能看在他认罪态度良好的情况下,放他一马。 “虽然我偶尔会打骂莺歌,但......但我还是会给她吃给她穿,让她长到了这么大,不是吗?叶大人,我求求你放我一马,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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