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四目相对,寂静无声,唯余一旁庭院假山之下的潺潺水声。 春深桃落,妃色花瓣在清风中下坠,在池塘之上点起淡淡涟漪。 方寸之间,万千思绪,却不过只扰了卞宁宁刹那。 她后退一步,冷若冰霜地说道:“沈少傅不是要去看卷宗吗?郝太师怕是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吧。” 沈寒山见她这样子,也不再追问,收回视线径直往前去了。 卞宁宁快步跟上。 很快,一间红砖墨瓦、飞檐翘角的阁楼便出现在二人眼前。不出所料地,两个带刀侍卫立在阁前。 她看了眼日头,不知不觉已近黄昏,竟是折腾了一整日。 “沈少傅公务繁忙,我便先行离开了。” 卞宁宁十分自觉地停在了阁楼之外,并不打算跟进去。她心里清楚,即便她是沈寒山带来的,藏纳卷宗的地方却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但一路走来的路线已被她牢记于心,要查父王的卷宗,还得再寻时机。 沈寒山点了点头,却看着她,脚步未动。 卞宁宁只觉无话再说,便转身离开。可她刚迈出一步,便听见沈寒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当年之事,我从前便说过,怪不得你。” “你不必再负疚于心。” 卞宁宁倏尔抬首,眼中渐渐溢出泪水,再回头,却已不见沈寒山的身影。 ----
第9章 因她而死 == 从大理寺离开后,卞宁宁便径直回家去了。她刚转入玉锦巷,便远远看见在她院子门口焦急等候她的王婶。 她快步走上前,唤了声:“王婶。” 王婶瞧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这才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青竹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我帮你定好铺子之后便回铺子寻你,你却不在。我又到你家来敲门,却还是寻不着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如此貌美的姑娘,本就不安全,更别说只她一人生活。王婶心中暗自想着,还是得帮青竹姑娘尽快将家安下才好。如花似玉的美人,得有人护着才行。 卞宁宁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抱歉王婶,白日里有些事儿耽搁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事儿就好,”王婶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了赁契,递给卞宁宁,“收好了啊,这个月的租金已经帮你交好了,待下个月到期了你再来寻我。” 卞宁宁点头应下,对王婶也是万般感谢。王婶笑着受了,便转身离去了。 她进屋之后将赁契收好,这才坐在院中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直到坐下放松后,她才察觉腹中空空,竟是一日都未曾进食。 她瞧了眼愈发黑沉的天色,却是浑身乏力,没有半分食欲。 而方才在大理寺中,沈寒山对她说的话却是一直在她脑中萦绕盘旋,挥之不去。 “当年之事,我从前便说过,怪不得你。” 身上再无力气,卞宁宁趴在石桌之上,双眼轻合,静静幽思。 当年的事,当真怪不得她吗? 可是,沈寒山娘亲的死,确实是她造成的啊...... 远方的金轮终于西沉,静谧泼墨般的天穹迎来一轮皎洁的圆月。月光倾洒在卞宁宁的脸颊之上,泛着淡淡光晕。 疲累了一天的少女,竟是趴在石桌之上沉沉入睡,只剩均匀浅淡的呼吸声在夜色中弥漫。 ---- 从前恭王府背后有一座山,卞宁宁年幼时时常偷偷跑上山去眺望整座罗城。父王说那山没有名字,所以卞宁宁为它取了个名字,叫望罗山。 卞宁宁自幼丧母,父王也忙于公务,还总是远赴疆场、上阵杀敌,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所以她也总不愿呆在王府内。 她年幼时,呆得最多的地方,除却王府,便是望罗山了。 而有一次,在她父王再次离家后,她又偷偷溜上了山。 她在山上一座荒废的亭中枯坐了一下午,静静看着这座她父王竭尽全力守护的罗城。直到夕阳西下,耳边传来阵阵蛙声,她才反应过来是该归家的时辰了。 可当时她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幼女,纵使她时常出入望罗山,日落之后却也无法辨别方向。 她在山上走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却依旧没有走出山上那片密林。 山上渐渐响起不知名的兽类叫声,她有些害怕,便不敢再往前走了。于是她躲进一个窄小的树洞中,只盼着能安然度过今夜。她知道,王府的仆人发现她不见了,定会来寻她的。 她就这样靠在树洞中,看着天上弯弯的弦月,静静等待着。可一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王府的人却仍未寻到她,她也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可当她再次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既不在昨夜那颗树洞之中,更不在王府之中。 她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才看到自己正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木屋中陈设简单破败,但却收拾得十分整洁。而床边木桌上,还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正当她疑惑之际,就见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见她醒了,便笑着说道:“你醒啦?饿了吧,我刚熬好的粥,快喝了吧。” 卞宁宁看着面前这个温柔和善的妇人,虽是陌生面孔,心里却不自觉地放下了心防。 她端起热粥,轻抿了一口,问道:“你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 妇人听后走了过来,与她并肩坐在床边:“我叫宛云,你可以叫我云姨。” “今晨我出去捡柴,看见你一个小姑娘蜷缩在树洞之中,可怜兮兮的,便将你抱回来了。” 宛云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柔声说道:“是不是偷偷跑上山迷路啦?这山上太大,你一个小姑娘,往后可不能再独自上山了。快把粥喝了吧,喝完我送你下山。” 宛云虽只是个乡野妇人,认不得什么衣料玉石一类的,却也知道这小姑娘的穿着气度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卞宁宁听着妇人温柔似水的声音,却突然有些贪恋。她眨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妇人,低低地唤了声:“云姨。” “我叫宁宁。” 宛云笑了笑,眼角也积了几根淡淡的细纹。 “乖宁宁,快喝吧。” 卞宁宁点点头,乖巧地将手里的热粥尽数喝完。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白粥,甚至大半都是水,只有少少一撮白米沉在碗底,但她却觉得比在王府里的珍馐还要美味。 她原本还想在此处多呆些时候,却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微弱的呐喊声,喊得正是知宁郡主。 她转头看向正坐在一旁专心刺绣的云姨,见她并未听到外间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她并不想让云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不愿云姨和旁人一样,因为她是郡主就对她百般客气疏离。 她走上前,有些怯怯地问了句:“云姨,以后我还能来寻你吗?” 宛云愣了一瞬,却是笑了:“当然可以,只要你想来,随时来这儿寻我就是。” 卞宁宁点点头,便转身朝外面跑了出去。待宛云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哪里还有小姑娘的身影。宛云觉着这小姑娘有些奇怪,却更担心她找不到下山的路。 但她看了看高悬的烈日,心道白日里应该不至于会出什么事,这才安下心来。 而卞宁宁回府之后,便总挂念那独自住在望罗山上的云姨。 所以只要她寻到了机会,就会上山去找云姨。 一来二去,卞宁宁便成了宛云家中的常客。宛云总是默契地给卞宁宁多备一副碗筷,卞宁宁也总是会从家里带些宛云从未见过的精致糕点。 二人渐渐熟悉了之后,卞宁宁才得知,原来云姨是有丈夫有孩子的。 “我丈夫是个脚夫,四处奔波,总是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一两个月不着家也是有的。他自由散漫惯了,还总是流连赌场,但我也不愿管他,他不回来,我倒还图个清静呢。” 宛云神色淡然地说着,但一向敏感细腻的卞宁宁却发现了她眼神中藏匿的哀愁。 “那你的孩子呢?为何我从未见过他?” 提起了孩子,宛云的脸上这才恢复了往常柔和的笑意:“他啊,他喜欢读书,我便让他在山下夫子家住着,好生读书。只盼他能早日考取个功名,也让我过过好日子不是。” 宛云从屋子里拿出一张画卷,展开来朝卞宁宁说道:“看,这就是寒山,等他下次回来,你便可以见到他了。” 卞宁宁接过画卷,看到了上面所绘之人。是个清秀俊俏的小少年,正手执书卷,一副诵读模样。 随后,她放下画卷,牵起宛云的手,看着她手上厚厚的黄茧,有些心疼地说道:“所以云姨整日刺绣,就是为了赚钱供你的孩子读书吗?” “是啊,只要寒山能好好读书,所有的苦,我都甘之如饴。”宛云望向山下自家儿子所在的方向,一脸幸福地说着。 “那这个呢?”卞宁宁掀起宛云的衣袖,露出她手臂上一片片红肿青紫的骇人伤痕。 宛云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自然地收回手,将衣袖牢牢攥住:“这是我捡柴时不小心跌的,过几日便好了,你莫要忧心。” 但卞宁宁却看出了她的异常:“是他打得对不对?你的丈夫?” 宛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明明不过是个小姑娘,却只觉自己好似已经被她看透了一般。她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承认道:“是,他打得。” “那你为何不离开他?带着你的孩子离开这里?” 宛云却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宁宁,你还小,你不明白。我不能让寒山跟着我奔波,他得读书。况且我如今连给寒山凑束脩都如此艰难......” 卞宁宁确实不懂,她从小便是金尊玉贵,想要的东西总是唾手可得,她从来毋需为黄白之物忧心。况且她年纪尚小,当她得知云姨的窘境后,她也并不能体会这种种苦果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有一点她非常确定,她一定要帮云姨逃离那个男人。 所以卞宁宁回到王府后,便从自己平日里最喜爱的首饰里的挑了最昂贵的几件,让自己的丫头全拿去卖了,并着自己剩下的金银,一并带上了山,拿给了宛云。 宛云看着破败的木桌上摆满了金银,心中一跳,十分惶恐。她利索地将这些金银全部拿包袱装好,递还给卞宁宁。 “宁宁,我知道你想帮云姨,但是这些财物不是云姨的,云姨不能要。” “为何不能要?”卞宁宁歪着头,一脸不解地问道。 宛云蹲下身,将她抱入怀中,轻声说道:“宁宁,虽说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身世,但我却知你心中也有许多苦楚难言,所以你明明不过还是个孩子,却总是为旁人考虑,见不得旁人受难。” “但是宁宁,这是我的命,我早已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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