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手往脸上看去,沈庭玉用那双长而柔丽的眼睛自下而上的仰望她,“没有关系。” 南乐被他拉着坐回原位,她隐隐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相较昨晚有了改变,却又不知道这改变是因为什么,有些受宠若惊,又不免生出些许欢喜。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照旧是软绵绵又慢吞吞的嗓音,“你的嗓子痛吗?” 沈庭玉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 南乐微微笑了起来,轻声问道:“那你吃鱼吗?我炖了一些鱼汤,生病喝这个很滋补,喉咙也好受。”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想喝鱼汤的话,我可以给你煮一些粥。” 生病的孩子总该得到一些特殊的照顾。 沈庭玉看了一眼那碗乳白的汤,神色微动,“鲈鱼汤?闻着很香。” 可以看得出船上的日子过的并不富裕,这样一碗汤至少要煨两三个时辰。 鱼对捕鱼维生的渔人不算珍贵,真正珍贵的是炭火,付出的时间,夜里照看着炭火的精力。 他基本上可以确定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个女人的确一晚上没睡,而他半睡半醒之间感受到的那些照顾不是梦,而是切实存在。 可他们只是才见面不久的陌生人不是吗? 他天生待人没有多少善意,此时不免对她的举动产生一种费解与探究的欲望。 南乐原本还对这娇客愿不愿意吃鱼存着几分担心,林晏就不太喜欢吃鱼,总嫌味太淡又太腥。 没想到沈庭玉一下就能闻出这是什么鱼,还夸她煮的很香。 少女藏不住心事,受到一点夸奖就好像把昨晚在沈庭玉这里受到的冷眼,充满戒备的沉默以对全都忘了。 “是鲈鱼,这个季节鲈鱼最肥,又刺少。” 她笑了起来,颊边荡出小酒窝,起身就要去给他捧下汤碗,却又忘了这汤还烫的很,被烫到手指才反应过来。 “这汤还太烫。等一等才能喝。” 她坐回沈庭玉的对面,把自己折进小小的凳子,笑着看着沈庭玉,一双眼睛黑亮亮的。 沈庭玉,“你叫什么名字?” 南乐反应了一会儿才连蒙带猜的搞明白沈庭玉问的是什么。 她一点都没有女孩被问到闺名的扭捏羞涩,爽快的回答他,“我叫南乐。”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关照来的太突然,但少女的神情又是那么自然。 沈庭玉有些僵硬,他像只被渔网猛一下罩住的鱼,不知是该凶猛挣扎,还是呆着不动,进退两难。 南乐感受掌心异常的温度,心中不安。 她这一晚守在他的床边,看顾着他,希望这一晚细致的照顾能让这可怜的孩子发了汗,退了额上的热。 可今早,他的高烧还没有退,嗓子哑成这样,声音变调,话都说不太清楚了。 “小妹妹,你是不是很难受?” 在这个角度,南乐看见他长睫卷翘,不悦的微蹙起眉心,漂亮得不像话。 “我不是小妹妹。” 南乐,“那你叫什么名字?” “沈……” 他话音微顿。 南乐耐心的问他,“陈?还是郑?” 沈庭玉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唇角微勾,“是沈。绿沈之色的沈。我叫沈庭玉。” 南乐努力的从他不算清楚的话音中分辨出他的名字,“沈玉?” 她听到‘沈’字也无甚波澜。 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沈庭玉唇边的笑容一僵,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南乐已经在真诚的称赞他,“这个名字真好听。很衬你。” 好听吗? 沈庭玉笑了笑,可惜他并不叫沈玉。 “汤应该不烫了。” 南乐起身用一根手指贴了贴碗边,这才放心端下来,用汤勺舀了一勺奶白的鱼汤,张口轻轻吹了吹才喂给沈庭玉。 明明年纪不大,但女孩却将关照做的很细致。她似乎将他看成了需要她照顾的孩子。 这可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就连喝口汤都有人给他吹凉了喂。 沈庭玉忍不住要笑。 勺子伸到一半,她想起什么,那根木勺僵在了半空中。 沈庭玉没能喝到这口汤,只好自己从床上坐起身,“怎么了?” 南乐默默收回勺子,盯着木勺中那点不再冒热气的鱼汤,神色有些勉强,“这勺我吹过不干净了。你等等,我去给你换个勺子。” 她慢慢低下头去,将自己的眼睛藏了起来。 沈庭玉从她手中抢过勺子,一口喝下汤,汤是热的,落进喉咙里他的心也跟着热了一下。 女孩抬起头,重新露出那双黑亮的眼睛,惊讶的望着他的面容。 他咬着勺子问她,眼中有着孩子气的狡黠,“吹过勺子就不干净了,这是什么地方的破规矩?” 南乐小小的唇瓣动了两下却没说出什么来,却是笑了。 原来并不是所有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小姐都会嫌吹过的汤不干净。 这一幕落在沈庭玉的眼底。 他若有所思,心中已经猜出这‘破规矩’大抵是与箱子里那几件衣服的主人有关。 船外忽然传来雨滴砸在木板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南乐将碗递给他,急匆匆的起身,“你先喝汤。我出去看看。” 沈庭玉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后,他捧着碗,目光落在那口上了锁的箱子上,挑了一下眉梢。 林晏追着人下了楼,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好。 江边人来人往,大多都是男人,却也不免对着他多看几眼。 林晏放眼望去,挤挤攘攘的人流里哪里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方才见到的那张脸仿佛只是喝了太多酒而生出的幻觉。 红瓦房里追出来的老鸨一点都不客气,追上来钳住他的领子便骂,“好一个读书人,圣人的门生竟连几枚皮肉钱都要逃!大家都来好好瞧一瞧!” 她这一揪,本来林晏这样一个面白又出奇俊俏的郎君就十分招人眼目。 此时已经不只是招人眼目了,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开始围起了人,瞧着这么一出好戏。 林晏本就没有系好的衣领被老鸨牢牢拽着,已经勒出红痕了。他却并没有露出窘迫的神态,反倒展颜轻笑。 老鸨咄咄逼人的怒瞪着他,“你笑什么?” 林晏微笑道:“如今世道污隆,圣人门生我不敢自攀的。不过花丛客……” 老鸨打断他,松开他的领子,转而拉扯他的衣服,“少拽酸词。给钱!” 林晏矮身一躲,“往日都是姐妹为我宽衣,姥姥如此殷勤实难一见。我心中虽是高兴,但这大庭广众的实在不好。” 周围人哄然而笑,老鸨怒发冲冠,又气又急,竟难得还有几分羞。 林晏不待老鸨发作,从袖中拿出钱袋塞进嬷嬷手中,接着道:“拿去给姑娘们买些脂粉。” 老鸨握着手里的钱袋一怔,面上却是转怒为笑,“大爷,可要不了这么多!” 林晏整理着自己的衣带,看着她的眼睛,悠然道:“姥姥莫忘了给自己也买些脂粉。”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年轻男人的面容上,他神情中晕染着醉意,笑容却比美酒更为醉人。 老鸨的面色一红,出口的声音却又降了几个度,“爷以后常来玩。” 林晏踩着月光,醉醺醺的回到了刘府。 “林夫子,你可算回来了。今日南娘子来看你,等了一下午,给你带了一条鱼,还拖我给你传个话。” 说这话时,门房看着眼前浑身酒气的人眼中多了些无奈与惋惜。 若是一个人亲眼见着一个顶顶好好的姑娘落进了不妙的境地,只要存着几分常人的情感,多少都是要惋惜的。 倒不是说嫁给林夫子是一件多么不妙的事情,整个金平城翻过来可能都很难再找到第二位比林晏潇洒英俊,比他更会读书,比他更聪明的年轻人。 府中不知道多少丫鬟将他看做了梦中情人,少爷也爱黏着他,学他举手投足的做派。 这样的气质打眼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可如今的世道谁身上又没有些过往呢? 落了难的公子也不过是最无用的穷书生罢了。 话音落进耳朵里,林晏才知道自己下午见到的人并非幻觉。 南乐又来刘府找他了。 他都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回。 今天她撞见他如此情态,若就此能使她不再来找他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林晏径直进了门,一眼也没看那条在夜色里银光闪闪的大鱼,嗓音漫不经心,“鱼给你了。” 这就是他从门房口中得知那个可怜女孩提着东西等了一下午就为了见他一面后唯一给出的反应。 “夫子不问问南娘子给您留了什么话?” 作者有话说: 南雍:采访一下您,成为漂亮妹妹的第一步是什么? 沈庭玉似笑非笑:首先要学会伪音,其次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眼神不太好使的姐姐。
第五章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走远了。 门房只得叹着气合上门。 船上的柴米很快见了底,南乐不得不开始思索怎么跟船上的娇客开口。 其实一早,她就应该送对方下船的,越快越好,留这几日已经是不该。 在江上一个人讨口饭吃,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船帮平日里横行霸道,江上没人敢招惹。若是南乐船上多一个人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立刻就会明白那天南乐玩了个小把戏。 到时候,别说这娇滴滴的贵客,就是南乐都讨不了好去。 况且,家里多养活一个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多一日就是多一天的米粮,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娇客别看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但胃口着实不小。 若不是因为收留了对方,这米粮还足够她多吃许多日。 盯着空荡荡的米缸,南乐有些心疼,又有些怪自己,怪自己吃了一次亏还不够,怎么还能吃同样的亏第二次呢? 她心里却悄悄有个声音在说,不一样,沈玉和林晏一点都不一样。 那孩子生了病,却那么懂事,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会的娇小姐,却总愿意帮她一把,干些杂事。 南乐又想起她灰头土脸的守着炭火熬药,端着药一出来却见到本该躺在床上的精贵人躬身清理着船头血淋淋一滩鱼鳞,玉白五指染了血污。 “你病还没好,做这些干什么?” 沈庭玉低眸,一双眼无辜又乖巧,视线格外专注柔和,“姐姐为我做了许多,我也想为姐姐做点事。” 当时她脑袋轰的一下,心脏刹那软了下去。 林晏莫说病着的时候没有下地干过半点活,就是病好了也是念着‘君子远庖厨’的话寸步不入,每每见她杀鱼都要不忍的移目,又何论去清理腥臭的鱼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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