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乐被崔姨娘拉着走到一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递给南乐,低声道:“这事崔姨和王叔实在是对不住你。这点钱你拿着,我们知道你不愿意拿我们的钱,但女孩子总得有点钱傍身。” 虽然她们自以为走远了,但沈庭玉的耳力很好。 “不用了。崔姨。” 崔姨娘揽住南乐的肩膀,“唉,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憋着,一个人为难自己。我有时候也是搞不懂你的心思,你跟姨说。你方才那么担心林晏,是不是还喜欢他?” 沈庭玉心脏重重一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南乐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的反问,“担心就是喜欢吗?” 崔姨娘,“担心至少说明还在意,在意一个人与喜欢一个人,我看也没有什么分别。” 沈庭玉长睫一颤,下意识看了一眼南乐。 南乐抬头向外看,正对上沈庭玉的目光,她微微一怔,又很快回过神来。 她故作镇定,面上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灿烂笑容,摆出大人的样子冲他摆手,“玉儿,你快回屋去,外面风大。” 沈庭玉呆站了一会儿,在南乐的催促下,不得不提步向回走。 南乐目送着人进了屋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崔姨娘压低声音,“阿乐,既然你还在意林晏,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跟他相处。让他把你带回去。侯府的日子怎么说也比你现在好过多了。他家那可真是泼天的富贵。” “林晏骗我。崔姨,他以前跟我讲他家里没人了。他一直在骗我,骗我照顾他。我为了给他治病……” 南乐顿住语声,再开口,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绵软的嗓音带了哭腔,“花了很多钱。” 崔姨娘笑着宽慰南乐,“正好,他姑姑来了。南乐,你要是不想嫁进他家。那咱们就狠狠敲一笔。他们家高门大户的,最不缺黄白之物。肯定要多少给多少。她要是不给,一定给人笑死。” “我不要敲他竹杠。” 南乐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她眼眶红了,一双乌亮的眼睛望着人,眼泪汪汪的,又拼命睁大眼睛,忍住不要掉眼泪。 “我讨厌他!他不是好东西!”她摇了摇头,“但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南乐一只手握在胸口,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这样便不会那么快掉了眼泪,“他让我伤心,让我难过,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个蠢货。但我不能。” 最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的哽咽,“不能去勒索人家的钱。爷爷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人家做坏事,我不能也这样做。这事从一开始就怪我,不该,不该想着留下他。不该轻信于人。” 崔姨娘没成想自己几句话将人惹哭了,有些局促和自责,“别哭。别哭。你爷爷说的对。崔姨不敲竹杠。你没错,不怪你,怪我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乐面色很白,但一双眼却红通通的,一串一串的掉泪珠子。 “我不觉得担心就是在意,在意就是喜欢。退一万步,我也不会为了钱喜欢一个三心二意看不起我的男人。” “男人都三心二意,没有不花心的,况且他那样的家世。” 崔姨娘一面替她擦眼泪,一面宽慰她“我听说他不是最近一直往你这里跑吗?为了这个还挨了几次打。瞧着说不准啊,也是心里有你的。” 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凡事情有点转回之地,上了年纪的人便只会劝和。 南乐却是无法理解,“怎么可能,他心里有我会天天喝酒,会对我避而不见,会对我那么轻蔑吗?” “哎呀,我与你讲,最近我才知道林晏他在南方就是这个性子,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身畔女人多如流水,但阿乐,你是第一个陪他这么久的人。他不管怎么喝酒,最后还是想回到你的身边,就是喜欢你嘛。” “回到我的身边,哈哈,”南乐被气笑了,“不过是因为他无处可去。因为我一直跟个傻子一样等着他!” “但你看他之前你丢了,他可是担心的找了一夜。他在刘府有住处,但还是往你这里跑。 你走了,他都没有找别的女人与他一起住。我听说刘老爷要给他纳妾他都拒绝了。这不是说明他心里有你,喜欢你吗?” “仅凭着这些就能得出结论他喜欢我?这也太可笑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然后这份喜欢落下来给人的只有欺骗,失望,羞辱,痛苦,绝望,愤怒。崔姨,你管这个叫喜欢?是人喜欢猪的喜欢吗?喜欢就多割两刀。可我不是猪,我很痛啊,我会伤心的。崔姨。” “唉。好吧。” 南乐深吸一口气,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用力的挺直了肩背。“崔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林晏的,我给你这个面子。但我跟他没有关系了。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她还说错了。 他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婚书。乡下那简单的摆了几桌酒是不算数的。 光从林晏姑姑对待她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他们这样的家庭是绝不可能让她这种人进门的。 既然林晏称不上是她的丈夫,没有明媒正娶,他也没有真正的求娶之意,那么这场婚事便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她一个人被蒙骗而已。 一切都只是谎言。 崔姨娘虽然没有明说林晏家的权势有多厉害,对船帮以什么方式施加压力。 但南乐听到过林晏优越感十足的那一串‘爷爷是三公,爷爷的爷爷是太子太保’的高论,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官职具体有多厉害,总归她知道自己这种人是绝对惹不起就对了。 云泥之别,天上的鸟短暂的坠进泥里,养好伤总归是要甩干净身上的泥点子,重归于天空的。 林晏家肯定不想跟她这种人扯上半点关系,她也不想与他有什么关系。 那么最好所有的事情都到此为止。 总得有点长进,长进的过程总是要有点痛的,就像是蛇要长大得蜕一层又一层皮,把旧的皮丢掉,便是成长了。 南乐感觉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丢的鲜血淋漓,可又说不清楚那丢的是什么。 只是痛。 但南乐觉得,这点痛,她还能忍受。 崔姨娘一时心疼坏了,“不不不。阿乐,如果你很想嫁给林晏。就算他林家是世代公卿又怎样……” 她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现在又不是百年前的光景。天子都南逃啦!他林家也是今非昔比,就一个架子。你想嫁给他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帮你的!生米煮成熟饭,他姓林的但凡要脸还能不认?这种人家,最看中颜面!” 寒风吹动着少女的发丝,纷乱的长发在颊边浮动,少女的面颊柔软,眼神却坚定冷硬。 瞬息之间,曾经青涩稚嫩的女孩就好像褪去了些许青涩,些许柔软,更成熟了一些。 南乐对她那一连串的提议,不为所动,“崔姨,鱼和鸟行的是两条路。没有必要。” 崔姨娘与她对视片刻,南乐的目光不躲不避,一双黑亮的眼直直看进人眼底,带着几分锐利。 这可是第一次南乐这么坚定的拒绝她。 从前少女性子很软,脸皮薄,即便再大的不愿意,也抵不过别人多讲几句,很容易就会被说动。 崔姨娘喜不自胜的捧住少女的脸搓了搓,又重力拍打她的肩膀,“恭喜你!我的小阿乐,你总算长大了!” 原来这就是长大了。 南乐抿着唇角,承受着肩上重重的拍打。 等崔姨娘终于肯放开她,她又兴冲冲道:“林晏他们那等人家规矩多事多,文人最爱穷讲究,不是什么好去处。阿乐,你要是乐意,咱们船帮中也有不少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南乐神色淡淡的听着崔姨娘说完,“我暂时不想成婚。” 崔姨娘放下这个话茬,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南乐才周到的将人送走。 沈庭玉站在门边,他盯着远处南乐的身影,心神不宁。 “玉儿。咱们今天有羊肉吃了。” 沈庭玉听着她的声音,纷乱的心思刹那间静了下去。 她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那么她肯定没有将林晏的遇刺受伤怀疑到他昨晚的异状。 瞬间的轻松之后,他又生出一种烦躁。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种压力压在他的肩上,随着时间流逝,越压越重。 他拼命维持谎言创造出的幸福与平静,可建立在谎言上的一切随着谎言破碎的可能摇摇欲坠。 他越想保住这危若累卵的幸福,却好像越将一切推向无可挽回。 仔细想想,他好像有过很多次坦白的机会,过去每一次放弃的机会都比现在更适合坦白。 沈庭玉慢慢握紧了手,在南乐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叫住了她,“姐姐。” 南乐停住脚步看着他。 沈庭玉话到嘴边瞬间换成了另一句,“我饿了。” 南乐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先等等。我去看看林晏。马上就做饭。” 沈庭玉看着南乐脱下外袍,走进里间,在床边坐下。 林晏躺在床上,双眸紧闭,没了清醒时惯有的风流不羁,散漫轻狂,薄唇也失色。 一个人静静躺在那里,倒显出眉眼文弱俊美,肤色苍白到发青,颇为招人可怜。 林晏这副模样让南乐想起曾经。 不过便也就是一瞬,她按下心头所有情绪,神色自若的拿起一旁的毛巾熟练的替林晏擦去脸上结痂的血迹。 照顾人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有林晏第一次,有沈庭玉第二次,这是第三次。 南乐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沈庭玉站在门边,看着南乐挽起袖子,温柔的替林晏擦拭脸庞。 日光从小窗落下,将两个人都裹在暖阳中。 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的生活中从此会插入第三个人。而他不再是南乐第一要紧,第一个要去迁就照顾的人。 沈庭玉心中愈发烦躁,把玩着掌心中冰凉的金属。 可是总不能在南乐眼皮子底下杀人,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南乐把林晏脸上的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走出里间,跟往常一样打水,做饭,关照沈庭玉,与沈庭玉说笑。 今天的饭做的多了一些,因为船帮的兄弟们送来了一只羊。 南乐做了很多,做完饭,分出来一大部分先出门去送给在周围住下的船帮兄弟,换回一片夸赞之声。 送完饭,房中虽然多了第三个人。 但林晏昏迷不醒,照旧是两个人一起吃饭。 南乐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沈庭玉的碗里,笑盈盈的望着他,“玉儿,我方才看隔壁的兄弟那里有好大好大的浴桶,跟他们说好借来用一用。等会儿吃完饭晚一点,我们一起去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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