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予对这个卸过她手臂的侍卫还是有些怕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听沈不言道:“让她进来罢,左右黄昏时爷也要走了,也不在乎这厢房是否被他人踏足的。” 长丰方才松了手,撤开身子,让沈镜予进去了。 沈镜予就更加憋屈了,她看着沈不言,病了这一遭,沈不言神色有些恹,散着乌黑的长发站在那儿,泠泠如雪般的人,多了扶风细柳的弱颜,更让人觉得怜惜。 沈镜予道:“我嫁过来一年,都没摆过大奶奶的谱,却不想被你这个妾室摆上了,你很得意吧?” 沈不言神色很淡:“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倒了盏茶,递给沈镜予,沈镜予瞧着那盏茶,没敢吃,沈不言笑了下,自己拿过去,直接喝了一大口。 沈镜予脸色有些红,她害了沈不言,也怕沈不言报复她,想害她一回。 之前听李氏说那毒药半年才能毒死人,她还以为是个毒性不烈的,结果谁想沈不言竟受苦成那样,沈镜予怕死更怕疼,自然是要小心再小心了。 谁知这心思被沈不言看了穿去,还当着她的面喝了那么大口倒给她的茶,倒显得她格外的胆小怕事,沈镜予不愿在庶妹面前落了下乘,便道:“我渴了,你给我倒盏茶。” 说着,就不客气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沈镜予看着这从未踏足过的东厢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地叹了口气。 祁纵与她成亲后,只要在上京,便住在这东厢房,不让别人进,得要两个侍卫守着,若是白天都不在了,就用铁锁锁起来。 沈镜予根本无从走进他的心。 而现在要离开了,她反倒是走了进来,却不想这厢房里是这样的,雪洞一般,空荡荡的,好无趣啊。 沈不言瞧着她的神色,倒了盏茶端到沈镜予手边,道:“此盏茶是妹妹恭喜姐姐脱离苦海。” 沈镜予道:“你恭喜我?你可知一个下堂妇要受多少人的指指点点?你可别得意洋洋地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段委屈的姻缘就要结束了,妹妹自然要恭喜姐姐的。”沈不言道,“妹妹先预祝姐姐不日可觅得良婿,恩爱白头,公婆宽厚,家和事兴。” 沈镜予倒是被沈不言这话说得有些心动了。 她嫁给祁纵后,过上过一日的舒心日子吗? 显而易见是没有的。 祁纵在洞房花烛夜丢下她就足够让她抬不起头了,何况后来还彻底抛下她,让她守了一年的活寡,好容易回来又直接纳了妾室宠着,什么恩爱,她沈镜予的脸都被祁纵撕下来贴在地上踩着了。 再说那李氏,平时磋磨起儿媳自有一套不说,还能随随便便掏出一包毒药怂恿儿媳下毒害人,怎么看都不是心术端正的人,再联想到西厢房里住着的徐烟月,沈镜予不禁都要怀疑起李氏是不是也会怂恿徐烟月来害自己。 只要想到这个,沈镜予便后背发凉。 所以,沈不言说她脱离了苦海,也是没有错的。 沈镜予方才还羞怒的心思就这么被安抚了下去,转而轻松地看起了沈不言:“我与祁纵做了一年夫妻,最知道他是如何面冷心冷,妹妹可要好自为之啊。” 沈不言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心里却想,还用你说,她早领教过了。 不过无论怎样,只要沈镜予能重新认识到这并非是什么好姻缘,沈氏母女应该也不至于折腾狠林姨娘吧。 祁纵不愿帮她,沈不言只能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护一护林姨娘了。
第十六章 祁纵的东西简单,沈不言的东西更简单,因此只需一匹马,一辆车,便可以轻轻松松地载着他们往新宅邸去了。 离开前,国公爷来送祁纵,看到了立在祁纵身后一步的沈不言,于是道:“此后大郎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要尽心服侍好他,天冷督促他加衣,知道吗?” 沈不言忙道:“妾身记得。” 国公爷便不看他了,一副慈父模样,对祁纵道:“你就要去外面一个人生活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要什么了记得和身边人说,那些丫鬟小厮都是惫懒的人物,你不说,他们不知道动。” 从前让十二岁的他带着个老仆去陇西不知道心疼,现在儿子建了功业回来了,反而把他当个小孩一样叮咛嘱咐,这是在做什么呢? 祁纵“嗯”了声,像是个敷衍的过场。 国公爷又道:“你身边虽然有女人,可也只是个妾室,只能伺候你,却不能帮助你什么,你如今也要在上京当差领职了,少不得要娶一个贤内助。家里会替你留心好的人选,你若是有喜欢的,也尽管回来说,我替你去提亲。” 祁纵又是一声轻轻地“嗯”。 国公爷再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与祁纵之间到底是生疏话少的。 祁纵便道:“那我先走了。” 国公爷实在找不到话,只得放他走了,他看着跟在祁纵身后的沈不言,袅娜一细腰,由衷觉得沈不言实在过于体弱纤瘦了,恐怕伺候不好祁纵。 但他想到祁纵与李氏之间的嫌隙,却不好再开口让李氏给祁纵找几个女人送过去伺候祁纵,只得多花些心思在给祁纵相看新妇上。 祁纵买的这个宅邸,原主是一个致仕了高官,因此整个宅邸都布置得很典雅,绿池石桥,竹亭絮花,一样也不少,但正因为景致多,因此各处的院子分布得比较散,沈不言住的越音阁离祁纵住着的回鹤庭有两盏茶的路。 但这于沈不言来说,简直是心满意足,她不怕路远,毕竟地越僻,生活就越静,若祁纵真能把她忘了,那就更趁她心,如她意了。 何况越音阁小巧精致,室内布置得也很舒适,已经比清柳院的环境不知道好少多少倍了,若是真的可以在这儿慢慢地老去,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沈不言放下布囊,满意地卷起袖子开始打扫。 祁纵是行军惯了的男人,不习惯丫鬟伺候,因此直到沈不言住进越音阁的两日后,管事才给沈不言送了一个刚买的丫鬟来。 那个丫鬟比沈不言大了一岁,因为家里兄长要娶媳妇,拿不出聘礼才把她卖了的,沈不言听了叹息,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留音,就把她留了下来。 沈不言是不习惯当主子的人,她在沈府时就没享受过主子的待遇,清柳院的活一应都是她和林姨娘分着做的,再加上后来给人做了妾室,受过些苦,因此她很不习惯差使人,给人气受。 而留音也是头回做人奴婢,还不大懂奴婢该是什么样的,她又是自小跟着父母卖菜的,习惯张罗人,性子被养得相当爽利,坦荡,她见沈不言人美又和气,不是那种愿意刁难人的恶主,何况身世也可怜,因此不自觉待她也亲厚了起来。 于是这两人凑在一起,倒不像是主仆,反而像是在越音阁相依为命的一对姐妹。 而祁纵呢,自从把沈不言带进新府后,两三个月都没有出现,更没有找沈不言去伺候,就像把她忘了似的。好在纵是如此,府里上下对沈不言也算宽厚,一日三餐未少她,换季的衣裳也不短她。 但沈不言总是有些不安,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因此总爱居安思危,便想着趁着府里的人还算待见她,把越音阁前面那块地给开了,她和留音两个人种些蔬菜,再顺便砌个灶台,添些锅碗瓢盆,这样等日后府里有了其他女人,她也不至于被刁难到连吃口新鲜菜都还要去求厨娘的地步。 就像她在清柳院时一样。 沈不言有了这个念头,便和留音商议了,留音道:“姨娘放心,奴婢家里就是种地的,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去地里帮忙了,因此这地该怎么开,怎么撒种、沃肥、浇水,奴婢都知道,这地一定能种成。” 留音同意了,沈不言也放心了一半,因为她找不到祁纵,便去找管事,管事听了有些为难,说要先去问问祁纵。 毕竟是要开人家的地,还要在这么漂亮的越音阁搭个丑丑的灶台出来,因此管事说需要经过祁纵的同意,也是无可厚非。 沈不言点点头。 次日,管事就来见她,面色有些古怪,道:“爷说了,只要事情不出格,姨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特意去过问他,爷不会管束姨娘,更不会少姨娘一口吃的,只要姨娘别给他惹麻烦就是了。” 沈不言理解了:“我确实不应该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爷。” 管事的神色就更古怪了。 祁纵把沈不言这个姨娘扔在了越音阁不管了,也没多加关照,只说别短了她的衣食,连买个丫鬟这样的小事都得管事自己想到了,才去办了的。 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姨娘。 所以当沈不言提出了要种菜砌灶台这样荒唐的请求时,管事并不觉得祁纵会答应。 但祁纵说了,只要不出格,沈不言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她。 祁纵说这话时,面色冷淡,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似乎还有些不耐烦,连这样的小事还要去过问他。 但随着‘随她’两个字跳出来,管事便觉得,他从前或许想错了,祁纵还是有些待见这个沈姨娘的。 出格,什么样的事在祁纵眼里才算是出格呢? 越音阁可是原主人用来听琴音的所在,盖因阁楼前面有个湖,湖中有个亭。原主人在休沐时,很愿意在此点香茗茶,听泠泠琴音自湖心亭踏水而来,如此,琴音更添几分别处难有的清幽。 结果这样雅致的安排,落在这个沈姨娘眼里,就成了这里离湖近,好挑水,种地刚刚好这样庸俗的优点。 就算沈不言真想种点什么,祁纵真想哄她开心,也该让她种点西府海棠之类又能显主人品味又能展现财力的花种吧,种菜像什么样子?难道他们府里连点蔬菜都吃不起了吗? 在管事眼里,沈不言种菜的要求已经足够过分了,结果,她还想在这般玲珑小巧的越音阁搭个灶台出来,管事只要想到从前这般清雅的静处,日光会被锅铲戗盆的声音给笼罩,他都能感觉到一丝的绝望。 但祁纵竟然这般轻巧地就同意了,他身为主子都同意了,管事又还能说点什么呢? 他安慰自己,古有烽火戏诸侯,现在祁纵也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糟蹋了一处亭台楼阁而已,算不上什么。 管事也只能庆幸越音阁地处僻静,少有人路过,还能保住这个府邸的品味。 管事如此复杂的心理路程,沈不言是无从得知了的,祁纵不来的这几个月,她每天都和留音忙着种地和砌灶台,过得又充实又开心。 留音是苦出身,干这种事简直是一把好手,她很快就教会了沈不言。而沈不言呢,无论是看绿苗一点点从地里钻出来,还是看灶台一点点成型,都带给了她一种少见的成就感。 原来她的手还能做这样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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