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言听了这话,像是从未料想到般愣住了,整个人反应都慢了些许,方才傻愣愣地问道:“爷觉得妾身去了也无关系吗?” “不过是女眷聚会,能要什么紧。何况你不出去多与她们走动走动,你的嫡母与嫡姐又如何可信你真有帮衬她们的能力?”祁纵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与你说过,当日便是安乐要为我拉纤保媒,我猜测这背后可能有陛下的意思,我不喜欢。” 沈不言恍然大悟:“怪不得爷说需要一个宠妾。” 所以祁纵其实是希望她去的。 沈不言很快就有了这样的认知:“那妾身便去公主府涨涨见识。” 祁纵倒是很高兴看到沈不言愿意出去走走,她的天地向来是小的,祁纵也担心她在狭窄天地里待久了,每日只能想东想西,反而容易跟闺怨诗宫怨诗的主公人一样抑郁。 因此他赞许道:“正是呢,不然那些衣服首饰都白置办了。” 沈不言把这话当作祁纵对她积极上工的夸赞,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华服金饰,道:“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打扮,不给爷丢面子的。” 祁纵道:“你知道就好,出了门,千万要记得,你代表的便是我祁纵的面子,该知分寸是需要知分寸,但也不能平白叫人欺负了你去,否则就是在丢我的面子。” 他说这话的本意是看沈不言柔柔软软的,在家里就被沈镜予欺负得不成样子,担忧她在外面更被人欺负得找不到北,因此想让她有几分勇气反抗。 他这时倒是想不到从前他是很讨厌沈不言给他惹麻烦的,或许在他潜意识里,沈不言这般柔弱好欺负,又能给他惹来怎么样的麻烦呢?她若真有胆子惹来,他也有本事全部摆平。 沈不言听了直点头:“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尽好宠妾的本分,不让人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祁纵满意点点头,觉得沈不言还算孺子可教。 沈不言用双手捧着,将请帖送到了祁纵面前,道:“爷,妾身不识字,还不知道公主要在何时宴请,能请你读给我听听吗?” 祁纵接帖子的手一顿,很是意外:“你竟然不识字吗?” 她可不像是个不识字的人啊。 沈不言脸上有几分困窘,还有些因为看不起自己而生出的羞色,她道:“妾身确实不识字的。” “你嫡母确实不像是肯给你请西席的样子,但你姨娘学问不错,那日才与她谈了几个时辰,我便听出来,她竟然也没有教你认字吗?” 祁纵皱着眉头说完,显然并不认可林姨娘的做法。 沈不言神色更是局促,那瞬间喉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艰涩的苦意,是抽泣奔涌至喉头又被及时按下的后遗症,但沈不言知道,她的眼眶肯定红了,因为已经隐隐有了热意。 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那些悲苦一下子就涌到了前方,因为有剧烈的情感覆盖过千言万语,而让她难以择一苦难从头说起,因此索性未语泪先流。 祁纵却被她吓了一跳,想了一下,小心地劝她:“我并非指责你姨娘的意思,你不要伤心了。” 沈不言摇摇头,却还是不说话。 祁纵有些急:“究竟怎么了?” 沈不言张了嘴,要说话,但崩溃的情绪冲垮了言语,她发出的是不成调的抽泣声,沈不言在听到自己第一声哭声时,就绝望地用手掩住了脸。 祁纵在旁呆呆地看着,原本奇怪,着急的神色反而一点点从他的脸上沉了下来,进而如冷霜般的沉默与隐忍覆盖贴合在了他的脸上,他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坐在那儿,身后明明还有几缕斜沉的夕阳照着,可偏偏他就像是化不开的夜色凝固成了漆黑的雾,浓郁得连阳光都穿不透。 过了好一会儿,那抽泣声还没有停下,小姑娘的脸上不再只有悲伤,还有自责与慌乱,仿佛在她看来,她的悲伤是如此得不合时宜,只会惹人厌弃。 祁纵被她的神色惊醒,他沉默地起身,并没有说一句话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然后倾过身去,用他有力的双臂抱住了小姑娘。 他仍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轻柔的力道,熟悉的节奏,像是一个笨拙的母亲在哄一个无论怎样也止不住啼哭的婴孩。
第三十六章 沈不言下意识地推拒了祁纵一把。 她过往的经历告诉她, 若是孤立的处境,知道身后没有任何退路,那些苦难反而一点也不可怕, 熬一熬,忍一忍,就很容易过去了。 反而是当有温暖靠近, 哪怕只是一点,人的骨头就会软掉, 那些最无用的软弱,害怕,会撒娇一样侵占啃噬掉她的意志。 而现在, 难道她要荒唐到去依靠祁纵吗? 沈不言不愿如此,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想推开祁纵,就像昨夜她亲手把祁纵即将打开的心门合上一样。 但这次她没有成功, 祁纵的双臂仿佛铁打一般, 当他把她收拢在怀里后, 就意味着她上天遁地都不能,只能在他的怀里此心安处是吾乡。 但沈不言不肯认输, 她极力地睁大眼, 想把涌出来的眼泪重新憋回去, 而这根紧紧绷起的线很快就断在祁纵轻柔地在她的后背拍了第一下时。 泪简直如泉涌, 打湿了祁纵那件绛红色的曳撒,但祁纵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任由眼泪从布料浸透下去,贴到他的肌肤上。 那一刻, 他产生了些许的错觉, 以为沈不言的眼泪最终将会往他的心里流去, 尽管她还未曾开口说一个字,但他也要与她同尝苦涩。 这算不算是方箬知口中的共苦? 祁纵为他在这时候还能生出闲心来想这些有的没的而惊奇。 而此时,在他怀里的沈不言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的双手不再像是紧抓着救命稻草般揪拽着他的衣裳,就在紧意松开时,祁纵心里没来由地多了阵失落。 沈不言低着头道:“多谢……爷。”她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尴尬,“妾身失礼了。” 祁纵用手指着他衣服上的大滩泪渍:“都是你哭出来的,若今日你不给个交待,解释清楚了,这衣服可是要你陪的。” “妾身……”沈不言咬住了唇,打量着衣料,像是在猜测这衣服究竟价值多少。 事到如今了,沈不言还不肯与他交心。 祁纵难以形容这种感受,有烦闷,有失落,还有些扫兴,他道:“不用猜了,这是金吾卫的制服,你在外头是买不到的。” 沈不言‘啊’了声,方才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样的大祸,脸臊红了一片。 祁纵道:“便这样难以启齿,还是单单觉得对我难以启齿?” 沈不言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祁纵,祁纵便道:“那我们来做个交换罢,你把事情给我讲明白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很多事,你应当都不知道。” 沈不言想了想,目光又落到了祁纵的身上,她很确信她无法对这件曳撒负责,因此似乎也别无选择,她艰难地点头,想着祁纵大约会拿随便一件,诸如他爱吃什么来打发她。 但祁纵双目定定地看着他,唇角慢慢翘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道:“我与你一样,也是庶出。” 他看了眼沈不言的脸色:“不是很意外的样子,看来你猜到了。” 沈不言道:“望山院的氛围太古怪了,妾身不免胡思乱想,继子母,或者庶出,都是妾身的猜测,不过若当真是继子母,以爷的年纪,应当是世子爷了,但他们都不叫你世子爷。” 祁纵短促一笑:“我忘了,你很聪明。那这个就不算数了。”他的声音有几分故作轻松,“我的生母出身卑贱,当初只是李氏的一个陪房丫鬟,许给国公爷是为了生孩子的,但李氏善妒,不肯放过她,想叫她一尸两命,但我命大,活下来了。” 这是沈不言没想到的事,她睁了睁眼,半晌方道:“何必。” 祁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确实可以不妒不嫉,但李氏毕竟对国公爷还是有期待的。好了,我的事说完了,该轮到你了。” 沈不言没料到祁纵就这样把他的事匆匆掀过了,这反而让沈不言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她预料到了祁纵在国公府的身份地位的尴尬,却不想背后竟然有一桩弑亲血仇在,这样重份量的过往压在前头,都让沈不言难以开口了。 祁纵道:“打住,可别同情我,从前我再难过,如今也熬出头了,你同情我就没意思了。” 沈不言解释:“妾身没有想要同情爷,妾身只是在感慨,做妾的都好不容易……”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妾身不是在说妾身不容易,而是……” 祁纵微微点了下颌:“你接着说就是了,我没想吃了你,你慌里慌张什么。” 沈不言的身子松垮了些,慢吞吞道:“其实妾身的事,姨娘也都说了,左不过是怎么被欺负的事,不大新鲜。妾身只是想到了姨娘,姨娘出身,家里为了救她不成器的兄长才被送给了父亲,因此姨娘平素最恨两件事,一件是被父兄送人,一件是外祖父曾教她读书识字。她与妾身说,若她注定了要做笼里的金丝雀,在最初时,就该剪断她的翅膀,只叫她如何以歌声取悦人,而不是让她见识过辽阔天地后,却将她的后半生囚进牢笼里,只能卖笑。” “姨娘以为,既然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倒不如认命罢了。不教我识字,就是替妾身眼睛蒙上三尺白布,让妾身望不到深深庭院之外的风景,眼里心里只剩小小一宅院,然后和斗鸡一样争上一辈子,也算有事可做了。” 她说到这儿,也嘲讽起来:“姨娘做事,有时候实在天真。” 祁纵看着她,眼前浮出了一道重影,是年幼的沈不言抱着药,佝着身子努力遮雨的身影。 他承认林姨娘最后失败得一塌糊涂。 但祁纵也很难说清楚这样的失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如果林姨娘成功了,或许沈不言不会如现在这般又拧巴又痛苦,可若是她成功了,沈不言还是沈不言吗? 祁纵说不清楚,他道:“但我很想听你讲讲,你从前的事。” 沈不言蹙了蹙眉,想回绝,但祁纵道:“你姨娘说的,是姨娘以为的,不是你想的,阿言,你也该和人人倒倒苦水了,再不倒,你的泪水就真的流不尽了。” 沈不言从小就懂事,知道林姨娘过得苦,不想再给林姨娘添麻烦,再听她一次次流着泪自责,因此沈不言很小就学会了闭嘴,沈大太太如何默许那些仆妇欺负她,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沈不言都是能遮掩就遮掩过去了。 她很不习惯说那些,渐渐的,那些苦楚就成了无法触碰到的伤口,平时尚可还能麻木地当作不存在,但要是不小心碰到了,眼泪一定会决堤,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纵见她这样子,反而有些明白了她,毕竟他也是个出于各种原因,不屑于向外人言说苦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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