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子时,靖文帝预备安寝,伺候的妃子已经就绪,他却叫进来大太监问道:“外头巡逻的是谁?朕怎么依稀听到了祁纵的声音?” 大太监道:“正是云麾将军在巡逻呢。” 靖文帝惊讶:“他不是把他的妾室带来了吗?也舍得叫人独守空帐?莫不是那小妾为了她娘家的事,和祁纵置气了?” 他心底里还是不喜欢寿山伯府,因此对沈不言有些意见,深觉得这样不成体统的家族养不出一个成体统的女儿来,毕竟他不信,若非沈不言吹了枕头风,祁纵能把那一大家子都带来? 她给祁纵闯了祸,现在怎么还敢和祁纵发脾气的? 祁纵也是,这个美人关,怎么就过不去呢。 他让人把祁纵叫进来。 祁纵穿一身冰冷的锁子甲,眼眸深邃如星,像一块黑沉沉的铁站在了靖文帝面前。 靖文帝道:“怎么,你那小妾和你闹脾气了?” 祁纵下意识道:“没有。” 靖文帝显然不信。 祁纵顿了顿,道:“保卫陛下本就是臣的职责,白日里因臣的疏漏,险些置陛下于危险之地,臣心中有愧,只能更尽心竭力地保卫陛下。” 靖文帝听说不是因为沈不言,心里才稍微舒服了点,又道:“妾终归是妾,就算她是个知事理的,但有那样的一大家子在,终归还是给你拖后腿,等这趟回去,朕那御案上肯定少不了参你的折子。依朕看来,你和离也有四个月了,可以让官媒上门,替你再说一门亲事了。”
第四十八章 祁纵一夜未归, 倒是安乐遣了人来请沈不言一道去射猎。 沈不言自认为‘戴罪之身’,不好外出活动,因此寻了个借口拒了。 等人去回话时, 安乐正在陪靖文帝用早膳,靖文帝抬眼看安乐:“你什么时候与一个小妾走得这般近了?” 安乐道:“父皇可不知道,那沈不言可是个妙人, 儿臣许久没有遇到这般有意思的人物了。”她吩咐宫娥,“去把祁纵叫进来, 一定是他不让不言出门,哪有到了猎场还关着人家的道理。” 靖文帝听了,眯了眯眼。 不一时祁纵进来了, 他一宿未睡, 精神倒还算好,只是人的气压着实低沉, 锁子甲冷冰冰裹着身, 像是铁块包着心。 他向靖文帝与安乐请安。 安乐直截了当:“本宫今日要带不言出去骑射, 你依不依?” 祁纵那张脸过于不动神色,平静得不见任何的波澜, 即使是靖文帝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他眼眸微微一动:“只要她愿意去。” 安乐对宫娥道:“去, 再去请。” 祁纵的眼眸垂下, 收敛了些微的嘲讽,道:“公主若无事,臣便先退下了。” 安乐摆摆手。 她一回头,就撞上了靖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朕若未记错, 你从小与徐方薇交好, 如今怎么倒抛下她, 与小妾走得近了?” 安乐撇了撇嘴:“父皇记得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儿臣和徐方薇吵了一架,早就不往来了。” 靖文帝听她提起这事,就皱起眉头:“你和驸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不喜欢你直接将他休了,父皇再给你找一个就是了,你们现在像什么话?” 安乐冷笑:“是儿臣不愿和离吗?明明是周疏丞自个儿脑子进水了,既然如此,就这么着吧,反正再找一个也这样,何必麻烦再婚。” 靖文帝一介九五至尊,遇上安乐这等叛逆儿女,也只能愁苦得和一般老父亲无异:“哪有女孩不好好成婚生子的,你再胡闹下去,那些老匹夫可都要编你坏话了,届时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安乐反问道:“儿臣不要这名声,又能如何?何况儿臣不过是做了每个男子都会做的事情,凭什么男人做得,儿臣就做不得?儿臣是没钱还是没权了?那些老匹夫不过是害怕儿臣的行径给其他女人做了榜样,带坏了她们,再不想做个贤妻良母,因此要先下手为强给儿臣冠以骂名,让其他女人望而却步。既然如此,儿臣偏要如此,骂名也能青史留名,告诉将来与儿臣一般反叛的女人,你不会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靖文帝被安乐这番话气得胡须都在抖,但安乐机灵,一看他那样就知道自己逃不开一顿说教了,为了不影响今日的好心情,安乐脚底抹油先跑了。 把靖文帝气得直拍桌子:“把驸马给朕叫来!” 安乐今日预备要骑马,因此早穿好了骑装,侍卫牵来精养得膘肥体壮的汗血宝马,安乐摸摸马鬃,然后她看到周疏丞被宫娥引着往靖文帝的帐篷去了。 少年状元一如初见,一身月白的长袍,玉冠束发,风将黑发与袍袖一起吹拂起来,身姿挺拔如松,仿似谪仙。 但安乐望着他的目光,再不如雁塔初遇时,满是惊艳与钦慕,她只是勾起唇,冷淡一笑,便翻身上马,马鞭一抽马臀,宝马吃痛往前奔去,却因为缰绳被牢牢握在安乐手里而不得放肆,只能听她指挥。 宫娥侍卫叫着‘公主殿下’呼啦啦地跟出去了一大堆。 周疏丞听到响动,脚步一顿,回神一望,只能见到慌张的人群追赶着马上活泼胆大的少女疾驰离去的背影。 他的唇线微微僵硬,引路的宫娥轻声问讯:“驸马?” 周疏丞眼里慢慢浮现出了点自嘲,他收回目光,板直腰板,重新提步往前走去。 左右无事,沈不言带着留音把行囊收拾了起来,倘若祁纵叫她滚,她也能立刻就走。 但偏偏此时安乐来了,沈不言知道就算连祁纵无法拒绝安乐的请求,让她这个‘罪人’去逍遥快活,但沈不言也知道安乐来寻她是为了什么。 安乐上回来时,还极力劝诫自己做个宠妾,可眨眼之间,自己就了失了宠,沈不言想想都有几分可笑。 她并不是能做宠妾的料子,安乐当真是错看了她。 沈不言想与安乐说清楚,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但安乐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干净到空荡的营帐和收拢整齐的包裹,她道:“好端端地怎么要离开了?” 沈不言不欲解释太多,只道:“妾身与将军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恐怕将军此生都不愿再见到妾身了。” “这么严重?”安乐从那些包裹望向沈不言,“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安乐的问话让沈不言有瞬间的滞涩,寿山伯府不是她的家,她回不去,可祁府也不是她的家,只是因为她还是祁纵的所有物,因此她还需要去那儿。 沈不言涩着嗓子,道:“大约还是要回祁府的。” 安乐道:“你都觉得他要一生不见你了,你还回去,回去守活寡啊?” 沈不言轻声道:“妾室与正妻不同,没有和离一说。” 安乐道:“那算什么,我与祁纵买了你就是了,把你买到公主府,你就自由了。” 沈不言为安乐荒唐的发言而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她结结巴巴道:“公主恐有所误会,妾身是良妾,不是……” “不是可以交换买卖的奴妾?良妾与奴妾,只是些许名声差别罢了,一样的卑微低贱,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有区别吗?你知道这就是做公主的好处了,你瞧着荒唐,但是让一个任性刁蛮的公主来做,一切就会显得特别合理。” 沈不言在安乐的话里品尝到了自己人生的到底有多苦涩,她面对安乐挑明一切,如长剑般直 接又狠心的语言,竟然觉得如果得以在祁府安稳地孤独终老,竟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那样她没有被卖来卖去。 安乐看着她的神色,轻轻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先前那样劝你,如今又这般替你擅做主张?” 沈不言忙摇头,道:“妾身并没有这般想。” 安乐道:“得了吧,也别骗我了,这样想我的,又不只你一个,你坐下,我与你详细说说。” 沈不言不明就里地坐下,她意识到安乐是要与她说得体己话,但这突如其来的亲热与之前莫名的亲近般,难以理解到让沈不言极为不安。 安乐却已经开始回忆了:“让我想想我要从哪儿开始与你说起吧。” 安乐从小便受靖文帝的宠爱,她也从小就明白自己有多受宠爱,并且因为这份宠爱,她可以成为除靖文帝与太子之外,天下最尊贵的人。 因此她在雁塔对周疏丞一见倾心后,便直接榜下捉婿,这件事闹得朝堂一阵轰动,因为自古以来,驸马都只能做个富贵闲人,而周疏丞乃少年状元,就因为安乐看上了他,这辈子都只能屈于女人之下,无法为国效力,未免过于可惜了。 因此那段时间,告安乐的奏折雪花一样往靖文帝桌上飞去,里面的言辞严厉,让安乐看了脸都是一阵红一阵白。 她不明白。 “我与哥哥一样,也是父皇的孩子,是龙子龙孙,为何他们都以追随哥哥为荣耀,却以为我驸马而耻辱?” “太子妃需敬重太子,尽心侍奉太子,理应被夸赞为贤内助,而驸马侍奉我,就得沦为笑话,为何?难道我这个拥有打王鞭的公主还不够尊贵,还不配被一个乡野出身的小子伺候?难道我注定只能嫁一个碌碌无为,没有才华的男人吗?” “可我,安乐,难道不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吗?” 靖文帝被安乐闹得没办法,只得点头应允了这桩婚事,而安乐的问题只得到了一句敷衍的回答。 “周疏丞是男子,他有他的抱负。” 这桩婚事从开始就是个错误,但安乐并不后悔,她反而觉得若没有这桩亲事,她或许还不能如今后般看得透彻,以致于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放下那些枷锁。 周疏丞并不喜欢安乐,他不把安乐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是把她当作皇权压迫的一部分,阻挡他前程的一块搬不走的绊脚石,他强忍着厌恶敷衍安乐,尽所谓的驸马职责。 安乐受着周疏丞的冷淡敷衍,渐渐从新婚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她回去找靖文帝哭诉,靖文帝却帮着周疏丞说话,并且告诫安乐以为人妇,不能再任性。 她觉得怪异极了,从前她闯祸,靖文帝没有和她说过要有个端庄模样,甚至还怕她被欺负,赐了她打王鞭,这件事也惹得群臣议论了许久,靖文帝坐在龙椅上轻描淡写:“安乐是朕最喜爱的孩子,她不该受到任何的委屈。” 靖文帝宠她宠到衡王与先太子争成什么样,两边都有意与她亲近,好博得一些靖文帝的喜爱。 那时靖文帝不与她说要有个公主样,有个皇妹样,却偏要等到她成亲了,说该有个人妇样。 人妇是什么样子的,安乐见过,也向来嗤之以鼻,她却没有想到,连衡王与先太子都要争相巴结的自己,有朝一日要对一个乡野出身就因为做了自己驸马的人有个恭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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