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纵看了眼,回了屋子,扯下一件干净暖和的兜帽披风,再快步出去,将披风裹在了沈不言的身上。 他的双臂插在沈不言的两腋下,将她扶了起来,沈不言的嘴唇都因为寒冷而冻得发白,更遑论额头上的青肿,还有淡淡的血丝。 祁纵只看了一眼,就喝斥她:“你以为自己的身骨很强健吗?” 沈不言垂下眼,不敢去看祁纵眼里真切的关心,道:“我自知对将军有愧,因此不敢进屋。” 祁纵道:“你有什么愧?若是为了避子药,那根本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 祁纵要气,也不过是气沈不言不相信他,而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他所有的骄傲在沈不言的面前都被碾得粉碎,散在风里,也不见得他有多在乎。 因为都是庶出,他能理解沈不言瞻前顾后,不敢轻易交付的性子。 但正是因为理解,反而让祁纵觉得非常无力,那是童年带给沈不言的创伤,而祁纵自己尚且没有力量治疗自己,只能在沈不言望向他时流露出来的专注目光里寻一份慰藉,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沈不言什么。 一个没有爱所以不敢爱,一个没有爱所以想要很多爱,两人都没有错,但祁纵不能因为自己更加大胆而去逼迫沈不言,毕竟他有退路,沈不言没有。 他今日亲眼看到了听到了林姨娘对沈不言的指责,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沈不言摇摇头道:“不是为了避子药的事,我知道这件事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可是……我也不能辜负姨娘,我不想让姨娘失望,为我担心,我……” 但祁纵没有让她说得更多,他道:“明日我就请人择个好日子,把你扶正了罢。” “什……什么?” 沈不言震惊地看着他,她原以为要达成扶正的目的,她需要说很多的话,在冷风冷雨中受足苦冻,最好再病上几日,给足祁纵思考与犹豫的时间,才有可能成功。 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这般容易。 沈不言一下子就忘了之前想的话,呆呆傻傻地看着祁纵:“你不怪我了?” 祁纵没好气地问道:“怪你什么?” 沈不言道:“避子药的事,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个利益熏心,为钱财献媚的人吗?” 祁纵反问道:“你是吗?你要真的是的话,在国公府时你就可以往我身上扑了,你为什么不扑过来?你再看看我那越音阁,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哪个利益熏心的人会这么安排自己的未来?” 沈不言一时之间被问得语塞。 祁纵顿了顿,道:“而且,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一面,你大约是忘了的,但我记得你那时说的每一个字,我从来没觉得你是心肠不好的人。” 沈不言喃喃道:“那我这些日子究竟在担心什么。” 因为害怕祁纵就此看轻了她,所以这些天来,无论祁纵怎么对待她,她都忍气吞声,就算被关在回鹤庭里,她也不敢说什么,只盼祁纵能消气,也盼他看到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还能对自 己多一份怜惜。 她更害怕祁纵觉得她的品行难当主母之责,因此特意把林姨娘请过来,当着祁纵的面把那些更不堪的东西暴露在他的面前,她承认是一招险棋,因为祁纵很快就能发现她是个不安的,不够大方的人,她的出身就决定了她的眼界,因此快速地放弃她,觉得她一辈子就做个姨娘,挺好的。 所以她一直拖到了年关,那根焦虑的不安的弦终于在祁纵的彻夜未归时绷断,她想,她不要在这样折磨自己了,她只要一个痛快话,祁纵愿意要她,皆大欢喜,不愿意,那她也受够林姨娘的生活,她不会让自己和孩子重蹈覆辙,她就算死,也要死在祁府外头。 她决心铤而走险。 她翻看了所有的牌,发现自己能利用的仍然只有一张怜惜牌,她别无选择地装起可怜来,做足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然而,祁纵答应的速度比她预料得还要快上几百倍。 沈不言甚至做好了失败的准备的。 祁纵见她那副样子,简直被气笑了:“是啊,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沈不言,说你是个榆木脑袋,你怎么就是不肯承认。” 沈不言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几句,但眼下确实辩无可辩,于是她把嘴巴闭上了,反而问起来:“我们见过面吗?什么时候?” 祁纵没好气地看她眼:“想知道?跟我进屋。” 他话是这样说,却没有真让沈不言自己走进去,而是把她抱了起来,他吩咐人去请大夫,脚步并不停,进了耳房,把沈不言扔进备好的热水中,而后才去扯开她的湿衣。 沈不言握着他的手:“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祁纵瞥了她一眼,没理她。 沈不言钻到他怀里,仰起头去亲了亲他因为不高兴而紧紧绷起的下巴,道:“我知道错了,我是榆木脑袋,我下次一定不会再胡乱猜测了,有什么事先来问你。” 祁纵用手指把她的脑袋抵了回去,重新让她坐回热气腾腾的水里,他道:“沈不言,我骂你榆木脑袋,也不是非要逼你一下子开窍,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即使现在你笑嘻嘻地来亲我,你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你对我有几分爱,又有几分是审时度势后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沈不言下意识地想要解释,祁纵瞥了她一眼,道:“你不用解释,我并不是要指责你的意思,因为一见钟情的爱可遇不可求,但谁能因此说日久生情就不是好的?我最开始要你的目的也不够纯粹,也曾对你不满过,但这不妨碍我最后还是喜欢上了你。人心是复杂的,人的情感也是,喜欢里面掺杂着其他情感不重要,我害怕的是你连喜欢都不敢喜欢。我更害怕自己没有能力,把你的喜欢变得更纯粹一些。” 沈不言张了张嘴。 祁纵道:“听我说完,你们走后,我其实想过了,姨娘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尽管我愿意向你承诺,我会喜欢你一辈子,我会敬重你,不会让你沦落到你姨娘的处境,但一向都是人死了,方能盖棺定论,我还活着,我就无法自我证明我没有变心的可能。所以你对我有所保留,有所警惕,也是好事,你不要因此而自责,我反而要感谢你能拥有足够理智的头脑,在将来某个会让我自我唾弃的时刻,好好地保护住我的姑娘。” 沈不言摇摇头,不可思议似的,喃喃道:“你不会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吗?” “没有什么不公啊,你又没有退路,可我有啊。”祁纵笑了一下,很淡的一个笑,“安乐的话,朱清漪的话,姨娘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尤其是姨娘的话,在你看来是骂你,其实在我听来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我……如果有一天,有个人跟我说,我的亲生母亲喜欢我的父亲,林姨娘喜欢寿山伯,这很可怕吧,尽管你现在的处境比她们好很多,可是主动权和决定权都不在你手里,金屋藏娇的陈皇后最后还不是只能形枯槁而独居长门,所以哪有什么不公?不必心疼我。你要是那种有坏心肠的人,我倒是还会防你,你既然没有,哪怕没有很纯粹的喜欢我,也能好好地照顾我,我又有什么可以被心疼的?” 他伸出大掌,抚了抚沈不言的后脑勺,轻声道:“我知道现在还早,等到将来皇孙即位,我会自请卸甲,届时我带你去周游山水。” 沈不言猛地看向他。 即使祁纵并未明说他们在何时何地初遇,初遇时又是个什么光景,但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就足够让沈不言确定了究竟是哪一天哪一刻。 因为哪怕是对林姨娘,她都没有倾述过不愿再被拘束在后院的愿望。 因为沈不言知道,这样的事说出来,也只会被觉得异想天开,而当作童言稚语,一笑了之。 所以她唯一一次将自己的心事宣之于口,就是在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她知道一个路人,是不会关心她一个孩子究竟在想什么的,因此才能说得毫无心理负担。 但也只是把这个路人当作了一个倾述的对象,至于这个对象是狗还是木头,沈不言都不在意,因此她并没有在意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什么模样,当初又是个什么语境。 而这样的不在乎,在面对祁纵的铭记时,显得过于随意了,在爱这件事上,沈不言比不过祁纵,连这样的事,她也要落于下乘,显得她过于没心没肺了。 她感到一些歉疚:“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祁纵摸摸她的头:“是我从你的话里汲取了勇气,而我根本没有帮上你,因此我记得你,你不记得我,是件多正常的事。” 祁纵也庆幸于她的不记得,否则从他们后面重逢的场景去论,沈不言若还记得他,只怕会对他更加失望罢。
第五十七章 祁纵替沈不言粗略地洗了一遍, 几个粗使婆子便抬着新煮出来的暖身汤水进了来,祁纵裹着沈不言,将她放进去泡。 尽管沈不言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但祁纵担心沈不言一下雨淋狠了,宫寒还未除又一下子回到老样子。 沈不言在滚烫的药水中被蒸得肌肤泛着一层层的樱色,白里透红的, 逐渐展露出健康来,但祁纵仍然不放心, 还是叫她泡足了时辰,才替她擦身,把她抱进地龙烧得旺盛的内室里。 恭候多时的大夫很快替沈不言清理伤口, 上药包扎, 沈不言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总觉 得临近年过, 还受了伤, 有些不大吉利。 但一想到祁纵承诺了她什么, 沈不言又开始欢喜起来。 正妻,这是沈不言最开始想都没有想过的位置, 在国公府时, 她被沈镜予踩在脚下, 她曾绝望到想认命, 可是才小半年,她的地位得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之后,她将不再是卑微的妾室,她的孩子也不会是庶出, 等出了门前, 她将得到尊敬的目光, 而不是似有若无的轻视与对她的品性的猜忌。 沈不言得承认,因为这些而产生的喜悦已经压倒了她对祁纵的喜欢。 一想到祁纵对她做出的包容与退让,都让沈不言对他多了几分愧疚。 祁纵净完身,趿着鞋子走到床边,看到她双眼仍旧睁得像个铜铃一样看着他,他偏了偏头:“还不困?” 沈不言不好意思道:“你没回来,我不敢入睡。” 祁纵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道:“讨好我可没那么容易,既然还没睡,晚上便不要再睡了。” 吓得沈不言立刻用被子蒙住头。 祁纵嗤笑了声,是吓她的胆子和兔子般胆小,都睡了这么久,对床事仍旧放不开手脚。 他上床,将沈不言从她的被窝里剥出来,抱进自己的怀里,一边把她的被子踢下床,一边道:“早说了别准备两床被子了,还准备。” 其实今日准备两床被子是因为沈不言怕祁纵生气,不让她上床,因此她才让留音先预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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